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倒没半点惊色,还是笑道:“哦?谢府尹想怎么同本王计较?”
谢钰不计较,这事儿膈应他一下便当过去了,谢钰计较,代王也自然能应对。
谢钰声音淡淡:“王爷不是要比箭?”
代王一愣,继而笑的前仰后合,边笑边道:“谢府尹是要同我比箭?”
代王武艺高强,军中闻名,谢钰不过一文臣,便是在边关历练过,做的也是儒将,虽然君子六艺里包含了骑射,但他又如何能和代王这种带兵打仗的比射箭?
要是他比个诗词歌赋代王还要怯场,他一个文臣和他比射箭,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忍不住瞟了长公主一眼,打趣道:“别的我倒是不怕,就怕你输得没脸,长姐找我算账。”
长公主重重冷哼了声,压根不搭腔。
沈椿瞧周遭人脸色,也能看出来局面对谢钰不利,她虽然也气代王出言轻薄,但要是比箭输了,他们岂不是要更丢脸?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谢钰的袖子,谢钰冲她摇了摇头,随即笑了笑:“臣都不怕太后找臣算账,王爷又何须怕母亲找你算账?”
这话等于原封不动把代王的话还了回去,代王唇角动了动,放弃口舌之争,起身道:“那便来吧。”
节宴摆在宫里最宽敞的琼华殿,琼华殿外面便是一处极宽阔的兰台,适合射箭投壶射覆等等娱乐,这次节宴邀请的人并不多,除开宗室的王爷公主之外,基本都是一些外戚,众人见代王和谢钰真要比斗起来,纷纷起身去殿外观战。
代王有意给谢钰一个下马威,便令内侍取了自己惯常用的长弓,冲着众人笑道:“这弓名为神臂弓,又号称九石弓,非千斤之力不能拉开。”
他边说边沉下心,拉紧弓弦运力,甚至尚未搭箭,一道弯刀般的劲风便急射而出,竟是割断了殿前的一从衰草。
就这般力道,谢钰能不能拉开弓都不一定,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净手帕子,冲谢钰笑:“谢府尹,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谢钰神色不动,抬手比了个请:“王爷先请。”
代王嗤笑了一声,提起内力,鹰隼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内侍推来的箭靶。
‘刷刷刷’,代王一刻不停,连着射出三箭。
内侍很快捧来箭靶过来,尖着嗓子报道:“一虎二象!”
虎是靶心中间最小的那个点儿,象比虎稍外一圈,但也是小小的一个圆,何况代王拉的是能近战的强弓,准头上要比寻常弓箭更差,这般成绩,在军中也可称得上神射手,怕是少有能与他相较的。
这下大家更不看好谢钰了,沈椿的心都提了起来,踮起脚直直地看向兰台。
两个侍卫合力才把强弓抬到谢钰面前,代王眼里明显有几分瞧好戏的意味。
没想到谢钰只是垂眸扫了眼,单手就轻轻松松把强弓拎了起来,他从箭筒取出羽箭,动作利落地张弓搭箭。
和代王方才咬牙紧绷的发力不同,他一身广袖长衣,持箭翩然立于月下,姿态从容悠逸,真如月下仙人一般,堪称风华绝代。
他这一箭还没射出呢,底下便是一副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声势上代王先落了下风。
谢钰一箭射出,居然正中中间的象,众人尚未来得及惊异,就见他第二箭紧跟着射出,却不见踪影,众人还当他第一箭是侥幸,第二箭便露了怯,居然射了空靶。
谢钰眼看着要输,皇上捋须开口,正要做个和事佬,内侍又捧着箭靶,嗓音比方才更加尖利:“一模一样,两只箭的位置一模一样!”
原来谢钰的第二支箭直接穿入的第一支箭,两只箭的位置分毫不差,这才给人以他射了空靶的假象——如此能耐,堪称绝技了!
一片哗然中,谢钰轻巧地拈起了第三只箭,箭尖凝着一簇月华,直直地指向了代王!
从方才代王出言调戏沈椿的那刻起,谢钰都显得过分平静,好像对妻子全无占有欲和保护欲,也不在乎她被其他男人觊觎。
此时此刻,夜风吹的他的头发和衣袍猎猎作响,他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尖锐的冷意,威压如潮涌动,旁人甚至没来得及劝阻,他便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指,这一箭便向着代王直射了过去!
代王目眦欲裂,只来得及喊出一声:“谢钰!”,便感觉头皮生痛,长箭射穿了他束发的金冠,顷刻间,他头发便当众披散下来,形同疯子。
谢钰捡起地上变形的金冠,淡淡嘲弄:“多谢王爷的彩头。”
当众披头散发可是罪囚待遇,简直是奇耻大辱!代王的心口狂跳,半是惊半是怒,过了许久才咬牙笑了笑:“谢府尹能文能武,不光文采卓越,就连箭术也是天下无双,本王认输。”
中秋宴闹到这个地步,大家也没了再留的心思,随笔玩了会儿投壶射覆圣上便宣布宴散,出来的时候,长公主扫了眼沈椿,又看向谢钰,眸底隐含严厉:“你今日实在是太冲动了。”
竟将持箭指着一位亲王,而且严格来说,那人还是他的舅父。
谢钰稍稍侧身,示意沈椿先上马车,这才淡淡道:“总不好让人觉着我谢氏好欺。”
长公主张了张嘴,长叹一口气,拂袖去了。
等谢钰和沈椿回到家里,时候已经很晚了,沈椿似有心事,回到家就拽下颈上的璎珞,又扯掉了披帛扔到地上。
她闷闷地道:“惹这么多麻烦,我再也不穿这套衣服了!”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本来是为了高兴的,没想到竟弄出这样的乱子,不用长公主说,她心里也生气又自责,与其说是气衣服,不如说是气自己,觉得自己总是捅篓子。
谢钰扫了她一眼,捡起地上的披帛,随手放到衣架上:“与衣服何干?再说这是命妇服,你本就该穿这身入宫的。”他顿了顿,又道:“你穿这身儿很好看。”
听他这么说,沈椿终于稍稍振奋了点,潋滟双眸看向他:“你不怪我吗?”
