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的路子太野了,傅来音接不住。回到宿舍看了一会儿书,她才隐隐约约反反复复问自己:陆霄是在追她吗?
像,又不像。
像,不然干嘛叫她过去单独吃饭?还只做她喜欢吃的。
不像,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不聊天,吃完就叫人走。傅来音从来没吃过这么短暂快速的饭。
不管傅来音私下里想了多少,她开始每天都去陆霄院子里吃饭。
因为中午也去的关系,傅来音才更深刻地意识到陆霄做个饭脾气有多大。
老院子只有中午三个小时接客,十一点到两点,早到一分钟不接,晚来一分钟关门,雷打不动,不给任何人特权。
也不许人点菜,来的人只需要说人数,吃不吃辣,陆霄自由发挥,上什么吃什么。有意见,可以,出去,老院子不接。
厨房是禁地,不许人参观,门口贴了三张大红字:“禁止入内”、“禁止入内”、“禁止入内”,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傅来音最开始觉得厨房门口三张大字报有些夸张,后来她亲眼看见有小姑娘无视所有提醒,满面含羞往里跑,傅来音想提醒都来不及。
五秒钟后,陆霄直接提着人扔出老院子——“滚。”
傅来音即便对他有粉红滤镜,也对生气的陆霄怕怕的,心里更是忍不住想:按这人这样经营,老院子没倒闭真是奇迹。
说来也奇怪,他越是这么凶,来吃饭的客人越忠实。大部分客人都是回头客,十天半个月专程开车来吃。
老院子的生意说不上好,但也不差,大概能维持老院子收支。陆霄绝没有把老院子做大做强的意思,傅来音有些建议便只放在心里,从不对他说。
但老院子的招牌实在太丑,傅来音看了几天,终于小心翼翼对陆霄说:“重新写一写?”
陆霄默许了。
“老院子”三个字是随意写在篱笆墙上的,歪歪扭扭,有大有小,傅来音从学校里拿了漆,把原来的字覆盖掉了。
她不打算再叠加字上去,就着新刷的漆,另选了几种颜色,在墙上画了一副极简卡通画——几个大头奶奶围坐剥豆角,一群大头小孩院子里捉迷藏。
她画画专心,鼻子上沾了黑色染料不自知,一心一意描着孩子的脑袋。
陆霄按她的要求锯了三块木板,将表面打磨光滑,用绳子串上,放在院子的石桌上。
傅来音画完画儿,进来写字。怕一下子写不好,她在地上练了一会儿。
她学过书法,平常也练,字写得好看。但也仅仅只是好看,要说多么有书法价值,那是没有的。
不过唬一唬普通人,也行。
招牌写好,傅来音还算满意,拿给陆霄看,“怎么样?”
陆霄“嗯”一声算作回答,伸出手去擦了擦她鼻子。
傅来音下意识躲了躲,耳朵悄悄红了。她抿抿唇,不说话,眼波流转。
陆霄再次伸手,擦了擦她的鼻子。
傅来音没有躲。
半晌。
“擦不掉。”
“嗯。”傅来音摸了摸鼻子,“我去洗。”两个人对视两秒,傅来音低头走开。
水管里井水凉浸浸,刚好给鼻子降降温。
新招牌挂上去的第二天,有老顾客来吃饭,问陆霄:“这是要正经开饭馆了?新招牌都设计好了!”
傅来音在老院子唯一的vip包房吃饭,与外院一墙相隔,自然听到这个话。她忍不住微微骄傲了一下,感觉做了一件特别开心的事。
陆霄的回答很冷淡:“没有。”
客人又问道:“那新招牌谁写的?”
陆霄没有回答。
客人在身后追问:“怎么这个问题也不回答?媳妇儿写的?”
有另外一桌的客人笑道:“按陆老板的脾气,哪个姑娘受得了?我看悬!”
傅来音正津津有味听外面人打趣,陆霄推开门进来了。
这个时间点正是最忙的时候,傅来音一愣,问:“怎么了?”
陆霄走了一圈,看了看她的饭菜,“没什么。”又出去了。
傅来音不明所以。
天气渐渐热起来,日头越来越长,中午吃饭的时候傅来音总恹恹的,饭量也比平时少。
老院子是老式泥房,虽说冬暖夏凉,但再怎么自然凉也敌不过正毒的日头,傅来音又额外怕热,吃一次饭总是满头大汗。
一次周末回来,傅来音照旧去老院子吃饭,走进里屋,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瞬间冲走一身暑气。傅来音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在左上方发现了新装的空调。
她一开始以为是整个院子都装了空调,并没有多想,直到常来的客人和她寒暄,走到窗边,惊讶道:“这屋怎么这么凉快?”
