太湖,夫椒山。
周瑜登山而望,那张俊朗的脸庞,朝望天水一色的湖水,江风凛冽,白袍飞卷,犹如佳人遗世而独立。江左周郎之名,并非虚言!
若说霍峻英气勃发,兼有儒将之风。那周瑜作为舒城周氏的子弟,纯粹的名门士大夫出身,则是更为典雅、儒气,但又从小好兵事,使得周瑜兼有几分杀伐之气。
若将二人外表进行比较,周瑜比那霍峻英俊些许,且兼有儒学之气。但霍峻较周瑜身姿更为修长,体格壮硕,因长武事,阳刚英武之气颇重。
“子敬啊!”
周瑜抚剑而立,指点江山说道:“春秋之时,吴越于笠泽大战三次,吴王夫差雄才大略,二次得胜,几尽灭越;越王勾践隐忍吞声,一战取胜,倾灭吴国。”
说着,周瑜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今敌我之势亦如当初之吴越,刘备自恃兵强,深入笠泽。我军以逸待劳,必能胜之。”
鲁肃目光看向周瑜,说道:“霍峻千里奔袭破京口,若待其平定江南诸县,率水师入笠泽,与刘备合军,不知公瑾凭何能胜?”
听鲁肃如此之言,周瑜收敛笑容,心中颇是忌惮霍峻。
京口城防,他亲自检查过。修筑烽火台的主意,不仅是孙瑜的,也是他亲手敲定。因而他对京口城的防守,十分具有信心,甚至他也换位思考过,若他是霍峻会如何率兵进攻京口城。
周瑜思索良久,最终认为没有什么计策,想破京口城,唯有强攻方可。然而在他眼中几乎无懈可击的京口城防御,在霍峻手下居然挺不过一日。
若不看霍峻花里胡哨的操作,仅看用兵时间。霍峻在皖城磨蹭一个多月,然后花了一天的功夫就拿下了京口城,如此用兵简直恍如天人。
这种强敌,让周瑜感到巨大的压力。当然周瑜并非轻易认输之人,继而神情又是自信满满。
“霍峻、刘备合兵确实难胜,但今仅有刘备大军,此时不击,更待何时!”周瑜自信说道:“刘备深入吴会,屯兵邱城,钱塘孤悬。我军收兵聚湖,以逸待劳。敌在明,我在暗,夜袭敌军,以火烧之,必能得胜。”
周瑜目光落到鲁肃身上,沉声说道:“击败刘备,断其归路,霍峻入笠泽,无异于飞蛾扑火。”
目光远望,周瑜气沉丹田,扶剑而立,豪气说道:“笠泽之上,将是刘备、霍峻兵败之地,亦是某成名之时!”
鲁肃感受到周瑜心中那股积蓄已久的情绪正在喷涌,那种渴望得胜的心情,以及那种压在心间不满的情绪,随着周瑜的言语正在流露而出。
周瑜并非无能之辈,几年以来的不利局面,让他颇感束缚。攻彭泽不利,转攻黄祖得胜,周瑜扭转局势;又因丹阳兵变,黟山战败,局势危急起来。
今为了得胜,他不惜说服孙权,放弃外部城池,诱敌深入,然后利用水军,歼灭刘备。孙权被周瑜说服,采纳了他的计策,而他也以功成报主。
霍峻能谋划布局,而周瑜就不能谋划布局吗?
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如是而已!
鲁肃怔怔地看着周瑜,良久之后回神,弓腰拱手说道:“肃恭候都督成功之音讯!”