谢钰摇了摇头,又错开视线:“夜深了,快睡吧。”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要去衙署当差,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也做不了什么,沈椿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倒是谢钰,思绪有些飘远。
有一句话他没说,她今天何止是好看,简直是美丽惑人。
在看到她这样盛装打扮的第一眼,谢钰下 腹便隐有反应,仿佛变成了一头只剩情 欲的野兽,他脑海里转过无数邪恶的念头,甚至想着辞了这次中秋宴,只与她在房里抵死缠 绵。
但这样的淫 念,显然与他平日所修的圣贤之道完全相悖,让他不由得唾弃己身,不得不压抑着作祟的欲念。
他素来高傲,实在很难接受,自己居然也只是个受欲 念控制的寻常男子,所以一整晚,他都在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但她这样好看,他谢钰能瞧见,其他人自然也能瞧见,尤其是今天代王视线频频投向她,还说出那样冒犯的狂言,就像寻常男子一样,他不免有种私有之物被觊觎的不快,他面儿上再云淡风轻,心下已是动了真怒。
本来他是有更委婉的法子教训代王,但他没有多想,就选了最大胆也最冒险的那种。
就这么一直自省到四更,谢钰脑海里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弦,他静默无声地起了身。
又是一日忙碌,近来公务积压不少,到了下衙的点儿,他仍得在衙署内处理公文,这么一忙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长乐禀告:“大人,夫人来了。”
谢钰微怔,随即拧了下眉,然后才道:“让她进来吧。”
沈椿今天是一身家常装扮,脸上连粉也没擦,手里还挎了个食盒:“我听说你到现在还没吃饭,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
她说完还冲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带了点讨好意味:“你吃吧,吃完了我把食盒拿走,放心,不打扰你当差。”
昨天那场乱子到底是因她而起,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他一向不喜家眷贸然来衙署,但瞧见她弯起红润润的两瓣唇,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放下吧,你可用过晚膳,要不要和我一道用些?”
沈椿眼睛亮了亮,飞快点了点头。
谢钰递给她一双筷子,目光落到她双唇之上,忽的问了句:“你...可是涂了口脂?”
沈椿却摇了摇头:“最近天气干,我只涂了润唇的油膏。”
她还向他嘟了嘟红润润的嘴巴,展示自己涂好的唇膏。
谢钰喉结上下轻滚,又静默着垂下眼。
谢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俩人安静地吃完,沈椿正要收拾东西离去,谢钰忽又问道:“你今天的字可练完了?”
沈椿缩了缩脑袋,有些心虚地回答:“只写了三分之二...”她立马指天发誓:“我回去就写!!”
谢钰居然难得没有数落他,只是在桌前摆好纸笔:“在这儿写吧,我陪着你写。”
沈椿更觉得奇怪了,谢钰忙公事的时候,一向不准别人打扰的。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谢钰避开她视线,随意解释了句:“今天的公文处理完了,正好查查你的课业。”
沈椿也没多想,乖乖地拿起毛笔。
她握笔的时候还不知道如何正确发力,姿势难免有点别别扭扭,再加上她心里紧张,才写了一横就歪了。
她垂头丧气地等着挨训,谢钰却一言不发,忽的伸手半揽着她,右手捉住了她的手,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行‘一行白鹭上青天’。
谢钰侧了侧脸,轻声问:“这么用力的,记住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状似无意地低着头,温热气流洋洋洒洒扑在她的耳根,让她的耳朵红了一片。
沈椿耳朵抖了抖,勉强点头:“我记住了。”
她说完,他居然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就保持着半掌控的姿势,缓缓道:“继续吧。”
他这样儿,她实在没法儿专心练字,沈椿耳根开始发烫,她肩膀动了动,想要挪开一些。
没想到他的另只手却握住了她的肩头,半强迫地让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嗓音冷清:“你若是再分心,可是要受罚的。”
他语调沉静如常,倒是让沈椿暗暗羞愧起来,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她努力收敛心思,低头继续练字。
她又被他引着抄录了两行诗,这毛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写着写着突然没墨了,沈椿抠门儿惯了,本能地没舍得蘸墨,而是向后轻轻甩了一下。
这一甩直接甩了谢钰半身,尤其是腰腹和胯裆处,他一身官服都被弄脏了。
沈椿吓了一跳,忙掏出绢子帮他擦拭:“我不是故意的,你还有替换的没?”
她擦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位置,手僵在那里不敢动。
谢钰平静地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分心了。”
沈椿想到他说的分心就要受罚的事儿,脸色一下子发苦。
她正琢磨会不会被打手板呢,忽然身子一轻,居然被他打横抱起。
他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似是妥协:“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