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傅来音和沈青霭都要上课,吃完饭后两个人回到各自的教室准备开学第一课。傅来音今天两节课,一节一年级一班的,一节五年级一班的。
小学一年级的课知识相对比较简单,更多的是趣味性。游戏、故事和知识结合,一节课只有一个知识点。
傅来音是有童心的。当她处在孩子面前,就会自觉地把自己放进更幼稚一点的状态中去,简单、直接、真诚。她不是语文老师,也不是班主任,主要任务是培养孩子对国学的兴趣和审美,所以上课比较灵活,课堂氛围也比较活泼。一堂课下来,孩子们兴致昂扬。
傅来音还收获了两个腿部挂件。
她盯着两个小家伙,哭笑不得:“昨天不是跟你们说过我不是宿舍老师了吗?”
左边一个道:“原来你教我们这堂课啊。”
右边一个道:“老师你好漂亮。”
左边一个道:“喜欢你。”
右边一个道:“我也是。”
傅来音笑了:“谢谢,我也喜欢你们。”拍拍他们的头,“快入队站好,等会儿孙老师来领你们下去了。”
左边一个道:“老师,我叫阮萌萌。”
右边一个道:“老师,我叫袁嘉宝。”
叫袁嘉宝的是最开始坐在傅来音脚上哭嚎说自己没爸爸妈妈的孩子。傅来音当时确实没有看到他的父母,但后来才知道,袁嘉宝是个小男生,他跟错队伍,跑进了女生宿舍,他的父母找了好一会儿才把人从女生堆里拎出来。
叫阮萌萌的是后来傻乎乎也抱着傅来音大腿哭嚎的小女生,她的父母就在傅来音边儿上。阮萌萌长得唇红齿白,大眼忽闪,可人儿一个,说话声音也娇哒哒的。
两个人蹲在她脚边,也不嫌仰着头说话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傅来音又好笑又无奈,只好蹲下来和他们说话。
这时候下一堂课的五年级学生上来了。一个瘦瘦高高,衣着干净精致的男生径直走过来,提起袁嘉宝的衣领将他从傅来音身边提开,站得笔直,礼貌而贴心地问:“老师,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傅来音心里呆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没有呀,他很可爱。”
男生眯眼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是我弟弟,平时很调皮。如果他欺负你,老师你要跟我说,我帮你欺负回来。”顿了顿,“我叫袁嘉辰,老师你叫什么?”
言谈自然,尊敬之中又含亲昵之情,自信大方,彬彬有礼,像个小绅士,但他的话又如此“花言巧语”,非普通孩子的口气,傅来音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小男生,笑道:“我姓傅。”
“傅老师好。”袁嘉辰竟鞠了一个躬,一双丹凤眼水润润看着她,“我决定国学课是我这学期最喜欢的课。”
哇哦。傅来音笑眯眯,微微弯下腰和他平视:“为什么呀?”
袁嘉辰认真盯着她,语气也一本正经:“因为什么老师不知道吗?”
傅来音忍着笑摇头。
袁嘉辰长长“哎”了一声,瞅她:“因为你呀,笨蛋。”
傅来音“噗嗤”一笑——天哪,这是什么风流小公子,怎么这么可爱!她“嗯”一声,“谢谢你哦。”
他皱眉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不一定。等会儿上完课我再决定要不要这么喜欢你。”
傅来音笑着点点头:“我加油。”
送走一年级的小不点,傅来音给五年级的孩子上课。年纪大一些,也更好教一些。因为是第一堂课,傅来音准备的知识点都比较少,主要以吸引孩子兴趣为主。
她在讲课的间隙里提到《离骚》,随口说了两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谁曾想下面竟有一个孩子跟着背道:“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傅来音讶了一瞬,看过去。
一个又黄又瘦又矮的小男生,眼睛极有神,亮彤彤的。他坐在倒数第二排,双手乖乖地并排放着,带着害羞的笑意看着她。
傅来音竖起大拇指:“厉害!”
小男生像一下子得到鼓励似的,又小声背道:“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语速快极了,除了知道内容的傅来音,估计其他孩子都不知道他背了些什么。
傅来音让他站起来,称赞道:“你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王子灏。”
“你知道你背的是什么吗?”
他点点头:“屈原写的《离骚》。这个讲的是屈原被楚怀王误会不信任,他心里不开心,表达了许多屈原的伤心忧愁和不满,也表达了他的坚持。”
傅来音问:“你会背全文吗?”
王子灏点点头,脸有点儿红。
傅来音笑,让他坐下,说:“我们班真是卧虎藏龙,开学第一天就给了老师这么大的惊喜!我很期待你们班接下来的表现。”
有几个趴着的学生悄悄把背挺直了。
下课。
高年级的孩子班主任不用过来整队带领,下课了学生自己回教室。一下课袁嘉辰就走到她身边,说:“我决定国学课是我这学期最喜欢的课。”
傅来音摸摸他脑袋:“我的荣幸。”
袁嘉辰看着她,装作不甚在意的的样子:“那傅老师呢?”
“什么意思?”傅来音注意到王子灏卷着书本在不远处偷偷注意这边,想过来又不过的样子。
“傅老师最喜欢哪个学生?”
傅来音笑:“都很喜欢呀。”
袁嘉辰撇撇嘴,直直看着她:“没有最喜欢的吗?”
傅来音想了想:“暂时没有。”
袁嘉辰眼睛亮起来:“也就是以后可能有啰?”
