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精山上空, 风云汇聚,种种莫测神妙,从紫虚天中迸发而出, 王真人突如其来, 以身合道, 其道域的核心自然便是紫虚洞照天,在紫精山中修持的弟子, 哪怕只是旁观一眼, 只要能扛得住道韵的敌意,都能从中获得莫大的好处,但众弟子心中, 又怎可能有丝毫得悉上境之妙的喜悦之情?连王真人都只能用自身道域来拖延少许时间, 给阮慈争取些许周旋回转的余地,可见局势实在已走到了最后一步。更可虑者,元婴以上的修士心中都是有数, 知晓那虚实入口, 并非只有一处, 而王真人和魔主镇守住的不过是最大的出入口而已,这些滔天道韵果然暂时无法突破道域,但以道祖的眼力,如何又看不出虚实屏障薄弱之处?
应对之策,也极为简单,王真人已为众真指出明路,道祖注意力刚往另一处转向,只见那处魔气弥漫,虚空之中,现出魔主那变化万千的形态, 其中一人面孔,缓缓浮现,正是谢燕还道侣之相,其身躯扭曲,仿若无数魔物聚合,只有面孔还有人形,甫一现世,虚实表层,便是震荡不休,这并非神通——若是神通,道祖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化解。这乃是魔主合道外相显化,魔主无声无息之间,也展开了自身道域,要比王真人更加宽广,至少覆盖了两处最为薄弱的虚实入口!
每一次宇宙大劫,都有无数修士争先恐后,想要把握住其中气运,同时有多人尝试合道并不罕见,但如琅嬛周天这般,众真竟几乎完全脱出道祖掌控,自行其是的局面,却令众道祖都颇为恚怒,灵山脚下,洞阳道祖所化那黑衣少年,面沉如水,喝道,“宇文,你这是要欺师灭祖?!”
但凡拜入道祖门下,有了师徒因缘,便很难再度背叛,如此时的僧秀,只能随着太一宫进退行止,洞阳道祖这话,也算是揭开了燕山天魔令传承,那传闻中已陨落的魔君道祖,果然是洞阳的某一面!
魔主仿佛未有丝毫听闻,依旧将自身气势嚣张铺排,汲取虚数表层养分,推动自身修为往顶峰前行,若说王真人的气机变化,还是要尽量维持自身道域,为阮慈争取时间,自己并未想过合道成功,魔主便是当真绝命一博,赌上那不可能中唯独的一丝可能,也要将自己的修为推到巅峰,往道祖果位,奋力一跃!
他的回答亦是不言而喻:魔门自来离经叛道,管你是谁,我要合道,谁能拦我?
琅嬛周天之内,已有两大强盛气息,不加掩饰地向外汲取气机,往合道迈进,便如同两支巨烛,在天星宝图上熊熊燃起,紫精山顶,上清众真不知何时,都已从师长洞天中离开,不断有飞光从远处投来,落入山顶大殿之上,此殿上一次开启,还是阮慈奉东华剑重归山门之日,此时东华剑依然在天星宝图之中镇压气运,而山顶大殿,往下直到三素泽,重重山门赫然大开,大殿之上,以掌门为首居中,其余洞天各分昭穆坐定,元婴弟子随侍在旁,此时大殿之中,已是空了两个蒲团,便是王真人和阮慈之座,只有一头灵鹿卧在两个蒲团当中,而吕黄宁立于后方。
林掌门望了那灵鹿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弟子,阮容虽然已晋入元婴,但亦不在其中,徒儿以玉真人为首,徒子徒孙手中,还抱了一只猫儿。他不由对那猫儿温然一笑,方才说道,“上清弟子,我门中已出了两名未来道祖,此为我一门荣光。谢氏在大玉周天,我等以气机援助,也不可厚此薄彼,相对阮氏,只能以余下所有报偿,此时终局已至,我等便各自去了!”
又对玉真人和吕黄宁微微点头,示意其在之后主持残局,起身唱道,“山河灿烂,星斗璇玑;因睹输赢,翻惊宠辱;高卑易判,返覆难羁;心迹既明……心迹既明……”
最后这绝命诗,却并未念完,只是反反复复,回味着最后一句话,身形逐渐淡去,下一刻,道祖道韵聚集之处,已现出他幻化的法相图景,只见妙法无上天中,二人相对而坐,一人敲磬,一人鸣钟,钟磬相合犹如高山流水,音律之间更有无穷道妙,唯那击磬女子面容模糊,似已非此世存身之人,只在林掌门识忆之中栖身。
高山流水,一曲知音,音韵未绝,道域未完。诸般道祖再是怒火滔天,始终也无法绕过宇宙中至高至简,立于太易之时的大道法则。众真望向妙法无上天中最后绝景,口中各诵法号,纷纷低头作揖,秋真人起身笑道,“诸位,未料到是如今这般结局。”
话音刚落,在弟子目送之下,合身而起,化作一顶华贵至极的七宝彩幢,在天边摇摇晃晃,每一现身,便应和着道韵盘旋之意,下一刻道韵往下一落,他即抢先一步,彩幢招摇纷扬,折射出无穷幻境,气机攀升,往天外蔓延。多年来厚积薄发,破境刹那,竟是突破了道韵屏障,为众真引来宇宙灵炁,更壮形色!
