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鄞洲之旅,若说不危险,怕是也要追去琅嬛周天本源之中,颇有些不测变化,若说危险,有王真人带着,众人都是金丹境中的大能,还有阮慈这个东华剑使在,要找的无非是两个大玉修士而已,修为不会超过金丹期,众人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再加上也个个都是气运加身之辈,入道以来,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俱都是不把前路艰难放在心上,若非王真人、吕黄宁在舟中坐镇,只怕便是日日狂歌纵酒,四处寻亲访友,也不知要耽搁多久才能真正动身前往南鄞洲了。
阮慈难得出来一趟,思及李平彦、姜幼文、沈七等人都是许久不见,其实她也想先去金波宗访友,只是碍于王真人就在身边,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次还是她头一次和王真人一道出门,虽然众人并不知她因天录一事和王真人闹了别扭,便是吕黄宁仿佛也一无所知,但阮慈依旧觉得自己倘若和王真人太亲近了些,难免惹人议论,又叫吕黄宁觉得她性子太好,便是旁人怎么欺负,也都不太放在心上,自己过一会儿便好了。
这番心思来得也是莫名其妙,只是她一贯任性,一旦兴起此念,便觉得众人似乎都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因此更加不愿纠缠王真人,王真人则一无所知,他本就是冷淡性子,又是这般秘法化身,似乎别有讲究,离开上清门之后,始终激发九霄同心佩,镇日里闭门不出,诸事都是吕黄宁出面分派,自己则不闻不问,也不知是在躲避什么。
这一气云帆,金丹期便可运使,由元婴期修士输入灵炁时,已经是快捷之至,从中央洲陆腹地走了不过十余日,便是到达中央洲南部海岸,这一日阮慈心中突然一动,飞出船舱来到甲板,拉着阮容笑道,“容姐,快看快看,这便是我们来到中央洲第一个停驻的所在,你瞧这海水浅浅发红,正是樱浓翠稀,这里有产出一种灵鱼,很是味美,叫做浅樱争渡……”
她本想说‘盼盼最喜欢吃’,但美目往船舱一看,又是住了口,只是跃出甲板,用法力将海水中的小鱼攫起,收入乾坤囊中,笑道,“我这次要带些回去,在捉月崖养起来。”
一气云帆遁速虽快,但吕黄宁那元婴级数的神念怎么照顾不到小师妹?阮慈身姿一起,船速便慢了下来,众修士感应到此,也纷纷走上甲板,仲无量笑道,“吕道友,你们紫虚天都这样护短么?这一路你走得这样快,我想央你绕个路,让我去取些东西都不行,如今你小师妹要捉鱼,你便将船速慢下来等她了。”
吕黄宁本体仍在舱室之中,听闻仲无量此言,一道化身从无到有,落在甲板上,仍是笑得温文,应道,“小师妹是东华剑使,持剑以来,不知受过多少苦楚,东华剑镇压周天气运,我们周天子民,容让多些不也是应当吗?”
此次出行,众修士都是天之骄子,自然也个个张狂,也不是王真人一尊化身就能镇压得服服帖帖的,尤其王真人在舟中一直闭关不出,如仲无量等人自然也就蠢蠢欲动,言语间撩拨刺探,也不知想打探些什么。这还是好的,那种十六上船之后,便对阮容喊打喊杀,两人如今是王不见王,因阮容在甲板上,他此刻便始终不肯露面。倒让阮容啼笑皆非,很有几分尴尬。
青灵门来的是福满子,又是一番做作,他对阮慈畏之如虎,见了就要跑,和种十六倒成了难兄难弟,阮慈不知种十六心里在想什么,倒是晓得福满子为什么怕她,当时在气势场中,他本是必死之局,气运要被阮慈完全褫夺,虽被掌门救走,但伤痕难愈,此后若两人终生处于同一境界之中,福满子将永无胜过她的可能,若是两人太过接近,他的气运甚至会不受控制地汇入阮慈气运之中,虽然他是天生强运之人,损失些许也不算什么,但对青灵门的修士来说,输了气运是他们最难接受的一件事,也难怪福满子见了她便是畏畏缩缩,恨不得下一刻便从墙角溜走了。
一旦离开中央洲陆,王真人便不能随时显化在侧,他那金丹化身定然有些高妙手段,更不说阮慈的东华剑了,两人加在一起,若是要应对余下十数名金丹修士,也难说胜负,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牌,阮慈也知最好尽早确立主次,将众人心思扼杀在萌芽阶段,更知道所有同行人都十分好奇她的修为到底到了哪一步,因此不等仲无量回话,便是笑道,“仲师姐,何须如此胆怯,我知道你因燕山诸多弟子都死于我手,心中有些不忿,你若是想要教训我,便该快些,此处还在中央洲陆境内,若是你死于我手,燕山再派一个人也还是来得及的。”
众人不料她开口便是这般口气,面上俱是一滞,仲无量眼珠转来转去,见阮慈已伸手去扶剑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惧色,强笑道,“大可不必了,我打不过你,嘴上讨些便宜也不行么?”
