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气机交融

阮慈若是要躲,王真人这一指还真未必能点中法体,但两人如今已然跨越那道本也不存的所谓伦理藩篱,她心中又何尝不是对王真人的评语有些不服,不闪不避,被王真人一指点在囟门,犹自想道,“我倒要看看你就出息到哪儿去了——”

一念未完,内景天地忽地轰然一震,只觉得神念不由自主,仿若臻入幻境,有一种极是快美舒畅的感受,从那冥冥之中往四肢百骸荡漾而出,她和王真人本为师徒,她还在紫虚天中修道,在虚数中所占的那份气运,更是被王真人包裹其中,两人气机本就相融相通,阮慈平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此时却觉得自身被王真人气机无处不在地包裹其中,就犹如被王真人法体肉身紧紧拥抱一般,却又不止于此,她和阮容也时常倚靠在一块,却并无此时这种灵魂交融,从法体到神念无不紧密联系,再不孤单的感受。

与此刻的感受相比,方才那轻轻一抱又算得上什么?此时阮慈便仿佛身处虚空之中,化为一枚星子,在那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周游,俄而身旁来了另一枚孤星,两人相绕相旋,又在那莫可名状的引力之下交汇到一处,碰撞出了刹那间传遍全宇宙的波纹,在那巨大光芒之中,原有的她已碎成片片,但却不觉丝毫痛苦,只有莫名喜悦——唯独此时,融合了另一人气息,重新塑成自我,仿佛才能感受到在此刻之前,又是何等的孤单。

若说她体内多出一股王真人内气,却也并非如此,王真人气机若有似无,便好似她也能隐约感应到王真人内景天地一般,是一种断断续续、含糊混沌的感应,隐约只能望见王真人内景天地的大略姿态,那山水江河,正是紫虚天的缩影。

王真人那一向高深莫测的心意,此时虽然还未能完全感知,但却已可隐隐感觉喜怒。甚而两人的喜怒哀乐,似乎还能互相影响。气机这般相融之后,两人都再不是从前的自己,从此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痕迹,便仿佛永远都再不会孤单,不论遇到什么磨难,总有一人能与你生死与共。

阮慈并非没有对情欲的认识,那第五苍的念头之中,藏污纳垢,也不乏其利用采补之术凌虐美姬的识忆,只是她对那种虚无缥缈的所谓刺激深恶痛绝,只觉得第五苍的所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只是他自己性子扭曲,方才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取快乐。因此她对合籍双修,素来以为只是利益之选,所谓道侣,不过是一段时间之内携手并行,待到利益不再一致,两人便会自然分手。却是从未想过,原来气机交融,竟是快美非常,更远胜第五苍识忆中那些不堪入目,灵气入体,强行激发反应,掠夺精元的画面。

这般灵魂共鸣,彼此透彻相知的感觉,从神念席卷到灵炁法力,那两枚星子相撞,便好似灵炁相接相生,虽无精元遇合,但灵炁遇合生化,却自然激发出无限生机,这本就是宇宙万物创始时的形态,一切本为虚无,直到创始那一刻,阴阳遇合,太初生万物,万物便是灵炁生机遇合化生,此举正是本方宇宙兴发之道,阮慈甚而感觉到这生机转而滋润她法体之中那难以察觉的暗伤,这暗伤此前便听王真人提过,乃是跌落虚数之中,受时间维度挤压而生,她闭关之后,正要查阅如何修复,便是匆匆出门,只能留待日后,却不料此时反而机缘巧合,在此地被消融了七八分。

自从筑基之后,她对时间的感应便极是明确,但此时却是陶然忘忧,不知四季递嬗,仿佛已度过了天长地久,从宇宙开辟之初便已相融至此,一时却又仿佛只有刹那,令人犹自贪恋不舍,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机这才缓缓分开,但却是缠绵缱绻,不知多么依依不舍,彼此间还有万千气机如丝如缕,纠缠不绝。

阮慈已是瘫软在王真人肩头,面红耳赤,星眸如醉,半晌才松开王真人背上衣袍,懒洋洋将自己支了起来,飞了王真人一眼,面色更红了些,蚊声道,“这……这便是双修么?”

