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地晃过去,马青梅依然抽空去看齐叔叔,欠他的钱,已经还了一万多。趁郑美黎不在家的时候她也去看葛春秀,陪她聊一会儿天。葛春秀空茫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无尽的往事,她已渐渐适应了失明的生活,基本上能做到自己照顾自己了。郑美黎上班前会把她中午的饭放在微波炉里,设置好程序,到时候她只要摸着按一下加热按钮就行了。下午四点半,爱爱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后会带她下楼转一圈。
何志宏还惦记着剩下的拆迁款,郑美黎也是,一想到葛春秀手里可能还有七十五万块钱,心里就痒得慌,恨不能一把挖过来。为了找葛春秀的存折,她跟何志宏也没少费心思,趁爱爱带葛春秀下楼遛弯的时候翻遍了她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翻出来。后来,她又按何志宏教的,帮葛春秀洗澡,趁洗澡的空当翻葛春秀的衣服口袋,倒是翻出了一张银行卡。看样子是葛春秀的工资卡,从表面上看不到存款数字,没有密码也没法查询,何志宏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郑美黎一想到这卡里存着几十万现金,心里就痒得要命,悄悄跟何志宏说,实在不行就把葛春秀的身份证偷出来,去银行提点儿钱花。让何志宏骂了一顿愚蠢,说就算能提出钱来,银行里也有监控,一旦露了馅,葛春秀肯定会愤怒,就算不告他们盗窃,她名下这套房子也危险了,不仅别指望着送给他们了,搞不好还会把他们赶出去……到时候,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何志宏对葛春秀名下的财产,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房子他想要,剩下的拆迁款也想归入自己囊中,所以,他让郑美黎别急,放长线,钓大鱼……
为了不让葛春秀怀疑帮她洗澡其实是为了翻她的口袋,也为了进一步讨好葛春秀,郑美黎就把帮葛春秀洗澡的这道生活程序坚持了下来。
可郑美黎发现她一给葛春秀洗澡,葛春秀就会泪流满面。一开始郑美黎还以为是把洗发水弄到她眼里了,就一遍遍地给她冲头发,可是,无论她怎么冲,葛春秀的脸上都是泪水横流。郑美黎觉得很奇怪,问是不是把她搓疼了。葛春秀摇摇头,说:“不是疼,是幸福。”
郑美黎听了就生气,心想,都幸福得掉眼泪了,还不把钱拿出来给我?嘴上却甜蜜蜜地说:“葛阿姨,只要您觉得幸福,我就开心。”
其实,葛春秀明白郑美黎为什么要给她洗澡,也知道郑美黎不止一次地翻过她的房间。因为人眼睛看不见了,对生活中的一切摆设和存放的东西都会很规律。倒不是盲人讲究整齐,而是因为看不见就只能靠记忆和惯性让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郑美黎不是盲人,自然体会不到这些,就算她翻过之后再恢复原样,葛春秀还是能感觉到细微的差别。
她知道郑美黎想找的是钱,虽然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她也一定要把剩下的钱留给郑家浩夫妇,亲情再浓她也不能没了道义。
只是,她不能说破,如果说破了她依然没有把钱拿给郑美黎,郑美黎势必会恼羞成怒。何况她比谁都明白,一旦郑美黎夫妇知道这些钱不在她手里了,肯定不会继续收留她。她只想在有生之年和女儿多相处一段时间,哪怕是用欺骗的手段。
有时候,郑美黎也会半开着玩笑试探她打算怎么花剩下的钱。葛春秀就模棱两可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也看不见了,想花也花不动喽。”
然后,她就不再说话。
郑美黎就撅着嘴,冲着葛春秀恨恨地做鬼脸,用口型说:“守财奴。”
从广州回来的黄经理带给马青梅一个好消息,一家新加坡的公司看好了马良躬的专利产品,要来青岛跟马青梅签署购货合同。
马青梅让这个好消息给震晕了,一遍一遍地问郑家浩:“家浩,你掐我一下,这不是在做梦吧?”
郑家浩就捏了捏她的手,那么温暖那么真实的感觉从手上传递到心里,眼泪就滚了下来。
合同还没签,马青梅不敢高兴得太早,就跟郑家浩商量,要是真把父亲的库存产品卖出去,挣的钱该怎么办?
