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怂怂

舒颂看着电脑屏幕变成蓝色,最后黑沉如屋外漆黑得像是要张牙舞爪吞人的夜。

漆黑的屏幕上浅浅地倒映着一张苍□□致的脸,下巴瘦削,蓬松的发散乱地垂在一旁,衬得那张脸愈发小的可怜。

那张脸属于偏森系的长相,眉眼如画,鹅蛋脸,精灵耳,长发浓密带着点微微的卷。

白皙皮肤上缀着的一两颗小痣如神来之笔,给这张脸添了几分灵动,她平常总是给人一种清纯氧气感,不施粉黛就已经足够漂亮。

舒颂匆匆扫了一眼屏幕上倒映出的自己,又低下头,打开了画板。

而这时,许慢擦着半干的头发经过舒颂身边,微圆的杏眼了然地看了一眼她摆在桌上的画板,贴心问:“小颂,下次别这么晚了还忙活着画画了,怎么连晚饭都忘了吃。胃药吃了吗?”

她和黎落一样,也以为舒颂今晚是在忙着工作。

毕竟舒颂的表情总是无懈可击,人前从没有露过脆弱——没人能想象得出来她会认真、用尽全力地喜欢一个人,更无法想象她会有失恋的一天。

黎落就常说舒颂是个标准事业狂,是永远不会对爱情多心思的那种类型。

“放心吧,我吃了。”舒颂收起画板,继续说:“你也早点睡吧。”

一夜无梦。

感情这件事实在不讲道理,纵使她再怎么冷静,也没办法控制鼻腔酸痛、眼眶通红的状态。

舒颂躺在床上的时候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晚上发生的一切,不去想爽约的千山万屿,不去想其他玩家们口中的那个仙乐。

凌晨三点,她还是没有入睡。舒颂半坐了起来,掀起一半被褥,点起一盏小夜灯忽然打开平板开始复习课程。

她尽量控制了声音,没有吵醒其他室友。

——以至于第二天起来,她们看着舒颂眼下淡淡的一层灰色有点震惊,问:“颂颂,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舒颂闭口不谈。

她拿起一本书,她伸出手将鬓角的碎发挽到了而后,挽过黎落的手轻声说:“早课要迟到了,快去上课吧。”

一整日,舒颂都没有看过游戏论坛,也没有登上过游戏。

舒颂认真上了一早上公共课,其他人听着行策课程早已昏昏欲睡,而她却挺直着背脊,目光柔和坚定地落在显示屏上。

吃午饭时,她端着餐盘从窗口走到位置上,顺便还给一上午都没睁开眼睛的黎落带了一瓶咖啡。

黎落半眯着眼睛,接过咖啡时还有点懵,下一秒就抱着舒颂的一只胳膊道谢:“谢谢宝贝。”

她喝了一口咖啡,还有空闲问舒颂:“你昨天晚上都没睡好,怎么今天早上上行策和概论都能那么……精神抖擞?”

黎落斟酌了半天,才挑出这么一个词。

室内柔和的光线将舒颂柔和清纯的脸勾勒出几分静谧柔美,如同一尊安静的淡漠的没有感情波动的雪人。

她用筷子夹起了一根青菜,垂着眼帘,细嚼慢咽。

黎落痴痴地看了一会这样的舒颂,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怂怂,你相信星座吗?我觉得你真的是典型的水瓶座。”

“我昨天晚上看星座分析,说水瓶座总是波澜不惊。遇到事情,水瓶总是最理性最淡定的一个。”

黎落说着说着忘词了,拿出手机翻找了半天,划来划去才停下来,看着手机急需往下读星座分析:“水瓶座往往很会伪装自己情绪,明明很难过,但是表现出来,却是云淡风轻,冷冷淡淡。还有还有,在一段爱情里,水瓶总是会极度自卑和缺乏安全感……”

舒颂没说话,偏过头,出神般静静地凝视着窗口边飘动烂漫的嫩绿枝蔓,风一吹,绿色海洋如花束一般在舞动。

舒颂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不相信星座的。”她说。

“也对。”黎落随时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埋下头准备安心吃饭,囫囵之际还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怂怂就是水瓶座,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你在感情里自卑的模样……星座也不一定准。”

舒颂浅浅喝了一口水,像是没听见黎落这下半句似的,漂亮分明的指节地贴着冰凉的杯壁。

上完了下午的课,已经是夕阳西下了,火烧云弥漫在天边,堪比丹青手的神来之笔。舒颂在教学楼底下慢步时,身旁有不少同学拿出手机在拍那一抹夕阳,她只看了一眼没有拍照。

舒颂一直到晚上才打开电脑,屏幕上光线变幻无穷,落在她柔和的脸上时却显得异常冷淡。

她看了三分钟,最后还是没有上线。

那一晚,舒颂早早地上床休息,也许是前一夜的通宵给身体造成了很大影响,她一着枕头就睡着了。

被放鸽子的第三天。

舒颂还是没有上线游戏,她关了电脑,准备应下黎落的邀请一起去图书馆学习。

也正就在她抱着书起身的一瞬间。

就在她停顿的这一秒,她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寂静的空气,格外突兀刺耳。

舒颂拿起手机,发现是闻柠的电话。

她下意识蹙起了眉,心中升腾起不想接的想法。她担心这出电话是闻柠为千山万屿打来的,替千山万屿向她道歉。

至少她还不希望自己在游戏里等了一整晚的笑话也传进闻柠耳中。

-“听说前天晚上,我哥放了你一整晚的鸽子?”