王真人仍是面色淡然,只肤色比刚才更润泽些许,唇角微勾,道,“若是双修功法,那还欠最后一步,便是将两道灵炁也好,精炁也罢,神念也好,总之是两道性质一样、心意相通的气息遇合所生的生机,采去挪作修行、疗伤之用。不过天下所有的双修功法,都是靠采生机而行,是以你说这是双修也并无不可。”

他又有些打趣地道,“枉你修道七百年,真是连一本杂修典籍都不曾看过么?我记得你有个好友,便最善绘画,你道那仙画中的精灵,对许多炼气散修来说,有什么用处?”

阮慈细思一番,忽而掩面叱道,“哎哟,小苏真是个大流氓。”

有了苏景行这个画仙画来卖的大流氓在前,阮慈这有贼心有贼胆,却毫无见识,真如蛮夷一般,逼着恩师化身和她亲近,却连气机交融都不晓得的小野女,倒也不显得怎么过火了。阮慈也不知自己是因为见识不足而羞,还是因为王真人竟教她做了这般事体而羞,她此时还在那舒适余韵之中,只是和王真人做了七百年师徒,此时却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若非他主动,她也不愿再投怀送抱,但要叫她和王真人分开,却也是万万不能。便是这般半倚在王真人怀里,又问道,“双修功法这么好,为何不人人都双修呢?恩……恩……胜……哎哟,你都和谁双修过?”

一思及此,她双眼微眯,求知欲顿时拋诸脑后,满心只有愤懑不平,思及王真人比她大了这么几千岁,想来那漫漫修行路上,总少不了几个红颜知己,便是这化身诞生未久,也不禁迁怒起来,便要挣扎着从王真人膝上下来。

王真人此前对她,总是任其来去,对她的心思并不拒绝却也从不鼓励,更从不主动触碰阮慈。此时终于不同,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住,柔声问道,“课还没上完呢,你要去哪儿?”

他对阮慈何曾这样好过?阮慈竟都要怀疑这王真人是否是禁制假冒,这一切只为了瓦解她的心防了。若非这强烈感应实难伪造,她真不敢相信王真人竟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面。

“真人,你……你……”

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答案未必是自己所喜,纠结之下,也忘了追究王真人的双修史,只听他说道。“双修固然有许多好处,譬如你此前说的,你在南株洲结识的董姑娘,她和道侣能支撑过空间通道内的漫漫长路,便是依靠气机相融所化的灵炁生机。但这也意味一点,想来你也有所感应,那便是两人气机交融之后……”

“隐隐可感应到对方的许多情况。”阮慈接口道,“而且气息中也有了对方的痕迹,是么?”

“不错,当然这种情况并非永远,一旦断绝因果,和离归家,便可就势斩断对方的影响。但不论如何,气息中有了别人的痕迹,对修行仍然会有一定妨碍,到底是多少,那就要看个人道心、所修功法了。”

王真人不知是否双修老手,阮慈被那气机交融时的快美余韵,惹得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恢复,星眸还带着水意,但他已是若无其事,仔细将双修禁忌与好处对阮慈一一道来。原来修士双修,利弊皆存,便是许多道侣也都不曾真正双修,的确如阮慈所说,是为利益结合,还有些修士联姻时双方并不平等,所选功法,固然对两人都有补益,但却会倾向其中一方,这种功法便多是家族地位悬殊时才能维持,也叫采补之法。

但不论如何,只要是双修功法,修士体内便一定会留有对方气息,因果也会发生纠缠,要斩断这些痕迹,所付出的代价或许还要多于得到的好处。所以修士若胡乱和旁人双修,固然短时间内修为或可大进,但气息驳杂,破境却是更为艰难,而且有些亏损甚至是修士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比如修士气运,双修之后,便会在气机交融时互相融合分享,倘若道侣身亡,自身气运也会随之损失,和离也一样如此。许多平宗、恩宗修士,都会大肆收纳姬妾娈宠,让他们修炼那采补之法,许多散修也是趋之若鹜,可双修一段时间后,总要分开各自去收集宝药,那散修姬妾面首,修为不似主君深厚,更容易死在历练之中,而一旦身死,主君气运便亏损一分,长此以往,原本极有潜力的修士,也就泯然众人,再不能登临上境了。

