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王月仙母子在法舟中是如何绸缪,阮慈一行三人行到空中,犹在议论此处群山局势,姜幼文道,“如今魔道大兴,连五行山脉这一带都涌现不少魔宗宝藏,可见天道大势在向魔宗倾斜。可笑是空间最为不稳的这一段在无垢宗往上清门一侧,燕山那些人却偏偏到不了上清门的地盘,有许多地方无法插手,只怕是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师姐,若要我说,百年之内,燕山一定会向上清门示好。这些好处他们得不到不要紧,却也不愿被玄魄门他们占了去。”
阮慈还未说话,沈七已道,“和阮道友同行一段,幼文你的眼界显见得是长起来了。你可别忘了,玄魄门还有阮道友的道侣在呢,燕山又该如何示好?难道把小苏送到阮道友身边来吗。”
姜幼文望着沈七促狭一笑,阮慈嗔道,“我又不是一块肉,谁出价高就配谁,真要这样说,你们一个都逃不过,都要被师门送到我的捉月崖。亲事哪有这般结的。”
不过她也觉得姜幼文所言有理,道,“玄魄门想要捞好处,没那么容易,我都出来这样久了,官人也不来找我,看来他们内部或许有些变动。哼,这么多盛宗,偏偏就他们跑了一个,在洞天博弈上,他们是要理亏的。”
若非如此,上清门倒很可能顺势扶持玄魄门,届时两人的道侣关系,也将会被更多的上层重视,但燕山如何对待阮慈,这始终是琅嬛周天自己的事,瞿昙楚却是成功逃到了周天之外,因此玄魄门近些年行踪更加诡秘,连瞿昙越都没来相会,阮慈出得门来,几次拨动心弦,都感到瞿昙越仿佛身在一处极遥远的所在,只有朦胧感应。便是他那遍布天下的化身,也没有谁过来打招呼。
玄魄门没有主动,上清门自然不可能揭过这一页,阮慈道,“太史宜和徐师姐感应如此紧密,或许燕山不日将为太史宜前来提亲,借由这门婚事,化干戈为玉帛。”
姜幼文道,“不错,如此一来,徐真人结了一门强援,徐仙子也有了栖身之所,不必在紫精山躲避你的锋芒,两大盛宗之间也不可能永远僵持下去。我看这门亲事竟是有八分可以结。”
盛宗之间便犹如国家博弈,不是无垢宗这样犯了大忌讳,很难会惹来灭门征伐,似当日上清门陈兵北冥洲的战役,倒是时而得见,一般数十年内事态便会了解。譬如谢燕还,携剑叛门投入燕山,不过也就是几场战役,最终亦无人再提此事。阮慈被燕山劫走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燕山也割让了不少好处,两宗的关系正在逐步缓和,如今燕山心切要进上清门统辖下的地域培养弟子,说来也是因为低辈弟子被阮慈一剑诛灭,急于为新弟子寻找机缘。阮慈也觉得这门亲事几乎是水到渠成,点头道,“那都是他们的热闹,与我何干?我们还是再去木阴城瞧瞧吧,刚才只顾着比试,那魔门坟茔内还有些隐秘没有探尽,似乎有些意思。”
三人本就为游历而来,并不急于赶往那处时间瘴疠,闻言自无异议,姜幼文道,“看来那对母子是我们出门以来,所遇真正有福缘的两人,只不知气运是在母还是在子。”
原来三人出门以来,所见的行路人也不在少数,阮慈在空中飞掠时,若是感应到有落单行人,都会落下问问原因。毕竟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还能独自前行,不是有特别的本事,就是有特别的故事。这其中如王月仙、荀洋两人这般逃避仇家追杀的行人也并不少,只是多有不称意之处,或是提不起阮慈收纳的兴致,便多数是给些灵玉,助其到达最近的城池等等。还有些本就是乘着乱世行凶的亡命之徒,便是遮掩得再好,也逃不过阮慈的感应,三人便随心处置,像王月仙两人母子都蒙收录门下的还是第一次,况且阮慈还要再去那坟茔一探,便显见得双方的因缘更加深厚了。
沈七也道,“若是两人都在阮道友门下,那我猜是子,现在母亲入门,孩儿却要拜去别师,便不好说了。”
这两人乱猜一气,一同向阮慈看来,阮慈笑道,“这哪里看得出来呢,从禀赋来说,或许是孩儿更厚实一些吧,他那母亲心性虽佳,但玉池浅小,还受过重伤,若要有所成就,不但要弥补暗伤,还要我托师兄为她开辟玉池,否则成就最多也就是金丹了。如今我门下有一定法度,便是我欢喜她的为人,倘若她于洞府无功,也不好贸然施恩。”
众人不过是闲谈而已,姜幼文也不在意,三人说话间已是飞回木阴城,此城筑于谷中,规模倒也不小,但明显可以看出城防破损的痕迹,仿佛过去数十年来一直受到损伤,却没有能力修复,这也可以看出护城大阵的灵炁已是颇为黯淡,否则阵法自会缓缓修复城防设施,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连城内境况都遮护不了,三人在云层中一眼便可看穿城内布局。
