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苏莘要把工作让给她弟,然后代替她弟上山下乡去?这怎么可能!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我说的这么肯定,还能从哪得来的消息?当然是她弟苏雨自己大嘴巴子往外咧咧的呗。我昨晚上和大铃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座位正好被安排在苏雨和一个女同志的后面,因为离得近,我跟大铃把苏雨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苏雨对那女同志说,他爸妈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他接上他姐的班在厂里安顿好,就用工资给这女同志买米花糖,买布拉吉,买……”
“别扯远了,谁爱听他买啥买啥,继续说苏莘的事。她可是咱们这一批人里面最先升二级工的人,厂里工作干得好好的,干什么想不开了要跑乡下?”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听说啊……”顿了顿,这人朝远处的苏莘看了一眼,随后声音放低了些道:“老苏家最近每天晚上都不太平!”
这些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因距离苏莘所在的工位有两三百米,按理来说是不该被苏莘听到的。
但不知为何,无论是这两人所谈论的“八卦”,还是近近远远的嘈杂,又或者是工人们做工时老旧机器运作产生的一阵一阵咯噔,无不全都清晰的涌入到了苏莘的耳边。
苏莘却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声音,只因她的耳边还有另一道将这些声音全都掩盖为背景板的电子机械音。
【滴!绑定进度100%!绑定已完成!】
【恭喜你被快穿系统绑定,你的任务是穿越三千世界,扮演姐姐一角,体会百味人生,明白亲情可贵。】
【滴!原主记忆读取中,记忆读取进度100%!记忆读取已完成!记忆投放中!】
几乎就在这道电子提示音落毕,苏莘的脑海便一股脑地涌入了一团记忆。
庞大的信息量使得苏莘原本正握在手中检查的纸筒一下子掉落到地上,周边的工友听到这番动静,纷纷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年头人都淳朴。
眼见着因为刚刚那番动静,苏莘不仅手里正做着的工已经停了,还捂着脑袋趴在了工位桌面之上。
一时之间,无论平日里跟她关系对付不对付,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有吆喝着苏莘晕倒了的,有跑来对她进行关切的,有跑去厂卫生所喊大夫的,还有力气较大直接将她背起来打算往卫生所送的……
然而众人刚协力将苏莘弄到那个力气较大的女人的背上,苏莘却睁开了眼。
低头朝自己身下的女人看了眼后,苏莘礼貌道:“林婶,谢谢你,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人既然已经能够睁眼了,那自然就不用再背了。
可苏莘说的没事众人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硬是让两个跟苏莘平时还算能说得上话的小姑娘陪着她一块儿去卫生所走了一趟。
这两个小姑娘的其中一个,正是在刚刚才得知苏莘居然打算学习“孔融让梨”精神,把自己宝贵的工作岗位让给苏雨的那一个。
去往卫生所的路上,她就频频用眼神瞄向苏莘,似是有话要讲。
可不知是碍于路上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还是碍于苏莘的身体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她却在一路上闭口不谈,什么话都没讲。
苏莘的身体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有些缺乏营养。但这不是什么大事,这年头谁不缺营养?城里工作岗位难寻,得益于当年‘英雄母亲’奖状的刺激,家家户户需要吃饭的嘴却一点都不比农村少。但农村人胆子大了还能去山里寻摸寻摸点“野东西”开个小灶,城里人就是胆子再大,却也只能靠着死工资和死粮本吃饭。
卫生所里的老大夫很是寻常的将自己的诊断结果说出,并叮嘱苏莘,既然都已经饿到晕倒了,哪怕是家庭条件再苦再难,最近一段时间也不要太亏待自己的肚子了。
他说的寻常,却没想到自己把这话说出口以后,陪同这个被饿晕了的小姑娘前来看病的另外两个小姑娘面色都有些不寻常。
以为她们是对自己的诊断结果有异议,老大夫眉头紧蹙,扶一扶自己的眼镜,“怎么了?”
就听其中一个小姑娘嘴快道:“苏莘家里才不困难。她家加上她一共也就四个人,他爸和她都是工人,她是二级工,他爸更了不得,在建材厂那边厂委坐办公室的呢!她妈腿没出事之前是三级工,出事之后,厂里不仅包她医药费,还给她们家赔了几百块钱。在那之后,苏莘也很快就接了她妈的班过来挣钱,所以她们家要是还困难,咱们大院就没有不困难的人家了!”
当下实行统一工资标准,整个哈市,无论哪个厂区的工人,一级工工资大约都是三十三块。
二级工三十八块。
三级工则是四十五块。
厂委那边的工资虽说不比工人们高上多少,但是人事调动,标兵评比什么之类的全靠厂委做主,所以无论官大官小,总会有些灰色收入,就算是有人真的一身清廉,可在工作途中,被人请去国营饭店搓一顿这样的事绝不会少有。
既然在外面解决了饭食,家里就会省下一顿。
一年四季,春去冬来,这省下的就是钱和票啊!
