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媛又不是傻子,苏莘当初那么好的成绩进了京师大,大学四年成绩听说一直维持在全系第一,奖学金年年拿到手软,他们这些当年一起从那个小村庄出来考进首都的人都猜测苏莘未来绝对有远大前程。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他们猜测有远大前程的人,在毕业后,被分配到的工作却连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如。
其中有两个当初被苏莘教出来,并在首届恢复高考中取得不错成绩走出大山的村中女学生当即就义愤填膺的就去找了分配办公室,认为分配办的人在搞暗箱操作。
她们出发时斗志昂扬,回来时却犹如斗败的公鸡。
宋媛询问才知,原来苏莘这个没什么前途的工作,竟是自己争取来的!
她那时就对苏莘未来的打算有所猜测,这次找到苏莘被分配到的单位,得知苏莘死活要求下基层开展教育工作后,更是对自己的猜测坚定了三分。
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你的目标是单纯的主抓贫困地区儿童教育,还是贫困地区女童教育?”
苏莘又一次笑了,“后者。”
宋媛纳闷,“那怎么你的学生中还有男孩?”
苏莘:“因为我已经把村里能游说愿意送女孩来学校读书的家庭都游说遍了,又是说免学费,又是说愿意为这些女孩提供一日三餐,又是说可以保证这些女孩们读书后绝对有大出息,可教室的空位还是填不满,因为比起来跟我学习浪费时间,这些小姑娘们每日里在家喂鸡喂鸭,剁剁猪草,照顾照顾小弟弟,在这些家长们看来性价比可能更高。”
“相反,我从未去任何一个男孩的家里游说他们读书,可却仍有不少男孩的家长要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来让这些男孩跟我学习,即使,这些男孩的学费需要按照标准规定向我缴纳,而且我并未许诺给这些男孩任何好处,这些男孩的家长们却仍然对此事趋之若鹜。我毕竟是个公办教师,他们的所作所为合乎规定,我没有不收的道理。”
宋媛咬牙,“淦!”
喂牲畜带小孩这么有性价比,那些男孩的家长们怎么不让家里的男孩去干?
上学又得花钱,又浪费时间,那些男孩的家长们干什么那么趋之若鹜?
宋媛深吸口气,“我还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莘:“问吧。”
宋媛:“你这辈子为什么想要将这件事视为目标?”
苏莘抿了抿唇,“因为不想再看到她们明明是受害者,却被“贞操”这种东西捆绑,被迫嫁给一个哪里都配不上自己的人。也不想看到明明是被陷害,却真以为自己是不祥之人的她们跳河自尽了。还不想看到,只有男人占据各个高位,以男性的角度思考执法,堵死了她们的求助之路。更不想看到,她们的智慧明明不亚于任何男人,却只能被困于家中,将为人妻,为人母当作自己毕生所有的追求。”
她们有很多不同的名字,但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她们是女人。
宋媛沉默半响,问:“在这件事上,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苏莘与其对视,直白道:“我需要钱。”
她自己自然是能赚钱的,这些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赚钱,不然也负担不起自己承诺给这些女孩们的免学费跟一日三餐。
可她所赚的那些钱大多都是靠着接一些翻译活赚来的,也仅仅就只能支撑这一个小乡村女孩们的供应罢了,再多,她也无能为力了。
若是没有宋媛的到来,她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也出去在这遍地是黄金的年代淘上几年金,再重新回来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
可能每一本年代文的女主都随身携带有发家致富的技能,苏莘在告诉宋媛自己需要钱的一个月后,女主就给苏莘带来了一万块钱。
见对方大剌剌的将钱递给自己,苏莘沉默了会儿:“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卷钱跑了?”
宋媛撇嘴,“一万块而已,还不够我上辈子买一个包的钱,我不信你眼皮子这么浅。真想靠赚钱走上人生巅峰,你从这小乡村走出去,赚钱的速度肯定不比我慢。”
苏莘:“……”
富婆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但苏莘也确实对这些钱没什么别的想法。
拿着宋媛给的这一万块钱,苏莘别的没做,只是将校舍翻新扩大了一倍,然后去附近别的几个村子走了一道,又为自己招来了百来个女学生。
和前面所招到女学生的套路相同,她跟那些女学生的家长们签署了协议了三年协议,保证这些女学生们只要跟在她身后学习,她都会给这些女学生提供一日三餐并且不会收取任何的学杂费。
但协议同时也说明了,这些女学生必须跟她学习满至少三年,如若这些女学生的家长们中途反悔想要毁约,需要支付她这些年对该学生所付出的培育花费进行十倍赔偿。
这年头虽然已经包产到户了,但有些地方的土地是真的贫瘠,即使农民们尽心侍弄他们土地,一年到头也打不到多少粮食。
而也正是这些拥有贫瘠土地的地区,重男轻女装状况是真的严重!因为在这里,一切的生产力,全靠人力来进行创造。
苏莘这一日三餐的福利听起来挺寒掺,但却有不少家庭都心动了。尤其是家中女孩还小,这些女孩暂时还做不了太多活计的人家,更是愿意送出去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女娃,换来一日成年人吃都绰绰有余的三餐。
尤其是这协议只有三年,三年时间又不长,即使有些女孩子们定亲了要嫁人,可女孩子送去夫家了都是给夫家创造生产力去了,还不如在家多留几年,还能多为家里面挣几口吃的呢!
