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检测结果出来,耳钉上的DNA是李曦的。那几个烟头上DNA有刘锦哲的,也有李曦的。
所有证据支撑配合,雷修以涉嫌案件的原因,把这俩人带回了局里,分开审。
“我是她的妆造师,耳钉不小心掉在柜子下面,很奇怪吗?”李曦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姿态悠闲,搓着自己的美甲。
段非闻言嗤笑:“耳钉掉了不回来找?”
李曦挑眼,单手托腮,眉眼轻佻,妩媚地看着他:“一个普通的基础款耳钉,掉了就掉了,又不重要。你喜欢,送给你好了。”
“谢了,没兴趣。”段非笑了下,继续问,“你和刘锦哲明明认识,还在楼梯间一起抽烟,为什么之前做笔录的时候说不熟?”
李曦:“都在楼梯间抽烟就很熟吗?”
她装出无辜的表情,柔媚地看着他,笑着反问,“我和警官您要是刚好一块儿在楼梯间抽烟,我们是不是也很熟啊?”
闻言,段非敛了几分笑意,眯了眯眼。
这女人比他想象中的难搞。
魏语晴对着笔记本电脑,公事公办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要问话的意思。只不过偶尔抬眼,目光凛冽。
直到段非屈指敲了敲桌面,她才偏过头看他。
段非示意审讯中断,把她叫出审讯室。
关上门,他头疼地叹了一口气:“我搞不定。”
“居然还有你搞不定的人?”冷嘲热讽完,魏语晴抱着胳膊,中肯地评价,“上次给她做笔录就体会到了,她很会打太极,从不正面回答问题。”
段非揉了揉眉心:“咱们严教授呢?对付这种心态不错的人,得搞点心理战吧。”
魏语晴摇头:“说是有课,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课。先审吧,反正有二十四小时。”
说完,她推门进去。
剩下段非叉着腰,沉沉地叹了一口长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时见微跟着师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段非站在一楼审讯室门外的走廊里。
她今天一早就被师父召唤,去郊区出差,给师父打辅助。整整一天,舟车劳顿,腰酸背痛,但她的状态看不出来一丁点倦怠,元气又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拿着一瓶AD钙奶,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段非摆摆手:“别提了,这个李曦,难搞。”
“居然还有你搞不定的人?”这话和魏语晴说的一模一样,段非眉心一跳。时见微咬着细细的吸管,语气调侃,“北滨路交际花。”
“……”
市局位于北滨路,他在这一片如鱼得水,同街坊邻居混得极熟,随便谁都能唠上几句,人长得帅,嘴又甜,常常哄得那些姐姐阿姨眉开眼笑,因此得到了这么一个名儿。
段非哑然几秒,“不和你说了,我进去死磕。”
手刚覆上门把手,想起来,“严教授下课了没?”
时见微被问得一愣:“我怎么知道?”
段非语气加重了些,振振有词:“你怎么能不知道?”
话落,他直接推门进去,留下时见微一个人杵在原地。
眨了眨眼睛,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会知道啊?
透明的吸管已经被她咬瘪,她看了眼紧闭的审讯室门,两个审讯室似乎都在审人。
奇怪的是,她竟然一点也不想进去看。
审讯这件事本身对她而言好像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她那天那么想看,只不过是好奇那个人,好奇他那套她完全没有涉及过的专业领域。
既不信,又好奇,蛮矛盾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见微垂下眼眸,盯着鞋尖看。
不得不承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的确有那么一些些人格魅力,是可以吸引到她的,不只是那颗可能十分完美的头骨。
转身朝楼梯口走,路过正门,时见微瞥见一辆黑色奥迪开向宽敞的停车场,脚步不自觉地停下。
叼着吸管,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车。她不记得严慎的车牌号是多少,但在此时此刻,心里无端升起一丝期待。
然而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严慎。
“……”真没意思。
时见微甩头就走,AD钙奶已经见底,她猛地吸了两口,发出吸管与空气摩擦碰撞的声音。
一楼走廊两侧的门都开着,两端有靠着侧门的楼梯。秋风拂过,外面的树枝摇曳,发出簌簌声,空气里透着属于秋天的特殊味道。
“喜欢喝AD钙奶啊?”
正要踩上楼梯,斜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时见微顿住,扭头看到从侧门进来的人,有些意外。
人果然是唠不得的,比如十分钟前提过的、想起过的人,此刻就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走侧门?”她问。
严慎笑问:“不能走吗?”