郑家浩憨憨地笑着说:“你说了算。”
“告不告诉大海他们?”
马青梅想起了弟弟,自从新闻事件后,他们就没再联系。倒是从熟人那儿传来过三言两语,说是马大海和李小红闹崩了。听说李妈妈去所里找过马大海几次,先是兴师问罪,被马大海顶撞了之后,对这个女婿彻底灰心了,三天两头催着李小红和马大海离婚。李小红不想离,也不想回家,就一直拖着。
马青梅知道弟弟和李小红闹成这样,不是感情上的问题,而是那次新闻事件在两人的生活中投下了难以消除的阴影。
马青梅曾去过李妈妈家,本想道个歉,说这件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希望她不要再责怪马大海。李妈妈一开口就数落马青梅当年不该多此一举地替马大海寄信,好像是因为那些信生生把李小红的一生给毁了似的。要不是李小红拦着她都打算把马大海赶到街上去,然后把房子卖了。听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马青梅不好继续往下说了,生怕惹恼了她,她真会大张旗鼓地卖房子,那样的话,马大海和李小红的婚姻怕是真的就没救了。
马青梅坐在那儿静静地不出声。郑家浩心里明白,虽然马大海可以把父亲的债务推给她,可如果父亲的产品卖出去了,就算马青梅独享利润是理所应当的,马青梅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就说:“如果你想告诉大海的话,也别现在告诉,毕竟合同还没签。”
马青梅点头,“家浩,你会不会觉得我特顾娘家?让你受委屈?”
郑家浩说:“不会。要是这件事情落在我身上,我的态度跟你一样。钱是什么?是宝贝也是魔鬼,人要是没点儿是非观,非让它给差遣成小鬼不可。”
马青梅知道,马大海虽然自私地逃避了还债的责任,却并不等于他没廉耻,否则他就不会因为被报纸曝了光而和李小红闹到这种程度。如果她现在跟他说父亲的产品卖出去了,她这做姐姐的要不计前嫌地与他共享利益,他肯定会惭愧到无地自容,更拉不下面子来接受。她要想个办法,让马大海接受得心平气和,不至于让他有无地自容的羞愧感。
“等你把合同签下来,也别告诉他你爸的产品要卖出去了,就跟他说我们承担这债务承担得太累了,作为儿子他必须和我们一起承担。只要他分担了咱爸的债务,剩下的就好说了。”
马青梅觉得郑家浩说得对,就给黄经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暂时对马大海保密父亲的产品即将卖出去的事实。黄经理以为马青梅是怕马大海知道了这消息会来和她争抢利益,原本对马青梅的好印象就模糊了起来,说话的语调也淡漠了许多。可,等他听马青梅说完其中的原因,不由得就更是敬重她的为人,在促成这笔生意上,就更是用心了。
大约过了一周,新加坡的客商就来了,马青梅上午跟他签了合同,下午就去找了马大海。
马大海正坐在所里发呆,神情落寞得像尊落满了灰尘的雕塑,见马青梅来了,愣了一下,站起来就想往外走。马青梅就跟了出来,走到一个僻静处,才喊住了他:“大海,我有事跟你商量。”
马青梅半拖半拉地把他拉进了路边的一家羊肉泡馍店,把他按在座位上,“新闻报道的事情,我跟你解释过了。”
“还有什么事?说吧!”马大海点上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对马青梅看也不看,表情狰狞得像只误吃了辣椒的大猩猩。
“我想来想去,咱爸欠下的债,就算把我累死我也还不上。”
马大海一听就火了,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还不上也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你必须跟我一起分担债务。”马青梅的声音不高,但口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让你分担债务,不单单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负担,而是我比谁都了解你。你不是个能把良心藏在黑影里过一辈子的人,你现在图轻松甩了咱爸的债务不管,总有一天,你会内疚会惭愧的,那都是一把把在黑夜里往你心上砍的刀。”
