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Day6

像是睡过去了一般,洛特在梦境中听到了母亲的呼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母亲这样轻柔的声音了,不管是母亲死去之后,还是她仍然活着的时候。

洛特从地上爬起来,看不清四周的东西,他只知道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

“你要做个好孩子,洛特·威尔特夏。”母亲说道,“照顾好你自己。”

“我会的。”洛特边跑过去边说道,他跑得急促,很快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他还是固执地回答道,“我会的——”

在看到母亲出现的一瞬间,洛特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不是母亲。

而是一具浑身遍布着眼睛的肉色怪物,它的触手盘旋着,从它的口器中发出近似母亲声音的呼唤。

这是什么?

洛特不知道,恐惧似乎就在这一刻击垮了他,他捂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呕吐出来,但是他只呕出了一团墨水。

有着四只眼睛的皮提亚人出现在他的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他,说道:“你睡过去了吗?”

洛特勉强地从口腔里发出声音,他说道:“我...我没有...”

“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弗雷说道,“现在还是白天。如你所见的,我们白天是休息的。”

洛特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但是在下一瞬间,他的眼前又变成了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利刃刺进□□的声音。

血液飞溅出来的声音。

洛特浑身都在哆嗦着,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上正握着一把剪刀。

刚才那个还在殴打着自己的高大青年已经被戳成了模糊不清的模样,他的躯体分离开来,脑袋不见了,剩下的身体像是被绞肉机搅过了一般,变成了一滩软糯的糊状物体。

剩余的躯体被放在马桶里。

洛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不断地咳嗽着,从喉咙眼里溢出来的墨水根本止不住,沾湿了他白色的衣服——尽管他的衣服早就被溅上去的鲜血和自己受伤后流出的血给弄脏了。

隔间的门虚掩着,在洛特下意识地后退的时候,门打开了。

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将一股子血腥味带出去。

“洛特!”

门外传来夏油杰的声音,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是焦急。

不能被发现,不可以给杰添麻烦,洛特想着,他勉强地撑着墙壁上前,按下了冲水键。

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那具肉泥一般的身体就被轻而易举地冲刷下去,除了四溅的鲜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洛特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的时候转头,他想他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不然夏油杰为什么会一看到他就冲过来。

洛特避开了他的拥抱。

自己的身上都是血液,太脏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洛特将那把沾着鲜血的剪刀扔到了角落里。

夏油杰的身后还有那两个跟着过来的青年,一开始他们像是分散开来找洛特了,却没想到遇上了夏油杰,被打包教训了一顿,现在还是昏迷着的状态。

“洛特——”夏油杰的喉头似乎是哽住了,他问道,“你...”

洛特踉踉跄跄地站着,他的白发上也沾着血,脸颊上也是,衣服上也是。洛特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扯起一个笑容,说道:“我没事的。”

“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洛特的手指磨蹭着自己的衣角,他尽可能地将那些血迹都藏在背后,不让夏油杰发现,还有那仍然沾在他手上的、黏腻的墨水痕迹。

宽厚的却在颤抖着的手掌抚摸上了洛特的后背,夏油杰的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像是有些失控了一般,问道:“怎么可能没事?”

“这么多血。”

洛特想要开口说那些并不是全都是我的血,但是那样的话,他又没有办法去解释那个消失了的青年,于是他保持了沉默,直到他被抱起来。

“不要抱我了,杰。”洛特扬起头,他说道,“很脏的......”

夏油杰抱着他,推开门,在隔间门因为过分用力的推力撞到门背时,洛特听到夏油杰说道:“不脏。”

“你一点都不脏。”

“嗯。”洛特笑起来,他一边笑着却又一边抑制不住地咳嗽着,他伸出手掌,环住了夏油杰的脖颈,说道:“真好,能被杰抱着过去。”

夏油杰似乎是在大步奔跑着,在听到洛特的咳嗽声后,他分出神试探了下洛特的额头,像是烧起来一样的温度,让他不由得又皱起眉。

“难受吗?”夏油杰低下头,问道,“抱歉,我没能早点过来。”

洛特摇了摇头,他说道:“没关系的。”

“再忍一会,医务室快到了。”

洛特“嗯”了一声,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昏昏沉沉的感觉击溃了他的大脑,使得他觉得浑身都异常疲惫。

似乎是因为被这样温暖地抱在怀里,他逐渐放松了下来。

......

