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林坐上驾驶座,先递了抽纸在她手边,要她擦擦脸。
“你那个同学呢?把你们一起带过去。”
她“啊”一声,这才想起来给谢忱打电话,可手机还没掏出来就被男人打断。
他拿过自己手机递给她。
“你手机没电了,用我的。”
林懿丘不信,非要拿出来一看究竟。
按一下home键,毫无反应,还真没电关机了。
“你怎么知道的?”
顾承林眼角微挑,瞧她满是惊讶的小脸,没接话。
雨刷隔一会儿运作一下,看着前面拥堵的车流,她心里逐渐松泛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在温暖干燥的车厢里缓缓舒展。
现下碰见他,心里那些久远的不快也都慢慢淡了下去。
像风吹云烟,明月拨雾。
她按亮顾承林的手机,把跳出的密码锁屏界面递给他,并扭过头闭上眼,一副坚决不偷看的模样。
顾承林手上掌着方向盘,不甚在意:“3369。”
林懿丘心头一跳。
她确认似地看他一眼,有点不敢置信,他这样一个有界限感的人,会亲口告诉自己他的锁屏密码。
“不信?”
“……没,我信。”
林懿丘抿抿唇,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心翼翼问,“你设置这个密码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意义?”顾承林眉头微蹙,虽觉这个问题奇怪,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给出一个答案,“方便。”
“啊?”这回换林懿丘愣住了。
“369都靠右,顺着摁下来比较省力。”他耐心解释自己的初衷。
“……哦。”小妹妹听完,心里莫名松口气,她暗自弯弯嘴角,乖乖靠回去了。
指尖轻敲输入密码,频幕一亮,露出整洁干净的手机桌面。
因为他强迫症的缘故,手机上的APP极少,就算有也多是通讯为主,分门别类地放在文件夹里,干净又清楚。
不像她,手机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挤在一起,数不清个数的小红点99+固执地挂在右上角,她从来都懒得管。
点开通讯录,她这才想起来,顾承林的手机上没有谢忱的号码。
“那就打给冯又谦。”他说。
林懿丘按照指示给冯又谦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谢忱下午在画室上课,要他派司机去接一下。
冯又谦自然答应。
这一系列的事做完,林懿丘重新躺回靠背里,头因为重心向车窗那边歪了一点,视线像是在瞧外面的雨。
到冯家别墅时,雨已经停了,天也暗下去。
林懿丘从后座的购物袋里挑出几个看得过去的礼盒拿去给冯又谦当生日礼物。
看一眼自己身上牛油果的卡通夹克,又看一眼顾承林身上休闲又正式的大衣和长裤。
她这一身去参加宴会,的确不太合适。
林懿丘拉住他:“承林哥,你能下车等我一下么?我得换身衣服。”
他瞧一眼她身上的卡通夹克,很自觉地退出去,并且顺手帮她把车载灯关掉。
顾承林背靠车门,身长玉立地站着。从贴了防晒膜的车窗往外看,他整个人都置身于将落未落、半明半昧的夜暮中。
在浅白和绀蓝交汇的天色里,他从兜里掏了烟盒和打火机。
接着,火光闪灭,一袅青烟散在空气里。
林懿丘不敢多看,只觉得这一幕溶进眼底,像洇了水光一样。
推开车门下来,早冬晚风裹挟着他身上的烟味钻入鼻间,凛冽而呛人。
“我好了,走吧。”林懿丘抬头看他。
-
冯家别墅建在B市富人区这一块儿,庄园式的独栋别墅,花园大而空旷,庭院里种了她叫不出名字的树。
自从冯家搬离帝都,林冯两家关系渐淡。以至于现在,她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进去,总显得有些尴尬。
但终归是冯又谦亲自给的请帖,看着这份上,没人敢怠慢。
礼物交到冯又谦手上,他难得正经地道了谢,同时委婉问她能不能自己先待一会儿。
林懿丘知道他应该是和顾承林有话要说,自觉地从正厅绕出去找谢忱。
谢忱是冯又谦专程接过来的,正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和新认识的朋友说笑。
她瞧见林懿丘,赶忙招手要她过来一起玩。
林懿丘笑一下,她理理衣服,坐在了皮沙发的最边上。
随着年龄长大,她倒是越来越不能适应这种人多的宴会了。
谢忱见状,立马起身和她旁边的人换了位置,挨着她坐下。
男女生聚在一起,都是玩得开的,纸牌、酒水、八卦全都混在一起,不同的语言杂七杂八,但说来说去,也都是留学圈子里的那些事儿。
林懿丘肚子饿了,她得去长餐桌那里拿点吃的。
挑了份草莓味的慕斯蛋糕和一小碟水果拼盘,她没走回去,直接出了玻璃门,坐在檐下的台阶上。
这一块靠近后花园,来得人少,她坐在这里,大厅的那些热闹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蛋糕吃了一半,抬头,瞧见冯又谦走了过来。
林懿丘下意识往旁边挪一挪,给他让了地儿。
“你一个寿星怎么来这了?”她往他身后瞅一眼,“承林哥呢?”
“和我爸在楼上说话,估计在谈事儿。”
林懿丘“哦”一声,她一点也不意外,不论在哪,顾家都是让人仰慕的那颗大树,也都想在树荫下分得一席之地。
冯又谦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喊她:“林妹妹。”
“啊?”
“我一直不懂,”他眉头微微皱着,难得正色,“你说,承林那么好一个做风投的底子,顾伯父是怎么舍得放他在国外一待这么多年的?”