阮慈扬眉道,“你瞧我脾气,像是任人针砭的好性儿么?”
她说到这里倒有些动气,心中当真燃起一丝杀意,周围气势场登时做出响应,一时间风起云涌,肃杀之气四起,樱浓翠稀海中的大小鱼儿都吓得深深扎入海底,海水颜色也深沉了许多,福满子身化一丝青烟,早不知逃去了哪里,其余众人除阮容得到遮护之外,无不是面色大变,苦苦抵抗着那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凌迫,便是仲无量修为精深,也大吃不消,不过她是魔门弟子,也是最善转圜,忙笑道,“是我错了,冒犯了剑使,还请剑使饶我一回,来日任凭剑使差遣,以还此情。”
阮慈见她服软,方才将杀心打灭,转而笑道,“大家同舟共济,还是打消火气,多和大玉周天的修士学学罢,他们万众一心,若是人数相等,琅嬛修士只怕有九成可能要输。”
众修士均知她去过阿育王境,但其中内情并非人人明了,闻言忙都上前请教,阮慈也不瞒着众人,虽未将一切尽吐,但也将大玉修士的一些特性告诉众人,譬如那极其可怖的攻伐手段,因道,“那种暗雷,只用了两次便将阿育王境内所有魔修全都灭杀,倘若那两人也携带了那般法器,深入琅嬛周天本源,你们便想想罢。”
两军对垒,最重要的其实就是情报,敌人并不傻,自然不会将法器的原理以及使用上的种种讲究、禁忌一一告诉给阮慈等人知道,因此众人对这种神通只知威力,却不知究竟,听阮慈说起,也不由得交头接耳,轻声议论起来,阮容则是早知道了详情,便没有这般惊讶,阮容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面上带了一丝深思,阮慈看她一眼,却是会意,不由笑道,“容姐,你且去问问吕师兄,我们为何还在此处停驻不走。”
吕黄宁那化身有形无质,方才禁不住气势场中的变化,已然破灭,但吕黄宁自然是能听到她这问话的,阮容微微一怔,刹那间便已会意,白了妹妹一眼,身形化光而去,过了一会,种十六身形也在人群中浮现,阮慈便又将大玉修士的容貌、性情乃至风气说与众人,强调道,“其人对长辈绝对服膺,便是下令送死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且合作时绝无猜忌,据我猜测,便连修道宝材也都不是我们琅嬛周天这般互相争抢,很可能是师长分配,因此任何两个修士,都可用合击之术将自己的修为增幅,还有许多奥妙,人数一多,更难匹敌,是以我说若人数、修为都是相等,琅嬛修士是必要输的。”
此中弟子都是一代人杰,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骨走上这一步,按说也是见多识广,但对阮慈描述的景象,依旧是瞠目结舌,难以想象,又生出无数疑问,只是这些阮慈也就回答不了了,因道,“也无需疑惑,每个周天自然风俗都是不同,还有些周天极为自由,修士金丹期后就离开周天四处漂游贸易,甚至到死都不会返回,更有些周天极为荒芜,整个周天都是魔修,外出掠夺宝材,回去灌溉周天本源,延续生机,这些也不过是我在阿育王境中的见闻而已,不论是琅嬛周天还是大玉周天,这规矩在茫茫宇宙中也都并不稀奇。”