舟舸千艘,甲兵万人,这是孙权授予周瑜的人马。且孙权表周瑜为都督,程普为副督,节制诸将。
笠泽,荆州军大营。
天空月光皎洁,冷冷地照耀江水湖面,犹如银蛇。营内篝火明亮,橘黄色亮光驱散黑夜,亮如白昼,
大帐内,刘备与众人正在议论霍峻传来的战报,又是在惊叹霍峻用兵的操作。
刘琦瞪目结舌,说道:“仲邈怀抱佳人一个多月,花了一天的时间从皖城奔赴千里京口,其间攻取百里烽火台,又拿下京口坚城,如此用兵闻所未闻。”
刘备摇了摇头,这种用兵的方式,他亦是第一次听说。如果说上一次霍峻利用皖水的退潮,分取夏侯渊、孙瑜二人;今时利用曹军的运粮队袭击烽火台,且是在夏季江水上涨,乘船一日奔赴千里夺城。
诸葛亮轻抚羽扇,感慨说道:“仲邈不动兵则已,一动兵必是惊人。兵进如迅雷,不以掩耳之势,伏手尽起,尽克目标,令人防不胜防。就如此战,我等仅知仲邈取妻骄敌之策,却不晓其意何在!”
顿了顿,诸葛亮说道:“若言水战之妙,仲邈首屈一指,非常人所能比也!”
这就是霍峻的用兵习惯,他不喜欢与敌人长期对峙。而是喜欢寻觅战机,忽至战场,兵进如风,从而击败对手。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与敌人长期对峙,主要在于两军久持,进攻方久攻不下,则容易造成兵锋折损,锐气受挫。且长期消耗物资,又会劳财伤民,毕竟战争的旷日持久,不可能对参战国有利。
就如司马懿与诸葛亮数次对垒,司马懿见打不过诸葛亮,选择据守不战,硬生生得将诸葛亮耗死在五丈原。若从战争角度来看,司马懿打不过诸葛亮,即便穿女装,也要畏敌避战不出。若换到曹魏的角度,无疑司马懿是胜利者,敌军统帅因他而死。司马懿不战而胜。
张飞啧着嘴,对霍峻这种用兵的操作,亦是敬服不已。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刘琦扬着战报,苦笑说道:“能阻仲邈用兵,唯琦与叔父,幸得孔明规劝,否则仲邈之策难成。”
显然经历此一战,刘琦对霍峻能力的认知更上一层。他已深刻明白,能阻挡住神一般的队友,唯有自己这个不知兵的领导。
刘琦感慨了半响,兴奋说道:“叔父,今仲邈攻略京口,待其入笠泽,两军合一,水陆并进,何愁孙权不灭!”
刘备微微颔首,说道:“今江东大军隐而不发,必是藏于笠泽之中。待仲邈率水师兵至,其取夫椒山,我军则向南绕行笠泽,渡过松江,取吴县。届时笠泽尽入我手,孙权将无处可逃。”
说着,刘备看向诸葛亮问道:“孔明,以为何如?”
诸葛亮沉吟良久,说道:“仲邈攻克京口的消息,我军能知。孙权、周瑜二军,又如何不知?”
“两军合一则难胜之,周瑜为求得胜,恐会北击仲邈,或进取我军。故亮以为我军当提防一二,以免让敌人有机可乘。”
“好!”
刘备吩咐说道:“今夜起加派队巡逻士卒,营寨外哨卡不得松懈。明日命士卒上山伐木,加固营垒工事。”
“诺!”
军议结束后,众人散去归营休憩。
几朵云彩遮掩住了月亮,夜色愈发漆黑。唯有笠泽旁的荆州军营寨灯火通明,巡逻士卒披甲穿梭不息,昆虫脆鸣不停。
“将军有令,你等守备仔细些。”
“不许偷睡,否则以军法处置。”
负责巡察的军候刘傅,来到营寨外的哨卡,不断的叮嘱说道。
“诺!”
将士不敢放松,齐声应道。
话音未落之际,站在哨卡高处的士卒忽然发现什么,指向湖畔上的明亮点,大声喊道:“似乎有敌军在湖上。”
“什么!”
巡逻守夜的刘傅,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高点,只见湖畔上的火光似乎越来越多,且远方还有战鼓声传来。
“敌袭!”
脑袋一个激灵,刘傅大喊道:“鸣号!”
“来人,快通知将军。”
“诺!”