“毕竟是数个散宗联手执掌的小城,本就不太会遇到正儿八经的攻城战,这护城阵法,最多也就是抵御骤然爆发的瘴疠之气,以及随后兴起的妖兽狂潮,因此本就没有太多的幻阵蕴含其中。”阮慈将木阴城内外审视了一番,摇头道,“其实这种阵法也抵御不了真正的兽潮,听闻兽潮一成,便会自然听从一些狡诈妖兽的指挥,行动间也是深通兵法,自然懂得观察城内局势,集中力量攻打要害。阵法只能稍微拖延时间,让城中人乘机逃走,或者等待上清门来援。”
姜幼文道,“现在这大阵连元婴修士的一个喷嚏都抵挡不住,倘若再不修补,说不定数年间都会自行破灭。城中那几家宗门哪有看不出来的?但到现在都聚集不出相应力量,可见远处战场余波的影响有多么大了。太微门倘若再不结束战端,这一带的散宗城池可能都守不住,会纷纷散佚于山水之中,只等数百年后元气平静之后,遇有因缘,或许还可以重建吧。”
他不知周天大劫的隐秘,对于太微门大举征伐无垢宗,又或是突然想要一统宇内的做法,自然颇感费解也并不赞同,从语气中便可听得出来。阮慈却知道无垢宗绝无可能在数十年内便烟消云散。此时两宗的战争还只在元婴层面,洞天高人无一出手,目前的种种动静,只是彼此在争夺气运而已。太微门通过杀伤无垢宗门人,正在断去无垢宗的气运,只是做得比较温和,不像是南鄞洲那般简单粗暴。无垢宗一面应对,一面也在不断培养新生修士,只要无垢宗数位菩萨没有圆寂,道统就不算断绝,其就有往外散布思潮的能力。
气运、因果、道韵……各个维度都在剧烈冲突,现在中央洲陆中部就像是一锅粥,搅和着还未开锅。便是太微门,也在借此淬炼自己一统周天的计划,这和琅嬛周天自古以来各自为政、互不服膺的思潮不同,想要推行也势必要遇到阻力。阮慈目前还未看出太微门这大一统的思潮会否与大不敬有过分激烈的冲突,又能不能来得及在周天大劫以前大功告成。眼下上清门、青灵门都是冷眼旁观,或许通过无垢宗之争,会让两家宗门明确自己的态度。
这样巨大的棋局,千年内能有变化都不算是慢的,木阴城、雷阳城这样的散宗城池,注定是无法久存,阮慈仿佛已见到未来数百年后此处的场景,凡人国度是不会再有的了,城池也化为山林间的遗迹,瘴疠处处,宝藏坟茔深藏其中,吸引着远方赶来的各色修士,云端也不知何时架起了浮云码头……眼下的一切,不会再有人记起,就连这一带名称的由来——由五座恰好占据五行的散宗城池而得名的五行山脉,也会被人忘怀。或许到了那时,距离这里最近的茂宗明玉宗的新弟子,把这里毫不考虑地划为荒山野地,只标注一处‘五行集’罢。
逝者如斯夫!时间的流逝便是如此,在每时每刻,只是一点一滴,倘若把眼光放到千百年间,便可见到一条奔波跃动、咆哮汹涌的激流,在这样的激流之中,又哪有什么永恒,哪有什么千古,只有不断被卷走的一生悲欢。小弟子的一生,在大修士眼中,不过是河流中的一滴水!
但一滴水也有一滴水的奥秘,大道在芥子微尘中亦不减分毫,阮慈站在云端,一时不由痴了,脚下那沧桑大城,顽强地盘踞在群山之巅,又似乎像是在对时光证明,即使开脉、筑基修士的一生是那样的有限,但依旧可以在这世间留下一座这样的城池,即使很快便会被旁人遗忘,但它却依旧会在这里矗立很久很久,哪怕被绿叶爬满,被丛林吞噬,在枝叶掩映下的一砖一瓦,也都是他们曾来过的证明。
王月仙出生时,阮慈还刚拔剑不久,在上清门闭关修道,自她结丹以来,仿佛也没有经过什么大变,但王月仙的道途中,又有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刻,便仿佛是把那时间拉得很长很长,与阮慈那匆匆而过的时光相比,同样的岁月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时光忽长忽短,阮慈思绪沉浸其中,不知不觉,竟仿佛臻入奇妙境界,思绪空灵活泼,内景天地之中,那亭台楼阁上下的金铃玉鼓无风自响,活泼不已,吉祥无尽,久久方才逐渐停息。阮慈回过神来,仔细一品,只觉灵性似乎更纯粹了几分,要说还有什么别的,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沈七、姜幼文都曾如此顿悟,自然不会催促,反而各自退避到远处,为她护法,此时方才回到阮慈身边,姜幼文笑道,“瞧,我说这对母子福缘深厚,果然不假,你收了他们,当即便有了这番机缘,也是巧得很了。”
阮慈会心一笑,道,“世上哪有真正的巧合,我只猜我们要去的那时间瘴气定然是十分凶险。”
她突然天外飞来这么一句,姜幼文不由一怔,沈七却是面露沉思,阮慈见了笑道,“幼文,你话虽多,却赶不上沈师兄机灵,这还是小苏没来呢,倘若小苏来了,你呀,不知要被他们联手欺负成什么样子。”
姜幼文不禁大为不服,阮慈却也不再解释,只道,“走,我如今灵觉更是敏锐,又离得近了,感应清晰得多。那坟茔里似乎藏了一只妖鬼,而且和荀洋、王月仙颇有渊源,奇怪,为何又是妖鬼。”
说着便将遁光一展,带着姜、沈二人,飞向城外不远处的一道山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