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穿越回一千八百年前,谢燕还坠入南株洲时,那么阮慈是否可以扭转乾坤,至少改变阮氏族人被周氏屠戮一空的命运?
阮慈却是毋需尝试,便知道此计断不可行,道祖的时间线,以自身为锚准,自身以外,一切都是虚无,因此能令自身成为自身的因果线便最是要紧,她在万千种可能择选了如今这个可能,成为了如今的自己,那便必须接纳自身经历过的一切苦痛波折,倘若更易命运,那么这个阮慈便不复存在,会有另一个家族完满,却又因种种原因走上修行,走到如今的阮慈来取代她。但不论如何,这条时间线都会灰飞烟灭,并非只是稍加更易这么简单。
甚至因为她来到此地,取代谢燕还独斗众真,又使得谢燕还被青剑重伤,阮慈还需将谢燕还送到宋国京城,将子母阴棺放好,倘若错过这个机会,时间线又无法自行愈合,她回到自己的时间之后,或许便会感到自身存在之基时时动摇变化,因这一段过去未曾分明,又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顺着感应寻到先祖,阮慈将他收入自身内景天地之中,将气机放出,驾临凌霄门别院,这凌霄门不过只是茂宗,以南株洲的修为水准,茂宗根本培养不出洞天真人,元婴真人便是门内最高修为,只是大长老在元婴境中的修为更为精深,神通也更强而已。这些偏远洲陆的元婴修士,不论是阮慈还是谢燕还,都丝毫不放在眼中,甚至是对上苏景行等人,都不会有什么胜算。在凌霄别院处主持的也不过是个阴神修士,法力气势都无法和阮慈相比,对她也自然是诚惶诚恐,只当她是中央洲陆因谢燕还之事而来的高修,小心奉茶之余,也不免暗地里打探其出身来历,想要知晓其究竟是何立场。
阮慈已修得感应法,对人心的把握只有更加精到,因道,“我是上清门修士,听闻谢孽日前在小竹岛现身,可有是事?”
这阴神修士道号黄生子,亦是眉眼通透之辈,听闻此语,便知道阮慈和谢燕还乃是雠敌,顿时肃容道,“确有此事,听闻此人在小竹岛独斗众真,纵横捭阖,无人能挡,便招惹来天罚降下,这天劫劫力非凡,星图此前亦是一度晦暗难明,连镇守南株洲气运的宝蟾大人亦是韬光隐晦,暂避锋芒。直到数日前,迷雾方才逐渐澄清,但小竹岛上空依旧是雷光闪闪,劫数依旧未完,或许那谢孽已经陨落在劫数之中,也未可知。”
阮慈摇头道,“谢孽实力强劲,绝不会就此陨落,将来或许还会在南株洲有一番大作为,我卜算得知,此事和宋、楚、梁三国有关,那小竹岛中气机已然渐淡,或许谢孽已经是渡劫成功,又或者是在劫力中受了重伤,金蝉脱壳,在小竹岛布置大阵迷惑尔等,暗中则遁入这三国疗伤。我远来是客,也不愿让你们太下不来台,南株洲盛宗不过四家,想来你们这些宗门,来来回回婉转委曲,总是和这四家盛宗有关,毋需多言,你速去回报门主,让他们联络盛宗,分派人手,随我在这三国立下大阵,将谢孽封锁,让她来得去不得。”
她语气虽大,但黄生子却丝毫不觉得过火,盛宗弟子,自然只和盛宗弟子交接,找上凌霄别院,不过是此地恰逢其会而已,当下便道,“道兄所言,乃是理所应当,不过兹事体大,还请道兄展示信物,通姓道名,在下也好和上宗回话。”
阮慈随手掏出九霄同心佩,激发王真人留在其中的气机余韵,冷笑道,“我乃上清紫虚天门下弟子,我们门庭一向冷落,我的身份也不难猜,你只管传话便是。”
这气机阴柔委婉,余韵却是绵绵不绝,在这高广敞轩中激起余韵涟涟、清光阵阵,乃是正大光明的洞天气象,黄生子虽不识上清道法,但只看阮慈展示洞天气象,口称上清洞天,未有丝毫气运反噬的痕迹,便知道此事绝不会有假。修士到了元婴、洞天层次,许多低级计策已是不会起效,便是魔门弟子也不能信口雌黄,比如苏景行如果要冒称自己是太微、上清弟子,便必须真正将其门下弟子转化为自己魔奴,附体其上,方才不会受到门中气运反噬,而元婴真人即使未修感应法,也会受到虚数启发,对谎言隐隐有所感觉,因此他深信不疑,当即起身动用法器往上禀告。
阮慈这里,激发王真人气机时,心中却也隐隐一动,感到在那北方重洋之外,即便有重重大阵阻隔,依旧有一股旺盛气机轻轻一震,这便是洞天真人对己身气机的感应,王真人从未来过南株洲,他的气机却在此地现身,他心头自然而然便浮现警兆。只是这究竟又是何意,想来要令他多费好一番参详了。