刘磐得到消息后,迅速命人通知中军的刘备、刘琦二人。
“主公!”
太史亨闯入大帐,用手推着刚入梦不久的刘备,唤道:“有紧急军报!”
刘备被太史亨的声音吵醒,眯着眼,睡意朦胧问道:“元复,有何要事?”
太史亨递上一碗凉水,说道:“国安将军,言在湖畔上有江东军上岸,且湖面鼓声大作。”
“什么?”
刘备脑子已是清醒,急忙穿上鞋子,在太史亨的帮助下,披上甲胄,匆匆忙忙地出了营帐。而此时得到消息的诸葛亮也正在披着外袍,匆匆忙忙离帐。
“孔明!”
“主公!”
少顷,刘磐派出第二名侍从也到了,说道:“刘豫州,我军方向有大股江东兵马出没,鼓声响彻不停,有袭击我军之意。我家将军已命士卒起身,整军待战。”
“叔父!”
刘琦披着外袍姗姗来迟,说道:“江东军有夜袭击国安之意,宜当发兵救之。”荆州军背山临湖扎营,刘备率中军居中,张飞部屯于右营,刘磐于左营屯兵。刘磐所部近河,因而需防守正面的湖畔,及侧翼的河水。张飞帐下将校多是中原人,屯于弁山山脚下。
“主公,长公子所言有理。”孙乾说道:“江东军藏于泽中,久而不现,今出兵夜袭,有破我军之意。且国安将军营寨近河,侧翼易受袭击,不可不救。”
“且慢!”
诸葛亮按住刘备欲发兵的手,说道:“实如孙先生所言,江东军久而不现,今日出兵必有所图。且若是夜袭我军,怎会大张旗鼓,亮以为其中必有玄机。”
刘备缓过神来,问道:“那孔明以为如何?”
诸葛亮踮脚看着刘磐营寨,说道:“主公,让国安将军迅速整兵,分兵出阵,行半渡而击之策。我中军与翼德将军二部不可轻动,以防江东军士后手。”
“好!”
刘备沉吟少许,吩咐说道:“周瑜素有谋略,定不会如此简单行事。让国安分兵御敌,中军将士戒备,若有异常,当奔赴救之。”
“诺!”
湖面上,周瑜立于艨艟上,眺望荆州军大营。
“都督,据快舟探查,唯有刘磐大营有兵马调动,其余二营军营严肃备战。”斥候禀告道。
周瑜挥了挥手,吩咐说道:“击鼓,攻张飞营垒!”
“诺!”
半响后,张飞大营所对的正面湖畔,传来如雷的鼓声。大量的火光从张飞侧翼的湖畔上亮起,似乎有渡湖上岸侧击张飞的意思。
“弓弩手布上!”
已经醒来的张飞,在营中连踢带踹,让这些守备的弓弩手动作快点。
接着,张飞用手拽住侍从的领子,喊道:“传令到中军,言敌寇袭我军营垒,且有军士上岸。”
“诺!”
黑夜下的荆州军军营,人声鼎沸,嘈杂异常,有找不到己方长官之人,亦有不知所措之人。但总体而言,荆州军面对突然袭来的江东军尚可,没有发生营啸。
“主公,张将军营寨遭江东军袭击,营外鼓声如雷,不知敌寇多少。”斥候禀告道。
刘备观望左右二营局势,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恍如死寂的黑夜,心中颇是不安。
刘备握紧剑柄,说道:“翼德、国安二营受袭,当救否?”
顿了顿,刘备又讲出心中的顾虑,说道:“江东水军猛攻我军左右二营,中军临水,却是不攻,甚是奇怪。”
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停了下来,沉声说道:“以亮之见,周瑜应当意取我军大营。”
说着,诸葛亮双手摊开,说道:“主公,周瑜猛攻左侧大营当是佯攻,意图在于吸引我中军分兵救之;攻我军右营亦是佯攻,试图分走我中军剩余兵力。我军分兵救之,犹如亮双臂之姿势,双拳已出,心腹空虚。”
刘备亦是恍然大悟,以拳捶掌,说道:“备已明白了!”