林懿丘一愣,听冯又谦一副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语气,她也跟着囫囵:“……我哪知道。”
好在,冯又谦向来是不正经的,一时半会,话题又转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他往后看一眼,“哟嚯”一声,促狭地拍了拍她的肩:“林妹妹,虽然追顾承林有点难,不过我觉得你已经成功一小半了。”
林懿丘一吓:“我没……”
冯又谦站起身:“我说的成功可不仅仅指你,我是说顾承林——”
他扬扬下巴,示意她瞧后面的男人。
“他心里在意你。”
正厅的灯光照得很远,一直从室内扑洒到林懿丘所坐的台阶上,与室外浮在空中的湿濡水汽接触,冷而明亮。
顾承林站在玻璃门边,清颀的身影背着光,青灰色的大衣被镀了层细细的白晕。
她瞧不清他面上的情绪,却总觉得,他这样等着,该是看了许久了。
林懿丘心里一激灵,视线撞上去,莫名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毕竟上次,他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的。
冯又谦朝她使个眼色:“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路过顾承林,他笑着问了好,而男人只望着坐在廊下的林懿丘,连余光都不割舍半分。
等多余的人完全离开这里,他才提步往台阶走。
走过玻璃门,别墅里的热闹顷刻被外面的风吹散,庭院里的树木因湿冷的空气而变得更加黑绿。
其实顾承林的脚步也并非安静到听不着,皮鞋踏在木制台阶上,缓而清脆的节奏,只是从小的教养让他一言一行都十分克制且不露声色。
林懿丘瞧人都快走到自己跟前了,她手撑一下地,赶紧站起来。
还没站直,肩被人按住。
顾承林靠近,身上扑下来一股清寒味道。
“怎么我一来你就站起来了?”
林懿丘愣了愣,她琢磨不出这句话的意思,像是寡淡里掺杂了若有所指的意味深长。
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她也就顺着又坐回去。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指一指身边的空位:“那你和我一起坐?”
顾承林摇头,只微微倚着旁边的台阶扶手:“我站着就好。”
“哦。”她忘了他有洁癖的。
两人一坐一站。
而林懿丘今日因为见了徐至诚,颇为心疲力竭,好几次想开口说说话,话题都想好了,可嘴巴张张,又作罢。
反复几次,她索性抱住胳膊,头压下一点,不乱想了。
顾承林的视线扫过庭院里花草树木的修剪设计,看一圈,目光又落在面前的小妹妹身上。
今日的她似乎格外安静,他想。
林懿丘下巴放在膝上,小半边脸没在衣领里,身上是一件卡其色的毛呢大衣和黑色长裙,显得她肤色更加瓷白。
比起从前她常有的闹腾劲儿,他很明显就能看出她情绪不对。
也许是下午淋了雨,她身上染了些沉冷秋水味。
这样的她,顾承林不习惯。
他还是喜欢,瞧她笑起来的样子。
于是,往前倾倾身:“今天心情不好?”
风终于从两人之间拂过去,树叶簌簌地响。
“啊,”林懿丘抬头,她下意识抿唇,“没事。”
“没事?”
这么说,那就是确实有事了。
林懿丘吞咽一下口水,她手伸到台阶下的砖缝里,捡出一片枯红的枫叶。
隔了许久,她两指松开,那叶子又飘回泥土里。
“我今天去见我爸了,他想……我跟着他一起生活,”她别过一绺发丝,冲他笑笑,“你估计还不知道他们离婚了吧,那时你已经出国了。”
顾承林缄默片刻:“听说过一点。”
“其实我父母离婚,是我最先开的口……”
当时,所有人都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隐忍着。
性格大相径庭的徐至诚和林佩,就算关起门来互相咬,出门也得把恩恩爱爱给做全了。
“明明彼此折磨这么痛苦,不如分开来得自在,”她目光望向前面的灌木,“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理解我呢?”
那时,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像炮仗一样,彻底激怒了两家努力劝和、维护门面的长辈们。
先不说共同财产分割了,就说她作为孩子——哪有孩子不知好歹,成天盼父母离婚的?
顾承林听着,他变换一下姿势,手里两指拈着打火机。
拇指碾过砂轮,橙蓝相间的火星一闪而灭。
她声音倏地柔茫低弱起来,“承林哥,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或者太任性了?”
“婚姻是大人们的安排,我不该插手,又或是……物质上我已经得到足够多,不应该再去奢求感情……”
“不对。”
顾承林出声打断,他的声音很清很静,林懿丘微微怔住,抬头去看他。
男人嘴里放了烟,手拢着火,那火光像能烫进她眼里。
“没有这种说法,”他夹烟的手搭在身后的木制栏杆上,低头瞧她,“好的人,是值得拥有更好的。”
风静了片刻,男人目光幽深
“你也是。”
林懿丘呼吸一窒,烟雾如梦似幻,心脏似乎又重新鼓动起来。
“那我……是‘好的人’么?”她怔愣片刻,抬头向他求证。
她内眼角天生偏深,背对着光源瞧他时,整个人灵动又朦胧,像是深夜湿漉的空气里,不知从哪蹿来的年幼脆弱的小动物。
外面的风把她发吹得有些乱,几缕毫无顾忌地挠在他手背上。
顾承林掸一下烟灰,他倏地蹲下来,眉眼停留在和她视线平齐的地方。
林懿丘一吓,她身体往后缩,嗅到他身上的裹着寒风的烟草味,又生生停住。
脸和脸只隔了三十公分,也许还不到这个距离。她不知道。
顾承林故作认真地端详她片刻,鼻息都还是湿热的
“我们小丘,已经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