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林懿丘一直知道自己英文不够好,听力不好、口语不好、阅读理解也不好,可再怎么不好,她至少出国留学的托福雅思分都是压线过了的。

可现在,她看着医生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每个单词她都模模糊糊听懂了,怎么连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呢?

她刚刚是要顾承林给自己脱衣服吗?

是这个意思吗?

是吗?

林懿丘本想委婉地询问地看一眼主治医师,可那医生压根没瞧她,只对着她身后的顾承林轻轻点一下头。

“后面有换衣间,里间最后一个门就是。”

……她宁愿现在就羞愤地疼死。

见坐在椅子上的林懿丘半天没动静,顾承林把手里的西服搭在臂弯里,腾出手来拍她肩:“小丘?”

林懿丘猛然回神,“啊?”

瞧见男人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跳下椅子:“哦,来了。”

跟着走到里间,里面有连着的一个休息室,装修风格很是简约宽敞。

顾承林先把东西放在沙发上,带着林懿丘走至最里面的一个门。

换衣间里容纳两人有些施展不开,空间虽小,沙发凳、落地镜还有衣物架倒是齐全,甚至一旁的矮几上还放了盘糖果,给来此换衣服的儿童病患准备的。

顶上一个小型的法式吊灯,光线柔和昏黄,瓷砖上的纹路也是别致的欧洲宫廷风格。

随着顾承林轻轻带上门,门锁“啪嗒”一下扣上,林懿丘的心随之一颤。

她心里忐忑,在封闭的空间里,和这个男人面对面站着,局促到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悄悄抬头,顾承林正认真端详她,似乎也在为难,她这个衣服该怎么脱。

他眉眼被灯光照着,冷白的肤色显露几分温润。

林懿丘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却止不住地往她鼻腔里钻,每一秒都像踩在云上,眩晕感一阵一阵的。

脚下意识往后,碰到后面的沙发凳,她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进去。

“小心手——”

顾承林见她身子一晃,立马上前先一步拉住她小臂,不让她下意识拿手去撑。

林懿丘趔趄一下,跌坐进沙发里,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她恍惚得很。

“怎么还开小差?”

顾承林瞧她一眼,抬手揉一把她毛糙的头发,语气听不出情绪。

“没……没开小差。”

林懿丘双肩一缩,感受到自己头顶上他的手掌,再也忍不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有发丝遮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她头微垂,眼神慌张地乱瞟,一下子瞅见旁边的落地镜。

一坐一站,一个端正齐整,一个凌乱茫然。

而她现在坐在沙发凳上的高度,刚好到顾承林小腹这里。

男人肩宽窄腰,衬衫压在西裤里,金属扣带规整,一股侵略性的禁欲感。

林懿丘再次深吸一口气,无端想起之前看过的新闻,情侣在商场试衣间内……

脑袋里闪过几副少儿不宜的画面,她胸腔轻颤,再不敢多看,眼神遂去瞧旁边矮几上放着的五颜六色的糖果。

大脑乱七八糟地云游天际,面前的顾承林仍是一身清正,他顺着她的视线往那盘糖果处瞧了一眼,也不知道面前的小妹妹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手抬高,我帮你把卫衣脱下来。”

他思索良久,还是选了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法子。

林懿丘咬着嘴唇,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窘迫的模样,心里一横,直接站起来,朝他张开双手。

像是下一秒要抱上去一样。

顾承林不为所动,他两手拉住她胳膊往上抬一点,叮嘱她:“手举好。”

耳边是衣服摩擦的细碎声,交叠在一起的呼吸热湿,他力道不重,怕动作大了碰到她受伤的手腕。

头从领口钻出来,衣服脱下,她头发一片杂乱,几绺贴在脸颊上,几缕黏在嘴角。

她里面穿的贴身线衣,布料紧紧覆在她身上,勾勒出这个年纪独有的还未完全长成的曲线。

也是这时,顾承林才注意到她通红的脸颊,红晕一直蔓延至耳根,连着她的胸膛也缓缓起伏。

他看一眼她的眼睛,蒙了水汽似的。

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伸手替她大致地顺一顺头发,手指无意间触到她的脸。

垂下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摩挲一下,带着她脸颊温度的地方,微微发烫。

顾承林拿着她的衣服退后一步,两人气息分开。

怕她冷,他把自己的西服披在她身上,自己则替她拿着那件砖红色卡通卫衣。

再没有其他任何留恋的动作,顾承林干脆利落地转身开门。

林懿丘怔愣之间,男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如清风绕谷。

他站在换衣间外面回头。

“好了,走吧。”