“周瑜浮兵于湖泊上,与我军营垒分而对之,两翼用金鼓、火把虚张声势,佯攻我军二营。待我中军分兵救之,必率大军乘虚而入,猛攻我军中营。”
“正是!”
诸葛亮轻摇羽扇,笑道:“主公当命弓弩手列阵于营壁,若待敌船之,以弓弩齐射之。”
“叔至率白毦兵增援前营。”刘备吩咐说道。
“诺!”
在军令下,陈到率领千名白毦兵手持强弓硬弩,行至正面太湖的营壁。目光紧紧盯着漆黑的湖面上,手中握紧弓弩。
忽然间,了望台上的步卒大喊道:“湖面有船,船上有人!”
陈到的黑色眼眸,似乎也发现什么东西,云朵飘散,月光洒落下来,只见湖面上漂浮着大量船只,船头上人影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没有鼓声,没有火光,仿佛幽灵般,眼力不好的人,根本难以很难发现。
头皮发麻,陈到大声喊道:“射箭,不许敌军近岸!”
“诺!”
不计其数的箭矢划过黑幕,带着呼啸的风声,落到夜幕下的船只上。
“啊!”
几声中箭的惨叫声响起,继而更多是射到船体、木头上的声音。亦有不少的箭矢从船上飞出,落到中军大营里。就这样双方展开互射,箭矢横飞,时有惨叫声响起,颇是热闹。
“主公!”
太史亨带着战报而回,喘气说道:“果如军师所料,周瑜命人夜渡湖水,无鼓声,亦无火火下,突袭我军大营。今陈校尉、刘校尉率弓弩手,齐射之,阻敌于湖上,令其不得靠近。”
“好!”
刘琦鼓掌大笑,说道:“孔明料敌于先,周瑜虽善兵谋,但亦要不敌孔明。”
刘备笑道:“孔明当记一大功啊!”
相比于众人的开心,诸葛亮抓着太史亨询问战况,说道:“元复,前方战况如何?”
太史亨沉吟少许,讲述说道:“启禀军师,湖泊之上浮有大量舟舸,船上人影密集,我军以弓弩射之,敌以弓弩还之,两军互射不休。”
“那有敌船突进否?”诸葛亮问道。
太史亨摇了摇头,说道:“敌船不曾靠近,或许是因弓弩太猛,不敢靠近。”
闻言,诸葛亮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见状,刘备好奇问道:“孔明料中周瑜布置,怎反而不神情凝重。”
诸葛亮又停止了羽扇,说道:“主公,舟舸奔袭营寨,不求迅速突进,反而与我军对射,此事甚怪!”
“如元复之言,弓弩太多,不敢靠近。”刘备说道。
诸葛亮摇头说道:“仲邈突击取柴桑之时,其舟舸快如奔雷,先登之士取城,后辅以弓弩手,其中还有盾牌遮挡箭矢。”
“以孔明之见?”刘备问道。
诸葛亮以手持扇,笃定说道:“此非周瑜真正后手,其中还有玄机。”
“周瑜浮兵于湖畔之上!”
继而,诸葛亮脑中闪过什么,喊道:“国安将军大营有危。”
“主公,速派人救援左营。”
话音刚落,一名斥候疾跑而来,说道:“启禀二公,左营遭江东军士猛攻,刘将军兵马二分,根本抵挡不住了,今已被江东军士攻入。”
说话间,左营已是烟火四起,喊杀声络绎不绝。
太湖上,周瑜目光凌冽,望着荆州军大营,露出冷笑,低声说道:“能逃的了今日,却难逃得了明日。”
说着,周瑜抬头望月,自言自语道:“麾下与全柔想必已是出兵,刘备将无路可逃!”
中军内,刘备手搭在剑柄上,神色严肃,说道:“国安军营遭袭,宜当救之。”
“且慢!”
诸葛亮深呼吸说道:“不可救也!”
“为何?”众人惊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