阮慈听王真人说起,才知这双修之法,便是两人互相心悦,怕也是大有顾忌,不敢贸然修行。一来修士寿元漫长,谁知道今日的情意能延续到何时,二来若是道侣身亡,自身道途也会大受影响,多数茂宗、盛宗修士,心中都是以大道为重,感情不过只是点缀,自不会埋下这些隐患。而双修过的道侣,也很难背叛对方,如董双成和楚九郎,固然董双成心中仍有芥蒂,但气机交融时,那极乐快美的感受,只要经历过,又如何能对楚九郎真正生出恶感呢?

她还是十分好奇这气机交融的细节,想知道若是两人对彼此不怀情意,是否还会如此愉悦,王真人笑道,“这也要看两人气机是否和谐,你我有九霄同心佩,气运因果更是纠缠已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气机相融,不过是水到渠成,才是琴瑟和鸣,登临宇宙极乐。倘若是两个互相厌恶的修士,那么第一次相融说不定便是痛苦不堪,或者苦乐参半,这也要看彼此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了,说到底,若是真正厌恶不堪,那是宁死也不愿双修的。”

他言语自若,侃侃而谈,阮慈却是听得脸儿通红,又举手遮着脸,滚在王真人怀里踢蹬着腿儿,连声道,“不……不要脸!谁和你琴瑟和鸣,谁和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真人不禁失笑,他似是觉得阮慈十分不可理喻,却又只能依从,叹道,“好好好,那么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因着九霄同心佩,是以第一次气机交融便比旁人快些。”

“谁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呢!”

阮慈却又不喜王真人这般撇清,挪开一点小手,露出些许美眸,嗔道,“我们师徒七百年的缘份,怎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王真人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叹道,“怪道本尊说你,女子小人难养也。”

阮慈也知道自己大不讲理,可这般为难王真人,她心中又极是欢喜,咭咭咯咯笑了好一会,才捻起王真人的一只胳膊,放在自己肩上,笑道,“王雀儿,我来教你怎样哄我开心,好不好?”

王真人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他一向欢喜如此,只是如今不再以法力而为,而是指尖拂上鼻端,微凉一点,其实法力便等如是他身体的延展,阮慈在紫虚天修行,便如同在他体内修行,两人关系之亲密,早就远胜这肢体接触的百倍千倍,只他便是如此自持,直到此刻方才真正触碰阮慈法体,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叫她稳稳靠在臂弯中,垂头凝睇,含笑道,“竟敢叫我小名?”

虽是责备,但面带笑意,“话都被你说了,我难道还能说不好?”

这人若是忽然间甜言蜜语起来,阮慈倒要觉得性子和本尊实在太不像了,这般谈吐才是王真人声气,阮慈禁不住嘻地一笑,伸手环住王真人脖颈,心中只觉得悦乐无穷、柔情无限,暗想道,“怪道青君想做人,欢喜一个人,而能亲近他,这是何等的快乐?器灵成道,便是道祖,又何能有今日之喜呢?”

她今日已领略了许多从未感受的情绪,一时心满意足,挂在王真人脖子上爱娇地道,“你说,小慈是世上最好最可爱的小姑娘。”

王真人张口欲言,却又十分艰难,半晌失笑道,“这……真不愧是你。”

阮慈又少不得一番撒娇发痴,正要迫王真人快快学舌时,忽觉远处灵炁猛地一阵波动,仿佛有人使了什么大威力的术法,令此处灵炁都轻微颤动起来。两人都是微微一惊,当即便将所有绮思压下,阮慈就要动用九霄同心佩,和王真人一道感应远处景象,却被王真人按住纤手,沉声道,“不可!”

话音刚落,两人便感到周围氛围为之一变,仿佛冥冥中那天地法则悄然改变,像是一张大手收得更紧,阮慈细心品味了一会,双眸蓦地大睁,直起身不可思议地道,“法力……我的法力不见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