傅来音点点头。
袁嘉辰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弯弯像月牙。不知道风流是不是一种天生的神韵,他才十一二岁,傅来音竟觉得这小子眼角眉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情。“那好,你不准最喜欢别人哦。”语言霸道又好笑,“王子灏很厉害,但你也不许最喜欢他。”顿了顿,像是宠女朋友似的妥协,“我这个星期就回去背《离骚》。”
傅来音忍着笑点头:“嗯,加油。”
“那我下去了哦?”
傅来音朝他挥手:“再见。”
袁嘉辰挥手:“周三见。”
等袁嘉辰走了,王子灏才蹿到傅来音身边,带着腼腆的笑:“傅老师,我真的会背《离骚》全文。”
傅来音点点头,半蹲下去看着他眼睛:“我相信呀。”
“我能背给你听吗?”
“洗耳恭听。”
他收起害羞的笑,双手背在后面,自信又昂扬:“……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背了三分之一,上课铃打响。他顿住,懊恼地拍头,停下来:“傅老师上课了我先下去了下次再背给你听——”话和人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傅来音只来得及说一句“慢点儿”。
沈青霭听到声响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傅来音问:“怎么样?”
沈青霭想了想:“挺乖的。”第一堂课,小崽子们的狐狸尾巴还未露出来,暂时没发现特别头疼的。沈青霭今天也只有两节课,四年级一班和二班。两个人的课都已经上完,沈青霭便邀请傅来音去国画室喝茶。
话题围绕着学生。
傅来音讲了几个印象深刻的学生,沈青霭也说了一个。
“四年级二班有一个男生,坐在最角落里,和人互动很少。我走过去看他画画,问了他两个问题,他没有说话,感觉有些太内向。”沈青霭沉吟半晌,“不过画作很有灵气。”
“自古天才脾气怪。”傅来音说,“有时候他们太专注自己的世界,对外在世界就没那么敏锐。”
沈青霭点点头,也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两个人静静喝了一会儿茶,铁观音的茶香和国画室墨水的香气混合着弥漫开来,一室幽宁。
她喜欢这个味道。
半晌,沈青霭放下茶杯,对傅来音道:“该画画了。”
傅来音便放下茶杯,开始了每日一涂鸦。
沈青霭在旁边点了一支香。
她绘画到中途,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才悄悄绕到她鼻尖下,绕了两圈,又幽幽飘走。傅来音仔细嗅了嗅,没嗅出来,想问沈青霭,看他在创作,默默作罢。
两个人都没听到放学铃声,甚至也没注意到楼下学生嬉戏打闹的声音,一个人随性创作,乐在其中;一个眉头微蹙,专心致志。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一声大雷响起,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冷风灌进来,两个人才恍然回神。
楼下教室学生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傅来音对沈青霭道:“八点了。”顿了顿,“我没带伞。”
沈青霭抬起头看她,收笔:“我也没带。”然后坐下来,又烧了一壶茶。
沈青霭的反应一下子戳中了她。
暴雨天。你带伞了吗?没有。
那就坐下喝茶罢。
妙极。
两个人对窗而坐,窗外是瓢泼大雨,对面教室亮着光,隐隐看到学生。
八点半,雨停,两人下楼,相伴回宿舍。经过食堂,食堂竟还没有关门。蔡师傅坐在大堂门边处,见他们经过,打了招呼:“刚刚雨下得真大!”
沈青霭回:“一场秋雨一场寒,在城市里没多大体会,这里倒是一下雨就冷了好几度。”
蔡师傅点点头:“是嘛是嘛!”
“蔡师傅,您还做饭吗?”沈青霭突然问。
蔡师傅一愣。
“在上面画画入了神,忘了吃饭。”他笑道,“一转眼就这个点儿了。”
蔡师傅招手:“来啊!我给你们炒点儿。”看向傅来音,“傅老师你也没吃吧?”
沈青霭替她接了:“都没吃。傅老师也忙成现在呢。”
两人跟着蔡师傅进食堂,蔡师傅走在前面,说:“今天霄娃子正在试做这个星期的菜单,有个菜的味道他总不满意,重做到现在。”
进去果真看到陆霄在小灶上炒菜。蔡师傅走过去看了看,说:“这次总成了?”然后一拍脑门,“沈老师和傅老师还没吃完饭呢,你将就着再炒两个?”
傅来音赶忙拒绝:“不用不用,随便吃两口就够了。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她要是知道陆霄在里面,打死也不进来。
蔡师傅胆子也太肥了,竟然叫陆霄给他们开小灶。一个连点菜都不接受的人,还会给人开小灶?
傅来音心里忐忑得要死,生怕陆霄怼她“搞特殊”,也不看那边,只对蔡师傅道:“要是不方便,我们去超市逛逛。”
蔡师傅推着他们坐下:“没啥,也就几分钟的事儿!食材都是新鲜的。”对陆霄嚎了一嗓子,“霄娃子,来两个菜哈!”傅来音一抖,想逃。
预想中冰冷的声音并没有出现,陆霄很快炒了两个菜,还帮他们热了饭。蔡师傅端上来,笑眯眯:“吃吧。”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的灯关了。陆霄对蔡师傅道:“我回了。”
蔡师傅朝他招手:“明天见!”
沈青霭也朝他点头示意。
傅来音小声道:“谢谢。”
男人脚步不顿,感觉像没听到。
傅来音又对沈青霭说:“谢谢。”
沈青霭笑:“谢什么,我也要吃饭啊。”
贴心的人贴心之处,是让被照顾的人感觉不到被照顾,但又恰恰给了对方想要的。沈青霭足够贴心,奈何架不住傅来音心思足够细腻。
女生宿舍楼下的蔷薇花淋了雨,湿漉漉的,花瓣掉了一地,轻薄柔软,花香愈加浓郁。这一晚,傅来音是伴着潮湿的花香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