王月仙立在殿前不远处,心下竟是说不出的感受,望着那彩幢招摇,又看向二人唱和身影,忽而想到远在天边的丈夫,又紧紧牵住了儿子的手,心中叹道,“林掌门也算对得起主君了。”
她却不知,千山万水之外,荀令也正仰望天际,只见那上清门内,流光纷纷而出,各自化为法相,向虚实屏障薄弱之处落去,宛若流星一般,在空中点出纷杂光轨,一样是目瞪口呆,甚至手足发麻,神识在如此频繁的震荡之下,都显得麻木——也并非这些低辈修士无意参加斗法,只是这等层次的争斗,哪怕旁观都是极大的负担,此时众人哪还有平时的战力的五成?
“上清门精英尽出,若是落败,若是落败……”在他身侧,有一魔修喃喃道,怕是想说‘若是两位未来道祖都是落败,上清门传承必将断绝’,可话到了口边,忽而了悟:此时已是终局,若是落败,琅嬛周天将不复存,所有人都将不再存在,更遑论上清门乎!
此时已到了最终时刻,周天大劫并非绵延日久,一旦开启,便是兔起鹘落,刹那间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倘若阮慈无有回旋余地,被众多道祖镇压,道祖腾出手来,处理谢燕还根本不花多少手脚,那么不论谁取走超脱之机,谁摘取道果,琅嬛周天都是败了!
此时已是最后了!
或许亦是悟到了这么一点,天顶金殿之中,传出一声幽然长叹,一盏灯火如同曜日,从天星宝图之上跃然而出,将琅嬛周天照得通明透彻,连虚实屏障的薄弱之处,都在其中一一被照了出来,成为表层上的一枚枚黑点,这固然给道祖攻入虚数提供了极好的指引,但道祖参悟玄机,本也不费多少时间,这灯火,亦是指明了众真的前路!
只见偌大洲陆之上,四面八方,陆续有流光向黑点而去,无数道韵领域,甚至还在路途之中便已展开,那琅嬛本源鼓动不休,牵制众道祖神念灵机,令他们始终慢了一步,道韵所达之处,早有道域等候排挤,始终无法遁入虚数,去追寻那一步步缓慢前行的两个人影!
再看金殿之中,天地六合灯大放光彩,却早已无人主持,清善真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堵住了寒雨泽的空隙,然而天地六合灯却并不因此失却光华,那琉璃灯盏烧得透明澄澈,隐约可见灯中盘坐一名少女,上下灵炁盘绕,宛若灯芯,那少女双目奇大,灵动不已,正在四下张望,望向虚实之间所有薄弱之处。
这本就是她的天赋神通,天灯神目,上见九霄,下见九幽,莫神爱七窍缓缓流淌如血灵机,乃是本源如灯,烧透后流下残渣烛泪,她却犹如未闻未知,面上犹自带笑,还在四处张望,忽而觑了个空子,对某处扮了个鬼脸,传出一缕思绪,笑道,“你这人,看着还是那么惹人讨厌!”
天地六合灯本就是洞天级数灵宝,灯芯回归之后,更有宇宙级威能,众道祖一时腾不出手,又得臻元真人调理气运,维系金殿,一时间竟难熄灭灯火,只见四面八方的弱点缝隙,略大一些的,都被填补完毕,而金殿之中,从方才的满满当当,顷刻间已是空空荡荡,仅余寥寥数名洞天化身,上清门、太微门早已无一人留存,臻元真人亦是长叹一声,道,“还有几处,走罢!我等已尽了全力了!”
言罢再不犹豫,将这最后几名神通最弱的下法洞天一道卷走,分头投向最后几处小小瑕疵,这些下法洞天,成就时过于勉强,甚至无法主动合道,需要他调和气运,将其勉力推入境界之中。如今他们几人一走,金殿中那灯光也逐渐熄灭,琅嬛周天亘古以来始终亮在天穹之上的天星宝图,光芒逐渐黯淡,几个闪烁之后,终于如泡影一般,悄然破灭。
天星宝图还在,诸多宗门阵法禁制,乃至气运因果,便可呼应相连,气势较单打独斗不知强盛多少,如今再无人镇压主持,所有宗门,气势都是一颓,而道祖灵韵本就无孔不入,此时更不会错过势头,因所有成规模的入口都被暂且封锁,其便不再联手,而是化整为零,各显神通,往那细小裂隙之中渗透了进去——一如臻元真人所言,这只能说是尽了全力,却不敢保证结果如何,当道韵足够精妙细微之时,所有的屏障,都是充满了破绽,天下间,便没有道祖无法突破的屏障!
但却也有道祖无法追赶的时机!
在道韵渗入虚数表层的那一刹那,胡闵胡华的一只脚,已同时迈出索桥,踏上了虚数之始的幻化的那方孤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