综上,这硬生生把自己饿到晕倒的小姑娘的确家庭条件不差。
闻言,老大夫将自己审视的目光投向苏莘,虽并未明说,但那目光中赤/裸裸的写着一句话——
“那你是到底因为什么原因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
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苏莘现下已接受完了原主所有的记忆,早先对于环境以及身份的迷茫早就薄云见雾一般散开并消失不见。
她的记忆清楚的告诉她。
原主之所以被饿成这副德行,是被家里人逼的。
事情还得从一本年代文说起。
这是一本极为烂大街的俗套年代文。文中男女主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主是文中的女配。
和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女配一样,她在下乡途中遇见了男主,并爱上对方,可惜男主不爱她,而是爱上了同为知青的女主。
女配于是不断作死作死再作死的破坏男女主感情,似乎只要这样做,男主就能将目光从女主身上挪开,看上她一般。
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的。
她没有得偿所愿的嫁给男主,而是嫁给了文中连名与姓都没有,只是单纯的被村人称为老何家那个二流子。
至于原因嘛……在这样烂大街俗套的小说中,女配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她在女主与男主之间的感情中使尽了绊子,男主却只是“好心”的安排了一个村里的二流子下河去救“不小心”落水的她。
水浸湿她的衣衫,将她的身材包裹的玲珑又有致。而那何二流子就在水中抱着这样的她,被闻讯赶来的村民们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样的画面如若放在几十年后根本没人会大惊小怪,但放在这样保守又落后的年代里,却足矣毁了一个姑娘的名声。
农村鲜少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她的故事很快就成为了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传来传去,她所过之处,落在她身上的那些眼神明明是轻飘飘的,却总是会在一瞬间带走她身上所有的气力。
她终究是抵挡不了世俗的眼光,于是选择了嫁给那位老何家的二流子。
婚后的生活刚开始还行,男人嘛,都有新鲜感,她又是从城里来的,不说气质,就说她的外部条件,要是从小就生长在村里,混个十里八乡的村花当当都绝对是没什么问题的。
再加上她家中时常给她寄吃寄喝寄钱寄票,他捧着她当姑奶奶吃软饭,嘿,真香!
然而很快,何二流子就发现她和家里人断了关系,再也要不来钱了。究其原因,听说是觉得她嫁给他这样一个人自甘堕落,不配再当苏家人。
因着这事,男人自觉自尊心受损,原主还整天的叨叨叨,边叨叨还边哭,在几次争吵过后,两人感情很快破裂。
何二流子之所以被称为二流子,是因为他具有二流子所有的特性。
好色,好赌,好吃,好干仗!
从前是感情还在,加上需要从她手头上弄好处,他才捧着她,现在?呵。
原主身上很快就出现了各式各样的伤痕,都是被男人打的。偏偏男人打了她之后,听她说要离婚,要告他,没有任何犹豫就会跪下不断扇自己的巴掌,说自己混蛋,说夫妻本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乡下地方几乎没有男人不打女人的,他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以后一定会努力不再犯类似错误。
原主相信了他,一次又一次。
只是刚开始是自己傻傻的相信了,后面知道男人的劣根性后,却是被动相信,因为她不相信也没办法,她闹到过大队上,闹到过公社里,但那里面的干部几乎都劝和不劝分,饶是她哭着求他们说再不离婚她会死的,他们还是劝和不劝分。
而这年头想要离婚,没有他们这些干部的同意,是得不到批复的条子的。
原主于是真的想死了。
只是当她打算在那条害得她开始这段孽缘的小河中结束自己这条命时,村中传来恢复高考的广播。
她那时想,她终于有法子挣脱开这个泥潭了。
她重拾起多年不看的课本,她上工时看,下工时看,做饭时看,睡觉前也看。
然而她的努力终究是无用功,在奔赴高考考场的前一天,男人不知从哪里听得了一些话,终于知道她这些时日的反常是为了什么。
她被打死了。
再次拥有自己的意识,是一个月后的某个大晴天。
那一日天很蓝,四周馥郁芬芳。
她以灵魂的状态看到好久不见的父亲弟弟,还有坐着轮椅的母亲全都齐聚在她的坟前。
父亲重重叹气,弟弟神色不自然。
母亲泪如雨下的锤他俩,“要是当初老苏你早点退下来,让两个孩子都能有工作岗位留在城里就好了!”
“要是没有让莘莘放弃工作,代替阿雨下乡多好啊。”
“要是早点使关系把莘莘弄回来也可以啊。”
“要是没有把我们答应留给莘莘接班的工作给儿媳妇就好了啊!”
“要是……”
……
回忆到这里,苏莘叹一口气。
这么“慈母心肠”的女人,在原主重生归来,不愿再让出工作岗位替弟弟下乡后,是怎么做的呢?
她断了她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