马大海已经尝到了内疚的滋味,还有懊悔,可是,该付出的和不该付出的代价他都付出了,姐姐又主动找上门来,出尔反尔地让他承担债务,就咽不下这口气了。“你不愿意一个人承担债务你早说啊,你英雄也当了,名也出了,我黑锅也背了,又跟我扯这些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亡羊补牢就是为了不再丢羊。”说着,马青梅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桌子上,“咱爸的房子卖了三十二万,就等于咱爸的债务少了三十二万,欠小帆爷爷的那十二万,我们可以暂时不要,还有这十九万,你和我一起承担,一人一半,我可以先替你还着,但你必须给我写一张九万五千块钱的欠条。”
马大海僵硬的目光从马青梅脸上落到纸上,顿了一会儿,拿起笔刷刷地写下了欠条,往马青梅面前一推,站起来就走,马青梅急忙拉住他,“别走,咱俩还是亲姐弟明算账吧,我不想到最后落个说不清楚。”
马青梅又从包里拿出早就打印好的共同继承遗产和遗债的协议,指着末尾的地方,说:“签字。”
马大海连看也不看,在两份协议上签了字,起身往外走,马青梅追上去,把一份协议塞进他手里,“这一份是你的。”
马大海一把抓过协议,用嫌恶的目光扫了她一眼,马青梅知道马大海跟她的隔阂是很难消除了。尤其是现在,她以威逼的姿态强拉着他一起承担债务,是往原本就对她一肚子怒火的马大海身上又泼了一盆冰水。
她在马大海的怒目里转了身,缓缓走在街上,望着天空喃喃地说:“时间会化解所有无法化解的矛盾。”
夜里,郑美黎又被隔壁的咳嗽声惊醒了,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对何志宏说:“她是不是感冒了啊,怎么老是咳嗽?”
何志宏把被子往头上一拉,“蒙着被子,就听不见了。”
“我睡觉警醒。”郑美黎一把掀掉被子,“她老这么咳,让人怎么睡?”
“那你去把她闷死吧,闷死她就不烦了。对了,闷死她之前,记得问问她银行卡密码是多少,别等她死了,提不出钱来。”
“闷你妈个头!”郑美黎恨恨地下了床,“不行,我去找药给她吃,别把爱爱给传染感冒了。”
郑美黎一说爱爱,倒提醒了何志宏,他一个骨碌坐起来,拽住郑美黎,“她不是让爱爱帮着她提过钱吗?你没问爱爱记不记得密码?”
“我早就问过爱爱了,她提完钱还让爱爱帮着查余额了,上面一共不到三千块钱。密码的事情我就连问都没问,钱肯定在另一张卡或是存折上。”
何志宏一听就惊了,溜下床,说:“不对,但凡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也没翻出存折来,拆迁款肯定在银行卡上。”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没钱的废卡,“你把她的卡换出来给我,我去银行查查,搞不好这老太婆瞒着我们把钱转走了。”
郑美黎犹豫着,没接何志宏的卡,只是问道:“如果让她察觉出来怎么办?”
“你怕什么?她是瞎子,换了卡她也发现不了。”何志宏把卡拍在郑美黎手里,“你不是要给她送药吗,等把药送过去你就顺道说今天晚上忘了给她洗衣服了。”
郑美黎瞪了他一眼,拿着卡披上衣服去了客厅。
郑美黎从药箱里翻出一包感冒药,进了葛春秀的房间,顺手打开灯,换上温柔的声调说:“葛阿姨,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春秀听见她进来了,摸索着坐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影响你们睡觉了吧?”