-

脱了卫衣,绑固定腕带方便了许多,从手掌到手肘,全都被牢牢固定着。

医生还给了几个医用冰袋,要她回去冰敷和热敷交替进行。

顾承林帮她提着书包和药,她肩上披着他的西服,林懿丘跟着他往停车场走。

晚上的风湿冷意重,带着秋末的霜气,扑在面上凉津津的。

而B市本地的白人却几乎都不怎么怕冷,走过门口的喷泉,还有许多只穿T恤的青年人坐在大理石边沿上聊天。

顾承林替她拉开车门,再把手上的东西放去后座。

绕回驾驶座,他打开车载灯,知道她手不方便,转过来替她系安全带。

“你们学校几点的门禁?”

带子啪嗒一下扣上,他鼻息混着衣服上木质清香,带着轻微苦涩的烟味。

“十点半。”

男人“唔”一声,“看来赶不上了。”

“那……”

“去我那里住一晚。”

她呼吸一窒,这才抬眼瞧他。

灯光下他眉眼清峻,暖黄光线并没有将他衬得柔和近人,反而流露出一种不流俗的冷寂。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安排好后的通知。

林懿莫名觉得有些难以应付。

这种涉足对方居住空间的事,亲密且隐私。从前可以肆无忌惮地玩闹,但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以何种心境跟去他的住处。

“我那里房间多,随便你挑。”

明明是多引人浮想联翩的一句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梢枝残雪一样的淡然。

像是猛然被推上一个偏离的轨道,她无法返航,只能闭眼走下去。

更何况自己现下的确没有别的去处。

她抿抿唇,小小地“哦”一声,点点头。

顾承林没答话,他抬手熄灯,车内一霎归于幽暗。

车往她不认识的路上开,他住的地方已经超过她三点一线的活动区域,最后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前。

“稍等,我去买个东西。”

林懿丘点头,她上身微微前倾,视线跟着他下车。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收回视线打量起他的车来。

好奇地拿起他置物格里的一叠A4纸,看了两眼,英文和经济数据曲线图连在一起。

林懿丘识相地放回去,视线顺着慢慢挪动,一下子瞧见了他没-拔-出-来的车钥匙上挂着的东西。

她眼睛眨一下,没有绑腕带的手伸过去。

很小心地碰一下那成色如旧、年代已久的檀木珠。

这是她之前在外公的私人收藏里顺过来的,当时单纯图它纹路好看,闻着有股凝神静气的沉香。

自己留了一个,余下那个送给了顾承林。

算是小时候暗戳戳搞小动作弄的“情侣配饰”,怕他不肯要,也没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

难怪上次男人坐在长椅上,手里一直把玩着她书包上的这个玩意儿。

原来他一直留着。

林懿丘忍不住笑一下,心像是一下子牵着气球飞起来。

这时,顾承林从药店出来,拉开车门上车,手里多了个塑料袋。

关门的同时,往她怀里扔了一条糖果。

林懿丘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

没接到。

糖跌落到自己大腿上,她双腿夹住。

拿起来,借着窗外的城市夜灯瞧见一串英文logo,是自己从前常吃的一款进口糖果,水蜜桃味的。

她不解地望向他:“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吗?”男人重新发动车,语气没什么情绪,“我刚刚帮你换衣服,看你馋得慌。”

这么一说,林懿丘想到方才更衣室里为了避免自己瞎想而把视线转向一盘糖果,她脸又立马热了,反驳道:“……才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

顾承林的眼神若有所指。

一旁的街道上车流如织,汽车向前移动,外面的照灯、远近霓虹灯都交汇在一起。

光线无声流淌,搅乱她一池水光。

“……我没脸红!”

林懿丘一下子侧过头看窗外,避开与男人的对视,维持自己面上最后一丝倔强。

顾承林不置可否,瞧见她固执的小脑袋瓜,后脑勺上是大写加粗的三个字——“不好惹”。

随即,他微哂,在她耳后留下清落的一声笑。

方才,在药店拿完药,路过儿童专区,迷你矮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他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半蹲下去,目光有意识地搜寻。

有工作人员上前用英文问他,“是给小孩子买的吗?”

他眼神稍敛,在众多口味里利落地挑出林懿丘喜欢的口味。

“不是,”他答,眼神闪过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柔和。

“给大孩子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