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赶到正堂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古朴简洁的厅堂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人,一看便已等候多时了。
他脚下加快了些速度上前行礼。
看到周淮孤身一人前来,李冠玉脸上便不怎么好看,成婚头一日不见李今纾人影,她冷哼一声不满的斥责道:“没有规矩。”
李冠玉本不是在说他,但周淮顿了一下,薄唇微抿,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提了裙摆直直跪了下去。
新婚第一日见长辈总是要行大礼敬汤茶的,而他来得迟了,也该拿出些态度。
“好了,起吧。”
喝了茶,李冠玉神色稍霁,抬抬手叫了起。
周淮起身,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钱氏的肚子,这个世界怀孕生子是由男子来完成的,周淮虽然早已知晓,但亲眼见着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只见李钱氏肚子微微隆起,随着行动间略有不便,观其神色,却是清俊明媚状态极好。与女子怀孕不同,这里男子怀孕之时虽有所负累,但更多的却是孩子带来的好处。
繁衍生息,诞育生命自不必说。
便如所见,这怀了孩子的男人若是将养的好了,整个人的状态更上一层楼不说,更是有自内而外的特殊气场,不自觉的吸人眼球。
女人生孩子他知道,如今见着男人生孩子他却不免有些好奇,这孩子究竟要怎么生下来?
难道开膛破肚吗?
周淮下意识挥掉脑海里的可怕想法,收敛心神看向在上方坐下的两人。
少年夫妻共白头向来是人们所追求的,但李家却有些不同,只因这钱氏是续弦,年岁尚轻。
钱氏名唤钱多多,是镇上钱秀才家的庶子,时下文人地位高,可钱多多出生时李秀才已经年近古稀,家里养着一二十口人,俱都成了贩夫走卒之辈,早就没了读书人的风骨,听其名讳便知,钱家缺钱。
所以才会被李冠玉以高价聘礼娶了回来为继室。
如今他二十八岁,已生养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新夫郎入门,这公公却怀着身子,怎么都是不好看的。
注意到周淮的视线,钱多多脸色一沉,多了几分难堪。
他的视线扫过男子身量,张口便道:“按理说你是新入门的夫婿,我本也不是你什么正经公公,不该多说什么,但你是我点了头纳进来的,我便也厚着脸皮提点你两句。”
“纾儿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本是有大好的前程,如今一遭逢难难免心性左了些,你为人夫郎,要多担待。”
周淮垂眸躬身听命。
没有听到回复,钱多多眉头一皱,旋即想到他是个哑巴,训斥的话噎在喉间。
当初妻主说要给李今纾定下这门亲事他便不想同意,是妻主说寻个好拿捏的男子,也让李今纾收了那心气,以后才好过日子。
看着男子长身玉立的好身段,他神情稍展,身段是好身段,只是若不能为妻室所用也是无用,他带着些不满开口,“我听说昨晚纾儿没回房睡?”
新婚之夜不见妻主,对于男子来说总是一番羞耻之事,毕竟连新婚之夜都不露面,可见此男子对妻主没有吸引力,也可见他在妻主心里的地位。
被这般点了出来,周淮面色带了几分尴尬却没有动作。
钱多多也并不期待他有什么回应,直言道:“既嫁入我李家,为人夫郎首要任务便是为纾儿延绵子嗣,纾儿冷情,你也该主动些.......”
听着这般话语,周淮脸色泛起了些许红晕,眉眼微挑,想到了今早李今纾的态度,一时间便出了神。
钱氏看他没有依言应承的意思蹙眉警告道:“你莫以为纾儿如今伤了腿,你便看不起她,当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纾儿虽说伤了身子,但怎么说也是正经的秀才娘子,并不算埋没了你。”
看他仍神游在外,李冠玉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只觉得他似是有气性,与李今纾一般的不肯伏就,“今儿请安来迟,不侍妻主,不尊母父,去祖宗面前醒醒神罢。”
这声让周淮回过神来,他茫然的看了一眼上首两人不满的脸色,顿了一下,还是行礼出去了。
周淮走后,李冠玉不满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本来看他是个乖觉懂事的,如今看来,还得磨磨他的性子。”
“妻主何必动怒,这孩子刚入门,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又何必吓他?”
“我得让他知道,入我李家的门是他毕生的福气,哪里容得他看不上我纾儿!”
钱氏摇了摇头,朝着一旁伺候的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心领神会,出了门便朝着青竹院走去,一路上紧赶慢赶,却在拐角处被人一拉硬是拽到了一旁。
“爹叫你去干嘛?”李今朝看着他来时的方向,好奇问道。
“哎呀三小姐怎么在这儿呢......”
“快说。”
---
新夫郎受罚的消息一经入耳,李今朝就迫不及待的去看笑话,去祠堂转悠一圈没甚意思,眼珠一转就朝着青竹院走去。
李今朝二话不说直接进了书房,看着正在用膳的女子,立即嗤笑出声,“大姐姐倒是悠闲,莫非不知你那夫郎被母亲罚跪了祠堂?”