傅来音吃着从井里刚捞起来的西瓜,冲人笑了笑:“陆老板装空调啦!”
对方闻言更是诧异:“什么时候?”
“两天前。”
客人朝厨房的陆霄吼:“陆老板,我要定包间!”
“没有。”
“我要定傅老师这个包间!”
“不给。”
客人的声音远了些,应该是走到厨房那边去了:“大厅什么时候装空调?”
“不热,不装。”
“热的啊!”
“不热。”下一句:“出去!”
傅来音咬了一勺西瓜,看了空调一眼——原来……
许多时候她是抓不住陆霄的行为的,也无法预料,但千分之一的时候,她会被突然击中。之前抓不住的茫然,全部会因为这一击变成更多柔软的力量充斥心间。
她会一遍遍确定:啊,外冷内热,不善言辞。
他是温柔的。
又有年轻的姑娘跑到厨房门口跃跃欲试,陆霄头也不回:“坐回去。”
“我没进去,门口看看都不行?”
“不行。”
“我偏要看。”
五秒钟后,年轻的姑娘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儿被陆霄赶了出来。
姑娘指着他,咬牙切齿:“没礼貌!”
陆霄头也不回,话也懒得说,脸色臭着,径直回厨房。
姑娘的朋友站在院子里安慰着她,朝厨房不住地翻白眼,其中有人说些难听的话,像是想把陆霄激出来似的。
厨房里炒菜声依旧。
嗯……大概是温柔的吧。
又一个周末,柳啾啾和邱郁都和家长撒泼耍浑争取到留校的机会,又求着傅来音留下来,到周末的时候,央着傅来音带她们去老院子。
两个小孩对陆霄炸的小鱼干念念不忘,一定要再吃一次。
傅来音被闹得头疼,只好带她们过去。
魏千山竟然在,坐在阴凉处,正闲散地剥毛豆吃。
傅来音没想到有人在,看着陆霄一脸抱歉,正欲开口,陆霄将人让进来:“你们自己先玩儿,鱼竿在杂物间。”
傅来音一把抓住就要往杂物间跑的两小孩,看了魏千山一眼:“你忙完我再带她们来。”
“没事。”陆霄并不介意,“晚饭想吃什么?”
“炸小鱼干!”
“炸小鱼干。”
柳啾啾和邱郁倒是一点儿不见外。
“可乐鸡翅~”
“酸甜排骨~”
“不要素!”
“去吧。”
傅来音带着孩子从魏千山面前经过,魏千山还给两个小孩一人抓了一把豆角。
傅来音打了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魏千山摇摇头,笑眯眯的:“你是来吃饭的,我也是来吃饭的。”偏过头对陆霄道:“什么时候可以点菜了?也不早告诉我一声。”
陆霄声音硬梆梆:“没有。”
魏千山叹一口气:“果真女人才有特权。”
傅来音装作没听到,拿了鱼竿后,带着两小孩去池塘了。
魏千山看着陆霄,陆霄眉微皱。
魏千山道:“按我对傅方来夫妇的了解,两人虽然对宝贝女儿很尊重,凡事有商有量,但要他们心甘情愿让傅来音跟一个山村厨子,不太可能。”
陆霄正在绑吊床,并不回话。
“老院子每月的收入可以满足你曾经的需求,但继续这样经营下去,要想养傅来音,确实委屈了人家。”魏千山摸着扳指,“她已经保送三俞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师从语言学泰斗卢叔德,未来的路大致看得见。她这样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有眼的男人都想摘,凭什么是你的?”
陆霄捏断了树枝。
“男人可以苦,不能苦自己的女人。”魏千山毫不在意陆霄捏断了什么,镇定自若,“你也窝得够久了,是时候出来做事了。”
傅来音带着柳啾啾、邱郁钓鱼,池塘的鱼一如既往多,两个小孩惊叫连连,恨不得把池塘钓光。
太阳太大,傅来音折了三扇大大的荷叶,三个人一手举荷叶遮阳,一手钓鱼。等鱼上钩了,荷叶一扔,双手并用,三人挤成一团,齐心协力将鱼取下来,开开心心扔桶里。
三人兴致勃勃钓了一下午,太阳西沉,日近黄昏,陆霄出来看她们,三人才恋恋不舍收了竿。
傅来音晒得脸蛋红彤彤,额前碎发黏在脸上,见他过来,忙不迭将一下午的胜利果实展示给他看。
“这个、这个、这个是我钓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最大的是我钓的。”她眼睛亮晶晶,将手上奄哒哒的荷叶递给他,“做荷叶羹吧。”
没有凭什么,她必须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