-“前天晚上你真的等了一晚上吗?”

-“我哥他那天晚上是去……谈恋爱了——”

舒颂不想再想下去。

在这潦草简洁的几年青春中,她所有的狼狈、慌乱,都与他有关。

“颂颂?”黎落已经抱起来书,回头看向舒颂说:“你有电话来了?要不你先接个电话吧?”

黎落爽快说:“我去门口等你。”

手机屏幕上通话显示一直亮着,已经过了十几秒了。

舒颂终究还是接通了电话,声音听不出差错,和平常一样:“闻柠?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那边沉默了一秒,还没来得及说话。

舒颂就飞快地跟上了一句:“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我现在还要去一趟图书馆学习,要不等我回来再——”

电话另一头,那人开口:“有事。”

薄荷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听着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的困倦,但还是极具个人特点。

“是我。”千山万屿在那头,音质清凉低沉,说:“我找闻柠要来了联系方式。”

“可以约你来情人桥边上见一面吗?”

那是千山万屿第一次朝舒颂发起邀请。

鬼使神差的,就在那电光石火的那一瞬间,舒颂缓缓地放下了左手的书本,坐回了写字桌前。

窗边橘红色晚霞透过栏杆,在她脸上留下了如浅纱一般的斑驳剪影,她很轻地说:“好。”

舒颂先走出房门,很抱歉地对黎落说了一句对不起,解释了几句后黎落也没在意,拍了拍她的手就转身往楼梯走了。

见黎落走远了,舒颂还站在宿舍的走廊门口,过了半响,她才走回宿舍内坐下。

时隔将近48小时,舒颂再次登上游戏。

熟悉的语音再一次出现在耳畔,恭喜玩家进入游戏。

游戏一上线,舒颂就出现在昨晚下线点,也就是情人桥下的水榭亭台前。她看见了那抹黑色背影,如刀光剑影一般锋利。

这不是她第一次仰望这个背影。

舒颂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一碰见千山万屿就紧张,心跳明明已经漏了一拍,还是佯装镇定地正视前方。

千山万屿比她先开口,声音听着有些倦怠,懒洋洋的,却没有平常那么散漫,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裴千屿现在并不在自己买下的公寓里,而是在公司内。连轴转了将近两天两夜,他才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新收的小徒弟。

裴千屿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这两天的长时间工作后他只匆匆睡了一觉,镜中人黑发散乱而暧昧地搭在额前,肤色冷白,瞳仁漆黑如点墨,望向镜子中的自己时也幽幽的。

水珠还停留在他喉结上,睫毛上挂着一点亮晶晶的水珠,色气得惊人。

但他神情却冷淡寡欲,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己禁欲神明一般的人设。

这也是裴千屿常常被杨沐风夸张地称作性绝缘体的原因。

裴千屿上线操纵人物进入游戏,紧跟着发现小徒弟的头像是灰色的,目前的位置是在情人桥亭台前。

他的小徒弟上次下线就把人物停在了情人桥旁。

裴千屿紧跟着去了情人桥,又去要来了闻柠的手机给小徒弟拨去了一个电话。

闻柠在一旁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裴千屿不听也知道她在说“渣男能安什么好心”,闻柠还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堂哥前晚放了好朋友一晚上鸽子。

“你要怂怂电话做什么?渣男,你不会是想祸害怂怂吧……”闻柠很警觉,在一旁瞎胡闹,想扯裴千屿的衣角闹脾气可却又不敢,只能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裴千屿察觉到了,也不在意,眼神寡淡而凛冽地回视了一眼。

“惹小徒弟生气了,得安慰安慰。”

闻柠敢怒不敢言,不吭声了。

裴千屿挑了挑眉毛,铁血无情地将闻柠从办公室赶了出去,这才拨通电话。

在接起电话听见电话那头平静却又有些紧张的声线时,他还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见小徒弟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又乖乖出现在游戏内,裴千屿心中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才好了些。

以裴千屿对小徒弟这几次短暂的了解,他以为这小徒弟是个内向的忍气吞声的小女生,像闻柠那脾气一样敢怒不敢言,不会计较也不敢吭声。

但舒颂却很轻,很慢地问了:

“前天晚上,你——”

坐在电竞椅上的裴千屿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意味不明,促狭的笑意掠过眼底。

他还挺意外的。

看似又乖又软的小徒弟原来也没看上去那么好欺负。

没等她说完,裴千屿就主动接过话。

这一点倒是有了一分绅士风度,没让人小姑娘硬着头皮继续问就主动回答问题。

他瞳仁是照样的漆黑而疏离,语气却放缓了,像是在哄着她似的解释说:“前天晚上工作出了点意外,忙活了两天两夜,我也是刚刚才一觉睡醒。”

“不过我的确有错,不该忘记我还有你这么一个小徒弟。”他似乎特地加重且拉长了最后的三个字,语气并不轻佻,却意外地勾人。

“为了弥补我的错,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也不用通过闻柠了。”裴千屿说话肆无忌惮的,好像就想把人逗得受不了了,才低低地补充似的说:“加个微信吧,怂怂。”

怂怂?

怂、怂!

舒颂的脸颊像是被热水烫过,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红,睫毛也随之狠狠一抖。

乍一看,周遭的世界俱数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他用懒洋洋的戏谑的语调在喊她。

“怂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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