“新婚第一日被罚,在咱们村可是少有听闻,也不知这姐夫是怎么触怒了母亲大人。”
“说起来也是奇了,这不会说话还能惹得母亲生气,你们可真不愧是一家子啊。”
说着,李今朝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姐姐,你当真是娶了一个好夫郎啊。”
青木眼看着李今纾放下筷子,那被摆上桌子的清粥小菜就动了一口,脸上不免有些焦急。
姑娘已经好几日没怎么用饭了,今儿好不容易有了些胃口肯用饭了,竟又被三小姐扰了。
她忍不住开口道:“三小姐好生不懂规矩,我们姑娘正用膳呢,你怎可硬闯?”
对于新夫郎罚跪祠堂,他丝毫不觉得那算什么要紧事,本就是强塞进青竹院的,又不是他们家姑娘心爱的男子,罚就罚了,有什么可拿出来说的?
李今朝眼珠子转了转,看着李今纾的神色,试探道:“那可是你的新夫郎,大姐就这么狠心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脸不去管他?”
屋内安静了下来,两人的视线都在李今纾身上,她缓缓抬眸,冰冷的眸子落在李今朝身上,“出去。”
李今朝讨了个没脸,面色顿时一沉,可看着李今纾同样难看的面色,又转而调笑道:“可怜那小夫郎哭的梨花带雨,自家妻主却是个狠心无情的人......”
“青木。”
李今朝:“......”
离开青竹院,李今朝撇了撇嘴晃悠悠的往钱氏的观雨堂走去。
“爹,听说娘罚了李今纾的夫郎?”她满是惊喜风风火火的闯了进去。
那李今纾向来不尊父亲,这些时候更是变本加厉,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若不是爹从中作梗,她肯定要她好看。
如今娘竟然亲自罚了李今纾新入门的夫郎,当真是大快人心,这夫郎,她没白帮娶回来!
“爹,你是没看到李今纾那张臭脸,听说这事气得筷子都摔了......”李今朝进门便软着身子往椅子上坐,提起这话脸上更是笑意不断。
“胡说什么?”钱氏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女儿斥道:“那是你姐姐,你岂可无礼?”
李今朝满不在乎的拿了桌上的茶点来吃,“我就是看不惯她一副清高自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她敢跟你作对,我就让她不得安......哎哎哎,爹,你干嘛?”
茶点掉落在地上,只见李今朝捂着耳朵连连叫疼,钱氏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长本事了啊,平日里见你常与长姐呛声便算了,如今看来是越发不成样子,你现在就给我去书房好好读读那圣贤书,也好叫你知道长幼有序。”
李今朝疼的直掉眼泪,听到这话委屈又震惊的看向钱氏,“爹,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亲女儿,你还站在她那边!”
钱氏看着眼前的孩子,他又何尝不知李今朝是为了他才这般行事,也正是知晓她一片心都是为着自己,这才始终未舍得重罚,却不料她竟越发跋扈,整日里只想着与长姐较劲,绝不可再放任了。
他松开手,在李今朝身前蹲下,看着她委屈的模样,伸手为她擦去泪珠。
“你别看你长姐像是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谁都不放在眼里,但她不过是年纪小,骤然经历这般要命的事,数十年寒窗一朝成空,她的心里也不好受,你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戳她心窝子,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姐姐了?”
幼时李今朝常常缠着李今纾玩,纵使学业忙碌,但两人同处一室,一人读书,一人吃点心,那也是相得益彰。
“谁,谁喜欢她!”李今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坚定的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她让爹爹受委屈,我就揍她!”
“越说越不成样子了,李今朝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把你送到学堂里去,让学堂夫子好好教教你。”
“爹,你有我,有娘亲的疼爱,何必受那窝囊气!”李今朝实在不理解她爹,委曲求全有什么好?
“是,爹有你,有你娘亲,可是你大姐也是你娘的孩子,家和万事兴,你我尚且有拌嘴的时候,莫非爹也是在受你的窝囊气了?”
看李今朝还要多说,钱氏起身断然道:“好了,我与你大姐之间的事爹有分寸,你专心读书,以后不可再掺和进来。”
--
不同于此处的热闹,青竹院内,李今朝损了她一嘴乐滋滋离开了,屋内却安静了下来。
“姑娘,别管三姑娘乱说的话,再用些饭吧?”
青木双手递上筷子,李今纾却摆了摆手,让人把饭撤下。
见状,青木简直对李今朝恨得牙痒痒,他们就是见不得自家主子好,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打扰主子用饭。
“那少夫郎那儿姑娘可要去瞧瞧?”她揣度道。
李今纾眉宇间渗出冷意,眸子抬起露出兴味,朱唇轻启,便听她道:“告诉厨房,今儿没他的饭食。”
“姑娘?”青木惊讶开口,姑娘从来不是无故为难他人的人。
想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挑了挑眉,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是否会伤心,但她丝毫不介意做些落井下石的事。
“也得让他知道,这李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李今纾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