然而这些送女学生到苏莘这边来的人家如意算盘全都打空了。
因为那些年龄大的女学生,在苏莘这边上了几年课后,再也不愿意老实嫁人了。为了让她们安心待嫁,家里人将她们关起来,在她们的卧房门前落锁。
可这些死丫头却在家中鬼哭狼嚎的呼唤同学,嚎到后面,不仅她们的同学来了,把警察都给嚎来了!
说是他们犯了什么限制人身自由的法,他们再不放人的话,可能就得去监狱里吃牢饭喽!
而那些年龄小的女学生家长,在享受了几年免费的三餐后,忽然有一天,自家闺女竟再也带不回来吃的了,一问,居然是她们的苏老师要求从今往后不许再带饭回家,闺女于是只能自己在教室里吃了!
那家长气的当即就去找苏莘理论,言道要是这么着的话,他们就再也不把孩子送来上学了,苏莘微笑着拿出一纸文件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在今年4月中旬的第六届人大会议上,义务教育法被通过,今年七月,九年制义务教育正式开始施行。你家孩子正在学龄期内,你不让她接受义务教育,是在违反法律法规。是想被告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那家长哑口无言,只能每次路过村中那在这些年被建的高大又气派的校园门前时,恶狠狠的诅咒这破烂学校赶紧什么时候被雷劈倒吧!
早知道三年的吃食就换走了家中一个能够劈柴做饭洗衣带弟的劳动力,他当初死都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可他等呀等呀,不仅没等到这校舍被劈倒,反而还等到了这校舍里的老师越来越多,年级被划分的越来越细,更甚至等到了这所学校建了初中部,而他家闺女也一直在这初中部读到了毕业!
九年义务教育持续也就持续到初中,想上高中,那是要交学费的!而且这年头的学费还不便宜。
这家人自然不打算给闺女掏高中学费,饶是每一学年成绩能考全校前三名的闺女跪着求他们,他们也都说家里没钱,而且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吗?难道读到高中读到大学,未来生出来的娃就能更聪明吗?而且聪明不聪明也不关他们的事,反正也不跟他们家人姓,是别人家的种。
眼见着闺女一天比一天消沉,这家人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打算过阵子就给闺女安排安排相看的对象,闺女这些年在学校耽误时间也都耽误到十六岁了,该操心这事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某一天自家闺女却又兴高采烈了起来,“苏老师建高中了!一所免费的女校,我又能读书了!”
苏莘的确是建了一所免费的女校。
这些年宋媛生意越做越大,给苏莘投的钱越来越多,在国家法律法规逐渐完备后,苏莘让其注册了一个基金会,方便账目的进出管理。
但与宋媛投钱这件事形成反比的是,当九年义务教育开始逐渐实施,苏莘不用再给每一个女学生自掏腰包填上学费,只需要给她们准备一日三餐后,这基金会内储备的钱越花越少了。
累计这么多年下来,那里面积攒的数目早就足矣建造一个学校了。
学校是从三年前就开始建了,各种手续也早在去年就跑好了,之所以到今年才挂牌招生,是因为由她从小带到大的那第一批初中毕业生,今年才毕业。
苏莘辞去了她一手兴建的小初中联校校长一职,打算去这所高中女校担任校长。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然而在开学没几天的时候,一对让她有些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她。
刚一打开家门,那坐在轮椅上,这些年头发花白了不少的女人就抹着泪激动的喊她道:“莘莘!”
苏莘:“……你们来有什么事?”
为张秀芬推着轮椅的苏和平这些年比张秀芬苍老的还厉害,不仅头发几乎全白,而且眼角的纹路看起来简直能够夹死苍蝇。
但是他那臭脾气却没有任何的改变,“我和你妈这大老远的跑来看你,你对父母就这样的态度?你究竟是怎么为人师表这么些年的?”
苏莘:“不好意思,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和父母断绝了关系,既然早已断绝关系,那你们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对待陌生人用这样的态度,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苏和平气的抬起胳膊,“你……”
可他的巴掌没有挥落下去,因为苏莘那似笑非笑地表情提醒了他,早些年他就已经不可能在苏莘面前用武力来维护自己作为父亲的尊严了。
苏莘:“究竟有什么事?没事的话我关门了。”
说着,苏莘就做起了佯装要关门的动作,苏和平赶紧抬手用胳膊卡住房门的缝隙。
眼看着这么些年没见的大姑娘似乎不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就不放他们老两口进门,嘴唇嗫嚅半响,苏和平红着脸道:“你……你结婚了吗?你弟弟这些年都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