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是废物了点,但这废物毕竟是他们夫妻亲生的,还是老苏家传宗接代的希望,该管还是要管的。
只是苏和平今日还要上班,不敢再在此处耽搁,只能将打听苏雨去向的任务交给张秀芬。
然而当张秀芬舔着脸冲进革委会后,那里面的干事却告诉她:“无可奉告。今年出了新规定,这些逃兵的去向全都是保密的,你要想知道他们去哪了,就等他们安顿下来亲自给你来信说吧。”
这怎么等得住啊!
谁都知道那些逃避下乡再被抓回来的知青被分配的地方不是农场就是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穷山沟里,那种地方苦力活干个不停,可能也没几口像样的饭吃,即使是让苏雨背满粮食到那地方他们夫妻都很有可能不放心,更何况苏雨现下是一无所有上路的?
可惜任凭张秀芬将吵闹卖惨哭求等技能用了一个遍,革委会里却始终没一个人愿意告诉她苏雨此行的下落,后来还将她赶了出去,叮嘱安保人员再不许放她进来。
这边的张秀芬碰了壁,那边的苏和平也没落到什么好。
建材厂厂长有一个怪癖,每日上班之时,需得先到车间和仓库转悠一圈才会进入厂委办公室,这个时间一般控制在一小时左右,坚持了多久苏和平不知道,但是自从他进到厂委开始工作,就没见到过厂长有任何一天不遵守自己这个怪癖的。
然而就是今天!他难得有事需要办所以迟到的今天!
厂长竟一上班就杵在了厂委办公室等了他五十多分钟,然后就看到他狼狈的擦着额上的汗水跑进了办公室里。
厂长并没有说什么谴责他的话,只面无表情地问他,“昨晚我向你要的解释,你想好了吗?”
苏和平:“……”
他急匆匆的赶来,本就被热的一脑袋的汗,一进来就看到厂长,更是紧张的脑袋瓜子发懵,我我我我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所以还没等到午饭时间,他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重新回到了自己当工人时候所待过的那个车间。
建材厂建厂这么多年,几乎从来只听说过升岗没听说过降岗的,苏和平开了这个先例,一下子就成为了车间内众人热议的对象。
当那些暗暗偷窥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时,若非物种限制,苏和平真想打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可他没想到这仅仅只是前菜,吃罢午饭后,不知道哪里传出来了他被降职这件事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于是到了下午,不仅落在他身上的看好戏目光变得比之前明目张胆了许多,甚至还有些人过分的直接就在他不远处议论这件事。
苏和平有想过不管不顾的离开,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这幼稚的想法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被他弃之不用。
不过成年人的耐受力也是有限度的,待撑到了下班铃响时,苏和平成了第一个冲出车间的人。
回到家后,两夫妻一碰头,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虽然苏和平这一整天受到的压力更大一些,但张秀芬遭到的打击却要比苏和平大太多了。
她无力道:“你知道吗,莘莘她真的把工作卖了,卖给了老罗家,卖了一千块钱。”
从大姑娘这阵子的行事风格来看,苏和平早在对方今早话一出口的那一刹那,就确信对方说的都是真话,这也是他今天就是再觉得丢脸也不敢随便撂挑子离开的原因。
无他,家里现在就剩下他这一个工作了,他要是把这份工作也丢了,难道未来家里要坐吃山空吗?
所以他听到这事并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怒道:“干什么还叫的这么亲昵?这白眼狼,为了区区工作三年就能挣到的一千块就鼠目寸光的做出了这种事!现在所有人都在说我们的不是,老子明天就把她干的这些好事说出去,让外面人评评理,看看有哪家孩子会这么对父母的!她有本事一辈子都呆在乡下别回来,要是敢回来,看外面这些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喷不死她!”
钱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当任何一件事跟钱挂上了钩,所有人都将会将目光聚焦在这件事发生后的既得利益者,并揣测这件事刚开始时,这位既得利益者的用心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些利益。
可苏和平注定没法让外人帮他评理了。
因为接下来张秀芬继续道:“莘莘没拿走这一千块,她把这卖工作的钱和我给她塞得那些钱票加一起凑了个一千一百块的整存到了银行,然后把存单还有我给她准备的那些物资一起,都交给了老罗家的小闺女保管,让老罗家闺女在她走后交给咱们,还托老罗家小闺女给咱们带了一句话……”
说到这里,张秀芬哽咽了起来,“她说,我们的女儿第一次死在了我们的自私,第二次死在了我们的偏心眼,她因为我们死了两次,和我们的生恩怎么算都可以抵消了。而那工作既然是给了她,给的东西就断没听说过可以要回去的,所以她把工作卖了,连同之前三年交到家里的工资加一起有两三千块钱,这些钱,足矣抵上我们对她这些年养育的花销了。”
“老苏,莘莘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啊!”
