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废太子

亥时三刻,大理寺天牢。

这里不同于寻常的牢房,关押的多为择日便要赴往刑场的朝廷重犯。对这个地方,宋嘉培实在是过于熟悉了。

他曾经在这里审问过无数重犯,见过各式死法,其中不乏能够在京中翻云覆雨的人物。只可惜,在天牢里,人命都卑微如草芥。当然,他亦如此。

从大理寺少卿到朝廷重犯,向来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在被关了半个月后,宋嘉培逐渐接受了身份转变的落差,丢弃了很多为官时的习惯。但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即便是在牢狱之中也保持着基本的整洁,常惹得熟识的狱卒笑他,不过多半是善意的笑。

而这期间,宋志闫来过一次。

宋嘉培是第一次见到父亲满面倦容,冲着他直叹气。他不禁想起小时候,宋志闫常在外人面前骄傲地提起他,说他是最省心的孩子。

现在还省心吗?宋嘉培没敢问。

“嘉培,爹知道你从不是个会服软的性子,决定要管的事情一定会管到底。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宋志闫凝视着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儿子,语重心长道:“你是个正直的孩子,爹很欣慰能把你养得这么好。”

“但,你能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啊……”

这句带着乞求意味的话落到宋嘉培的耳朵里,心中猛地掀起一阵波澜。

须臾,他哑着嗓子,道:“爹,孩儿不孝。”

宋志闫闻言,即刻转身离去了。

宋嘉培从回忆中脱身,深呼吸一口气,欲平复一下心情。可天牢里的空气都是混沌且厚重的,他的心情非但没有放松,反倒是更加沉重了。

这时,一缕清冷惨白的月光透过天窗,笔直地落到了他的脚尖处,像是天牢中唯一的光明。耳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头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宋嘉培懒洋洋地抬眼,与身着浅紫官服的女人对视,面孔上瞬间掠过惊讶与失措。

“赵大人?”

他万万没想到来人会是赵尚宫。

赵尚宫点头微笑,从容不迫地走进了牢房之中。如今的宋嘉培虽着囚服,但周身仍旧散发着为官时那股子正气浩然。这也是她一直欣赏着他的众多理由之一。

“我不久前就知道了你在查这一案子。”她兀自开口,“真相是大白了,但你却入了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赵尚宫说的都是实话,宋嘉培自然全部都清楚。他怔了怔,道:“下官知晓。”

他这副模样,让她不由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人的样子。

“宋少卿,你觉得这一切像是偶然么。”她神色自若地转移了话题。

宋嘉培蹙眉,“大人,你这是何意?”

“我拿画像询问过京城附近的乞丐,他们无一人见过杀害何公子的这位乞丐。而且,那日恰巧大理寺卿和贺少卿出了远门,只有你在大理寺内。”

赵尚宫没了下文,但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那乞丐的所作所为,皆是故意的。甚至可以说,他并非“乞丐”,杀人的最主要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见宋嘉培一面,告知他张家的事情。

宋嘉培猛然想起了什么,神情顷刻间变幻莫测,“大人,下官想起一事。”

“何事?”赵尚宫问。

“那名乞丐的脚踝上,似乎有刺青。”

-

宋楚潍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宗长玉用胳膊捅了捅她,防止她随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道:“宋楚潍,这是在敬文阁,周边人都在看书,你好意思。”

宋楚潍强撑着厚重的眼皮,环顾了一下四周,人们都在埋头奋笔疾书,无暇顾忌她这边的情况。

“那我去换本书,这个女官的书看得我好困。”

她揉揉眼睛,起身朝一排排书架走去。

看什么好呢?

宋楚潍的手指在一排古籍的书脊上流连忘返,最终停驻在了一本神话志异上。

就你了。她随手翻了翻这本书,却听书架对面陡然传来“嘭”的重物落地之声,以及某人吃痛的闷哼声。

一时之间,整个敬文阁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排书架处,宋楚潍也好奇地探了一个脑袋去看对面的情况。

满地凌乱的书籍中央,坐着一位藏青色衣袍的少年。他拿开头顶上的书,拧着眉缓缓起了身,一看就是站在椅子上拿书时不慎摔下来了。

他五官很是俊秀,但肤色苍白,像是大病一场久未痊愈,抑或是常年见不着阳光。但也恰好是这张脸,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在男子身上少见的纤弱忧郁,极易激发人的怜悯之心。

宋楚潍险些一个“公子”叫出声,视线掠过他腰上的腰牌后,立即改口道:“殿下,奴婢来帮您?”

她匆忙行了一个礼,便要上前帮他。

卫岘容被突然冒出的少女吓了一跳,脸刹那红到了耳根,连连摇头加摆手,“不...不用了,谢...谢谢你。”说罢,他俯身开始捡地上的书籍。

要不是他腰间的腰牌,宋楚潍才不会想到眼前之人是皇子。相比她所识的皇子,他真的是太害羞了。

昇帝共有十二个儿子,她上次大抵都见了一面,怎么对眼前的人毫无印象?难不成是存在感太低了?

宋楚潍也不去细想他是何人了,直接蹲下身帮他捡了几本掉在她脚边的书,送还至他手中,道:“殿下今后要多加小心,回去记得请太医瞧瞧。”

卫岘容接过书,又慌忙地道了几声谢后,同她肩擦着肩落荒而逃了。

这么害羞胆怯的皇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宋楚潍耸耸肩,又回到了座位上。宗长玉瞧她手里空空如也,随口问道:“没拿书?”

经她这么一问,宋楚潍才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不小心把神话志异也递给了那位皇子。正懊恼着欲重新拿一本时,宗长玉拉住了她的手腕,问道:“刚才的是五殿下?”

宋楚潍哪里知道是哪位殿下,摊开双手答道:“不知,但他的腰牌是皇子们才能佩戴的。”

宗长玉合上书,一只手将她拉回了座位,刻意压低声音道:“要是真是五皇子,你以后离他远些。”

宋楚潍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教导的话了,刚撅起嘴,却听她道:“废太子,你可知晓?”

“废...太子?”宋楚潍犹豫地反问道,心里暗忖着这又是谁。

“他为前皇后所出,原是东宫太子,名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