除非是灭洲之战,否则洞天真人绝不轻动,上清门出动元婴真人追摄谢燕还,亦是合情合理,也让南株洲诸门如蒙大赦,南鄞洲覆灭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事,南株洲迄今仍受到余波影响,洲中频繁爆发灵炁,瘴疠较此前更加广阔。阮慈在凌霄别院闲来无事,观望洲陆星图时,黄生子便指着幽冥瘴泽道,“此处瘴气,便是受南鄞洲波及,数千年来逐渐蔓延。三日前谢……谢孽在小竹岛渡劫,这处瘴气也似乎有所感应,骤然往外喷发,幸好左近已然没有门派居住。只有一两个凡人小城,如今都被淹没其中,只怕其中的凡人,都被转化为黄泉鬼差了。”
这幽冥瘴泽便是数百年后,徐少微和太史宜打斗时误入的瘴疠,到了那时,瘴气还会更加浓郁,既然能困住太史宜,想来应该是大道法则极为特殊的绝境。如若和幽冥二字有关,其中应已是生出黄泉,和北幽洲联通,阮慈道,“灭洲之战,影响深远,便有大洲法阵隔阻,也不是数百年数千年便可将余韵消化。”
她语气淡然,仿佛不值一提,黄生子不由侧目,对阮慈又多添了几分畏惧,试探着道,“当日中央洲陆众真的风采,晚辈也是仰慕不已……”
阮慈颔首道,“昔日躬逢其盛,也是有幸。”
居然是曾有份参与灭洲之战的高人!黄生子更是谨慎畏惧,又为阮慈指点了一些洲陆之上的名胜幽秘,不敢有丝毫保留,对南株洲来说,上宗高修看上了什么,自便取去,能和南株洲留下一份香火情分,南株洲无论如何都不会亏的,只怕高修看不上眼。
他虽在元婴真人中法力不高,也无甚斗法神通,可算是空有境界,但胜在为人油滑,善于逢迎。但见阮慈打量坛城,便道,“此处乃是南株洲对外的一处关口,往日宝芝行越洋商队来往此处,都是在坛城停靠,说到此处,也有奇闻异事,传闻数万年前,那一代宝芝行大掌柜恰好动了雅兴,要祭炼一处洞天法宝,这法宝可以容纳须弥,另有许多妙用,也是要借用商队穿渡大洋时引动的空间灵机,方才跟随宝船来到此处,恰好在法宝祭炼的要紧时分,周围灵炁忽然猛地震动起来,令这法宝功败垂成,本可再炼,但大掌柜笑道,‘南鄞洲出事,坏我灵机,败了兴致,此宝便不要也罢’。说罢便将此物随手扔在坛城边上,此后宝芝行商队再来,也不从坛城停靠。”
他说出此事,本是为了吹捧中央洲陆的修士出手豪奢,连耗费无数宝材炼制的法宝也可随意弃置,见阮慈流露聆听姿态,又说得更加仔细,向坛城点去,笑道,“此宝从此便悬浮在坛城一侧,如今我们都叫它——”
“宁山塘。”阮慈喃喃念诵,望向那小小一点如尘埃般的浮岛,仿佛望见了千年后的自己。“此宝流落南株,怎是因为败兴,分明是有意厚赠,留待有缘……”
她微微一笑,仿佛瞧见那时间像一条穿越回环的大河,河中无数小岛,载沉载浮,隔着千万年时光,彼此的目光偶尔交汇,却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游去,在这么不可计数的时光之中,又有多少人奋勇向前?便如那凡人矮汉所说的一般,便是此生无以得见,但只要夙愿圆满,意志传承,又何惧今生虚掷?
修士比之凡人,也不过只是偶然能抬起头来,瞧见河中同道往前的身影而已。修士与凡人,看似已然并非同种,但其实又何曾有过丝毫不同!
心念过处,气机转动,不知不觉间,感悟又多一重,对自身道途似乎更加明晰坚定,黄生子感受到气机变化,对阮慈更加敬畏,叹道,“道友不愧是高门弟子,道心纯粹,言谈间便可顿悟,吾辈自叹不如。”
他自知元婴已是侥幸,万无洞天之望,道途到此而终,也不敢向阮慈请教道妙,唯恐浪费了难得机缘,待阮慈兴尽不再观览,便将别院中的几位师弟师妹派到阮慈身旁服侍,也是指望偶然得些指点的意思。阮慈随意点了一位筑基小弟子,问道,“陈余子,你同门师弟妹都在这里了么?”
陈余子果然胆大心细,虽然阮慈修为极高,但他年少,见识短浅,倒不如师兄那样畏惧阮慈,点头笑道,“上真,凌霄门本代弟子虽然不多,但也有一千来个,哪能个个都在这里。不过因此地灵气恰好适合筑基弟子汲取,因此我们这些小弟子中得到师门看重的,多数都会来这处别院修行。”
阮慈笑道,“是么?那么你柳寄子师弟呢?难道他是例外不成?”
陈余子面现疑色,思忖半日,方才行礼道,“上真明鉴,或者是上真在来此途中,遇到了别家弟子,言语中发生误会。晚辈刚才已仔细想过,柳寄子这名讳极为陌生,我们凌霄门内弟子并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