苏莘所说第一次死在他们的自私指的是原主的上辈子。
上辈子这对夫妻为了不动用自己的棺材本,拒绝了原主想要因为流言蜚语而回城的请求,从而使得原主不得不嫁给何二流子,按下了原主悲惨后半生的开始键。
苏和平却会错了意。
以为苏莘说的是他身为长辈为了自己的升迁,都不愿为自己儿子让出工作岗位,却让苏莘这个只是当姐的晚辈来代替他做这件事。
于是他面色不自然的一拍桌子,“别哭了,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我在厂里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因为她在背后的那些小动作而重新归零,苏雨也被她害的到现在连个下落都没有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咱们联络到他,红梅那边更是不知道会不会将咱家的秘事宣扬出去。她不和老子断绝关系,老子还要和她断绝关系呢!”
苏和平的这番话苏莘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只会一笑置之。
人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但要是跳出来看的话,苏家现在所面临的一切真的都是她害的吗?
如果苏和平自己没搞这些鱼跟熊掌都想兼得的小动作,她难道还能编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苏和平给告了吗?
如果苏雨自己不作死,老老实实去下乡,人家所有按照正常程序走的知青早在下乡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苏家人自然也能得到苏雨的目的地信息,哪里会落得现在这样找不到儿子的境地?
再说了,就算苏雨改不了自己喜欢作死的德性,可他但凡不那么废物,背着一背包的物资,而非一背包的棉花,身为一个手脚健全,人生的前十八年都不缺吃不缺喝的壮劳力,去穷乡僻壤亦或农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至于红梅那边……苏莘其实并没有在纸条上把苏家人极力想要隐瞒的生育问题写的太过明白,毕竟这种事无论她有没有证据,站在她这个身份上都不好往外去说。
有证据的话,万一这件事闹大了,在这个保守落后的年代,她必然要被带走调查,耽误她接下来想要做的事。
没证据的话,只要张秀芬和苏和平站出来否掉她的这番话,舆论就会反转,对她而言也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苏莘在纸条中只写了一句话——“处对象,请慎重。要嫁女,先调查。”
苏家人自己心里有鬼怕被人知道,关她什么事?
*
苏和平和张秀芬求爷爷告奶奶的各种找熟人托关系,可两三天过去了,有关于苏雨的消息仍然是半点都没有打听到,他们本打算放弃了,可就在这时,他们打听到了一些别的,也就是下乡办今年往外贴的大字报,仍然只有往年那一版,并没有多出来一张用以张贴已消除人员名单的版面。
当张秀芬告诉苏和平这个消息时,苏和平气的差点喘不过来气,第二天自然是请了半天的假大闹下乡办。
可这次的结果和上次没有任何区别,那位干事死不承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可他是脑子有病吗?他苏和平是脑子被驴踢了吗?如果当初不是害怕名字被张贴,他干嘛要大晚上跑那么老远将躲得好好的苏雨骑车带回城来?
并且当他这次大闹下乡办过后,厂委内曾经管他苏哥长苏哥短叫的一个干事找到他谈话,“和平啊,你最近的形象,实在是给咱们建材厂抹黑啊,组织上派我来找你向你提醒,你如果再到处闹事,咱们建材厂这尊小庙可能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晚上回家,苏和平向张秀芬道:“组织上找我谈话了,你最近先别去革委会问苏雨的下落了,咱们就老老实实呆着……等着苏雨来信吧。”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一个月又一个月。
夏去秋来,秋去冬又来。
当凛冽的寒风透过知青点纸糊的窗户钻入屋内,别人都换上了一床新冬被,只有苏雨仍旧盖着那一床夏天刚来知青点时大队长施舍给他,而后盖到现在,脏乎乎且散发着霉味的被子每晚上瑟瑟发抖时。
某一天下午,当苏莘上工完毕,路过一户人家门前走了进去,朝主人家问道:“巧大姐,我刚在外面听到你说你们家最近经常遭老鼠霍霍?”
巧大姐本名叫马巧巧,她夫家姓周,早些年丈夫喝酒晚上回家不小心摔沟里死了后,她害怕万一没选好再嫁给一个酒鬼,所以只想独自拉扯一双儿女长大。
村里人除了儿时的玩伴以外,在她出嫁前一般叫她老马家闺女,在她出嫁后一般叫她老周家媳妇,而在她丈夫死后一般管她叫周寡妇。
可不知为何,这个城里来的有文化的小知青偏偏不叫她以上任何一个称呼,只愿叫她巧大姐。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听这个小姑娘叫自己巧大姐时,她心里总是会泛起一丝酸涩感,索性这感觉还不赖,她也就默默认可了自己这第四个称号。
闻言,巧大姐点了点头,“是啊,小苏老师。我明明都已经找人逮了只猫养着,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猫认生的原因,一只老鼠都逮不到!最近这天气眼看着不是要凉了吗?我想着把被子翻出来晒晒,可等我把压箱底的被子往外一拉才发现,我这被子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遭了老鼠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