时见微摇了摇头:“没有说不能,只是觉得奇怪。”
他从哪里钻出来的,刚才那辆车下来的人分明不是他。但她当然不会追着问这么细的话题。
严慎注意到她手里的AD钙奶,上端插着的吸管,已经被她咬瘪了。他再一次不动声色地了解到关于她的习惯,以及这背后一切他并不想刻意窥探、偏偏摆在他眼前一目了然的内在灵魂。
“你是来看审讯的吗?”时见微把AD钙奶的空瓶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嗯。”
严慎收回视线,不再耽误时间,朝审讯室走。
时见微从那一节台阶上下来,看着严慎的背影。
她又想去看了。
念及此,她跟在严慎身后进了李曦的审讯室,在一旁默不作声,和上次一样,当一个安静认真的观众。
单向透视玻璃那一侧,魏语晴和段非在审问过程中陷入僵局。李曦话里话外几乎没有破绽,仗着没有监控这样直观的证据,避重就轻。
看了几分钟,严慎把段非叫出去。
下一刻,时见微就看见他进了单向透视玻璃的对面那侧。
他没坐下,靠在桌边,指骨抵着桌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外面进到室内,眉宇间渗透着冷冽的凉意。
指间点了点桌面,他抬眸,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蓦地在审讯室里倾盖而下,再蔓延开来。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我来审你。”
监控室里,段非叉着腰站在时见微身边,整个人轻松下来不少。瞧见时见微全神贯注地盯着被监控室,他歪着身子,凑过去看她。
时见微的视线被他挡住一点,她往另一边歪头,目光笔直,没有半分要挪回来的意思。
“看这么认真?”段非说,“以前也没瞧见你对审讯这么感兴趣。”
时见微嘻嘻一笑:“突然有兴趣,不可以吗?”
段非点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对面的房间里,李曦换了一条腿跷二郎腿,攒眉蹙额,半个身子歪在椅子扶手上,柔弱无骨似的。
“我屁股坐麻了,可以给我一个垫子吗?”
魏语晴终于忍不住开口:“把这儿当你家呢?”
李曦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严慎。
“坐麻了?”严慎挑眉,“正面回答,实话实说,问完你就能走。”
李曦:“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呀。”
严慎勾了勾唇:“那继续坐着吧。”
李曦:“……”
他这话说完,还真没再接着往下问什么,靠在桌角,事不关己地玩着桌上的笔。
一时间,整个审讯室悄无声息。
时钟滴答,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李曦再次换了一下腿,挪了挪屁股。
“再没有人说话,我要睡着了。”段非扯过来一把椅子,跨在椅子上反着坐,胳膊搭在椅背,打着哈欠。
时见微看到他打哈欠,没忍住,也被传染着打起了哈欠。似乎今天忙了一天,到现在才有了倦意。
不只是他们,审讯室里的其他人都开始犯困了。
严慎把玩着那只中性笔,笔端尾部抵在桌面,漫不经心地敲着,一下又一下。
李曦的心里打着鼓,在这一阵清晰的敲击声中迅速放大。摸不清他们想做什么,逐渐陷入一种焦躁的情绪中。最后实在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还想问什么?”
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闻言,严慎不紧不慢地开口,把段非和魏语晴问过的问题颠倒了问法:“你和方洋洋是最近认识的吗?”
李曦的肩膀微弱地耸了一下,直直看着严慎:“对啊,我和她是最近才认识的,她在网上找到我,联系我给她做新娘妆。”
语气没有之前的肆意,反而变得有些生硬。背得滚瓜烂熟的词,在他换了没有问过的方式之后,她需要重新思考措辞。
心里没底,加上心虚,她做出了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语气也自然变得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偏偏她视线笔直,在判断他是否相信她的话。但瞳孔有细微的闪烁。
严慎好整以暇看着她,勾唇:“自信点,编出来的故事才有人信。”
李曦皱眉:“我说的是事实。”
语气生硬,然而她的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严慎随意地点点头,对她的回答不表态,接着问下一个问题:“8月25日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你在哪?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
“倒着说。”
倏地,李曦怔住,傻眼了。
在严慎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她垂眼,紧张地舔了舔唇:“我和刘锦哲在楼梯间抽烟……”
“你和他认识?”
“不认识。”
“那你们一起?”