她此前靠修为震慑仲无量,彼女心中恐怕还未必真个服气,此时谈起阿育王境见闻,众人却是个个留神,面上现出如饥似渴的神情,便连种十六都一扫郁色,听得极为投入,少年面上浮现出向往之意,瞧着竟有些纯真。阮慈见他如此,心中暗笑,待一时说毕了,便去寻种十六说话,拱手笑道,“种师兄,相逢以来诸事匆匆,总未好生与你谈谈,你在绝境之绝卫护我姐姐,我心中很是感念你,想要对你道声谢呢。”
说着,便要稽首行礼,种十六连忙一挥袍袖,发出一股柔力将她挡住,他较之前要长大些许,不再是十四五岁模样,但面相依旧十分可爱清俊,偏偏又竭力板着一张脸,扭头道,“你行个礼,便能将此事揭过么?哼,此事本来也和你无关,我是被那小毒妇蒙骗,有账我自然要找她算的。”
阮慈忍笑道,“你唤我姐姐毒妇,她知道么?她本来心中也觉得对你不起,把你坑得太惨了些,想着对你道歉来的,但若听你这样唤她,说不得便真要恨上你了。”
种十六嘴上是不可能认输的,哼哼唧唧地道,“我们本来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她多恨我些,死在我手上的时候才不觉得吃亏呢。”
阮慈听他这般说,不由微觉不快,毕竟她有太多戏言成真,不过种十六并非是她,而且这种话将来如何应验都不好说,因此也不和他计较,只道,“话虽如此,但我们此时同船而渡,也该同舟共济,你这样孩子气,对她避而不见,不觉得太耽误事了吗?回去以后我要和神爱说起,她向清善真人告状,你怕要挨罚呢。”
清善真人对种十六如此看重,甚至折损修为也要到宇宙中搭救他,种十六最怕的或许便是给他丢脸,闻言神色一肃,讷讷不能成言,阮慈心中便知此事已成了几分,只待阮容再哄上几句,两人便能相安无事。
以她来看,这种十六心底是有几分惦记她姐姐的,至于阮容心事,她便看不分明了,将来怕要问莫神爱才能知晓。不过无论如何,阮容欢喜种十六总是比欢喜柳寄子要来得好,阮慈也是有心撮合,见今日火候已足,便也不再多说,回身笑道,“说真的,怎么一直停在这里,不肯往前走了?”
话音刚落,忽然见到舱室中一点亮光飞出,正是吕黄宁所化遁光,从舟中急急离去,阮慈不免有些诧异,正要询问师兄,吕黄宁却传音道了声,“无事,天时已至,比我想得要早些,我走了,师妹此行保重,莫多和师尊拌嘴。”
阮慈也不知他说的天时是什么,又想去问王真人,神念探去,却觉王真人舱室中一片混沌,只有九霄同心佩的气息,其余一切都不可感知。心下正是纳闷时,额头突地一片灼热,仿佛那天眼所在,望见了极远处紫精山上,正有一人手捧星辰,照耀而来,心中感应骤起,知道这正是恩师本尊在紫精山顶遥望此处,又不禁涌起一阵孺慕思念之情,暗想道,“上回见到恩师时,本尊化身一言不发便走了,这个师尊和那个师尊似乎是一样,但又似乎有些不同,他对我一向也不太亲近,但这一个特别的不亲近。”
正寻思着这是为何时,便见到那星光闪烁,一道白光隔着无量空间,照上一气云帆,舟身顿时一阵轻颤,刹那间仿佛真化作一叶轻帆,被狂风吹起,在风中翻翻滚滚,只是几个呼吸间,身周气运变换,中央洲陆的强盛气势消失无踪,众人都是生出感应,察觉到一股莽荒气息扑面而来,知道自己已被吹出中央洲陆,吹入了迷踪海深处!
直至此时,那舱房之中才犹如拨云见日一般,重新现出王真人气机,九霄同心佩却已是收起不用,阮慈感应之中,宛然可亲,又是那熟悉至极的恩师气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