在医务室被处理完伤口,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掉了。

洛特倚靠在病床上,他这时候突然觉得饿了,那个当作中饭的苹果在逃跑的过程中掉在了地上,也没有吃掉。

夏油杰坐在床边,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打了。”洛特如实说道,“因为我上次帮助了同学。”

洛特抬起头,他的额角被绷带包裹着,手臂和腿脚也是,他的脸色惨白,比起绷带的颜色似乎还要来得惨淡。

洛特问道:“杰,我那样做是错的吗?”

虽然母亲说过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犯错,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但是洛特并不想事情又演变成那样。

“不。”夏油杰说道,“但是你应该先保护好自己。”

洛特闷声应道:“哦。”

洛特接着说道:“杰,你走了的话,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白发的少年咳嗽了一下,他又笑起来,牵住了夏油杰的手掌,说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偏开了视线,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会迟一点走。”

洛特扬起嘴角,他说道:“好!”

“你不想我离开吗?”

洛特摇了摇头,他说道:“杰总是要走的,但是,和你多呆一会我就很开心。”

“因为杰和那里的人才是一类人吧。”洛特竖着手指,说道,“你们都能看到妖怪。”

夏油杰没有指正他的话语,说那是咒灵。

“洛特。”夏油杰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洛特望过去,他被抱紧了。

“没什么不同的。”

夏油杰说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洛特伸手也抱住了夏油杰,他“嗯”了一声,语气很兴奋,他问道:“那杰过去那里了,会想我吗?”

“你还会来找我吗?”

“你会就这样忘记我吗?”

夏油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像从前一样的温和,“我会想你。不会忘记的。”

洛特点了点头,他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触及到了黑发少年的脖颈,他说道:“那我也会想杰的。”

“说起来,我还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洛特说道,“以后杰要跟我说东京是怎么样的哦。”

夏油杰笑着,说道:“我会的。”

“但是现在——”

夏油杰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他说道:“洛特首先要做的是,休息。”

洛特“哦”了一声,他松开了揽住夏油杰肩膀的手,躺在了病床上,看着夏油杰给自己盖上了被子。

洛特翻过身,他按着自己的肚子,听到了咕噜声。

夏油杰在此时低下头,问道:“饿了?”

洛特点了头,说道:“有点。”

“又没有吃饭吗?”

洛特说道:“我那时候不太饿,就没有吃了。”

夏油杰让他在这里等一会,自己出去买食物。

洛特躺在床上,他半晌又听到房间的门开了。

安丽小跑着过来,她坐在床边,看着洛特,小声地哭起来,说道:“你中午没有过来,安丽等了好久,安丽以为你不要做我的朋友了。”

“安丽。”洛特说道,“不要哭了,我很抱歉,我没有过来。”

安丽擦去了眼泪,她低下头,凑得很近,说道:“真的吗?”

“那么,我们下午在一起去喂猫吧。”

洛特很喜欢虫猫,喜欢到了一种近似疯狂的程度,学校的后花园里有着一两只流浪着的虫猫,往常他和安丽会在吃完午饭后去喂的。

但是现在,洛特的腿上缠着绷带,根本走不了。

洛特的喉头哽了一下,说道:“抱歉,安丽。我......”

“什么。”安丽瞪大了眼睛,她的表情在这时候扭曲起来,她强调似的问道,“洛特,你不想要成为安丽的朋友了吗?”

“但是,我——”

洛特说道:“算了,好吧,我和你去。”

洛特撑着床面起来,他的腿很疼,这一下动作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安丽却是笑起来。

医护室的门又被打开了,夏油杰拎着面包进来,同时,他似乎也听到了刚才的争执。

夏油杰站在床边,说道:“洛特,不要跟她去,躺下。”

“哎——”安丽就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她的皮鞋踩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安丽插着腰站在夏油杰的面前,她似乎是生气了,叫着洛特的名字里有着愤怒。

夏油杰没有低头看安丽,而是继续看向病床的方向,他叹了口气,说道:“洛特,听我的话,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