“碰巧在楼梯间遇到。”
“哦——我们好像没有和你提过他的名字。”
为了避免串供,也方便套话,他们从头到尾对三个嫌疑人都是盲审,就连问到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时,也只是拿照片确认,并没有提及过姓名。
李曦霎时紧绷,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抬起头准备狡辩。严慎率先开口,不疾不徐的,说出了她想到的回答。
“碰巧遇到,自我介绍认识了一下。”他的嘴角噙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是吗?”
那双深邃的眼睛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似笑非笑,看不出背后的风暴,只觉得不怒自威。此刻被他攫住,她喉间发紧,说不出一个“是”字。
也不敢说。
心理防线被攻破,李曦彻底破防,颓然地垂下头,声音略微颤抖:“我不是故意的。”
“她和别的男人结婚,我嫉妒得发疯,但我真的没想伤害她。”
她捂着脸,带着哭腔。
从审讯室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真相和他们推测的差不多,李曦和方洋洋在两年前相爱,但因为这段不被世俗认可、难以公之于众的关系,加上方洋洋家里人催婚,这段关系最后变质。
方洋洋被迫嫁给相亲认识的男人,依旧和李曦维持着这段关系。至于刘锦哲,是李曦最好的朋友,也是伴郎不够被她推出来当伴郎的。
案发当天,李曦身为方洋洋的妆造师,陪同她回到化妆室换敬酒服,趁着这个时间,两个人玩了一把,却没想到失手出了人命。
当时她吓得腿软,又难过又害怕,刘锦哲一直在门口替她俩守门,听到动静跑进来,发现出事了。场面过于糜烂,他只能顺水推舟,找了个性窒息的借口伪造成自杀,随后又去删了监控。
张勉路过时透过半掩的门,只看到了给已经死亡的方洋洋绑麻绳的刘锦哲,误以为是出轨伴郎给他的好友戴绿帽,被玩死了。
最后两个人在楼梯间抽烟,在争吵哭喊之后冷静下来,统一了口径。
于是刘锦哲成为了她的帮凶。
而他做这些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李曦。
“这个案子……难评。”魏语晴合上文件夹说,“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两个女生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其中一个女生被迫嫁给不喜欢的男人,而作为帮凶的那个男人喜欢另一个女生。
这爱恨情仇比她的生理期还乱。
段非得脸色也并不好看:“她爱她,但他爱她?我突然有点不太理解这个世界。”
尽管从事刑警已经五年,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同类型的案子,但有些案子依旧会让他感到震撼。
时见微默不作声,环顾一圈,寻找严慎的身影,发现他站在侧门的台阶跟前。
夜里又起风了,清风撩起他的衣摆。
她走过去,闻到烟味,没忍住咳嗽起来。
严慎听见她的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把烟捻灭。
“呛到你了?”低沉的声线放柔,和方才在审讯室里完全不一样。
想说还好,但生理眼泪骗不了人。她眼角微微泛红,一双杏眼盛着清泉,涌上来,快要溢出来。她还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站在风口,严慎低头,微微挡住她:“别站风口,容易感冒。”
时见微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他:“那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严慎沉声道:“燥,吹吹冷风。”
没再往前走,时见微就站在他身后侧方,感受到一丝微弱的风:“你会觉得可悲吗?”
对于这场误杀之下,不见天日的爱。
严慎:“会。”
与她内心感受相吻合的答案落下,心跳轰鸣两声,再平稳下来,仿佛被柔软的云团托举着。这种不符合世俗大众的爱情,并不容易被接受,也常常有人戴着有色眼镜。
但他没有。
不但没有,他还有一丝同理心,眼底的悲悯和眉宇间的沉闷不是装出来的。
时见微一直觉得,男性的共情能力是很差的,可他似乎……不太一样,她明显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但不管是自己的感受,还是其他人闲聊时的议论,他这人很擅长隐藏情绪。能让她看到三分,那此刻海面下的汹涌已经是十分。
静静看了会儿他的侧脸,她忽而开口:“严教授。”
严慎:“嗯?”
时见微:“挺帅的。”
闻言,严慎转过身,背对风口,面朝她,低头垂眼看着她:“哪里帅?”
时见微一愣。
一般听见这种话不都是直接说声谢谢就完了吗?他怎么还追着问啊?
她想了想,说:“玩心理战的时候,挺帅的。长得嘛……”
拖着尾音,她仰头看着他,含笑的眼眸仿佛盛着天际捣碎的星河,“还行吧。”
将她眼底的狡黠看得明明白白,严慎轻笑一声,好听的磁性嗓音含混着笑意,卷着风在她的耳畔环绕。
“能入时法医的眼,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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