“没事,您还是吃点儿药压压吧,感冒这东西,越拖越厉害。”郑美黎把药倒进杯子里搅了一下,递给葛春秀。
葛春秀接过来喝了,把杯子递给她,歉意地说:“我也不想咳,可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着,又要咳。郑美黎皱眉看着她,往后避着,“您想咳就咳吧,忍着多难受。”
葛春秀想说什么还没说出来,一声咳嗽又喷薄而出,大口地喘着气说:“人老了,就没个好样了。”
“谁还没个老的时候。”郑美黎生怕自己被传染了感冒,特意站得远了一点儿,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葛春秀的银行卡给换出来,“葛阿姨,明天我带您去医院看看吧。”
没等葛春秀说什么,郑美黎就走到衣橱旁,“明天去医院,您换套衣服吧。”说着就打开衣橱,拿出干净衣服放在床头,又拿起葛春秀的脏衣服往外走,“我把您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啊。”
郑美黎拿起脏衣服就往外走,葛春秀在身后说:“美黎,你把我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郑美黎已经走到客厅里了,边应着说“好的”边飞快地掏衣服口袋,葛春秀的口袋里就几片皱成一团的面巾纸和一个很小的拉链式缎绣钱包。郑美黎飞快地把银行卡掏出来又把何志宏给她的废卡塞进去,才把钱包送回葛春秀卧室。“要不是您说我还差点儿忘了呢,我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了啊。”说着,生怕细菌会沾上她似的,飞快地跑了出去。
郑美黎回到卧室,把银行卡拍在何志宏手里,“明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
“你可真孝顺。”何志宏把银行卡塞进钱包里,嘲讽了郑美黎一句。
第二天,郑美黎带葛春秀去了医院,医生询问完症状,给葛春秀做了分泌物化验和胸透,让郑美黎下午来拿结果,然后,给葛春秀开了点儿药。
从医生的表情上看,郑美黎觉得问题有点儿严重,不像是感冒那么简单,她想详细地问问医生,可医生看了一眼旁边的葛春秀,说等下午拿了结果再说。
郑美黎就觉得更不妙了,碍于葛春秀在面前,也没法刨根问底,只好带她回家。她本以为葛春秀会在路上跟她讨论自己的病情,却没有。葛春秀抿着嘴巴,靠在出租车靠背上,偶尔忍不住咳嗽一下。她咳嗽的时候显得表情略微夸张,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何志宏在送爱爱上学的路上已经问出了葛春秀银行卡的密码,他默念着这串数字,觉得有点儿熟悉,仔细想了一下,居然是郑美黎的出生年月日。
何志宏揣着一肚子难解的疑云去银行查葛春秀银行卡的入账和支出明细,这一查他几乎就要崩溃了。
拆迁款确实曾经在这张卡上,可现在,这些钱全部不见了。
何志宏怒气冲冲地打电话让郑美黎过来,郑美黎一听何志宏的声音就猜到了结果,对葛春秀就没好声气了,把她撇在家里就匆匆去找何志宏。
一见到她,何志宏就把银行卡往她面前一摔,“咱白对她好了一场,老太婆把钱都转走了!”
郑美黎捡起银行卡,问道:“她转到哪儿去了?”
“拆迁款一共是一百五十万刚出头,我看了一下,买我们住的这套房子,她转出去七十五万,还剩下七十五万,她提了一次款、转了两次账就没了。”
郑美黎当即就要蹦起来,“她转到谁账上去了?”
“这还用问?”何志宏恨恨地点上烟,“肯定是给你哥了,我想想啊……她转走二十五万没多久,你嫂子就开了店。她第二次是提了十五万的款,接着又转了一次账,把剩下的钱就全转走了。”
何志宏瞥了郑美黎老半天,恨恨地说:“这算他妈的什么事啊?我们虽然住在她买的房子里,可房子产权还是她的,等她一闭眼,说把这房子给谁就给谁,剩下的钱又给你哥了,我们这不是里里外外赚个白忙活吗?”
郑美黎带着一肚子气就要冲回家质问葛春秀,被何志宏一把拽住了,“你干什么?”
“我问问她,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你痴了还是傻了?现在不是惹她的时候。”何志宏一把拽住她,“她身体没事吧?”
“死了才好。”郑美黎没好气地说。
“别说气话。”
“医生让我下午去拿结果,我看不是感冒那么简单。”郑美黎越想越生气,都恨不能指着葛春秀的鼻子把她痛斥一顿。“这事不能这么就算完了,我去找我哥问个明白。”
“行了吧,我也是猜的,我们又没有证据证明她确实把钱转给你哥了。就算她转了,我们也没有办法,钱是她的,她自己说了算。”
“那我就把她赶出去,我不能让这个吃里爬外的老太婆住在我家。”
“美黎!你忘了?咱住的房子还在她名下呢!”何志宏挠了挠头,“我先去上班了,等我想出办法再告诉你。”
郑美黎揣着一肚子气回到家,歪头看了葛春秀一眼。她坐在床上,脸冲着窗户的方向,好像在安逸地享受着阳光,只是不时压抑地咳嗽一下。
郑美黎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嗓子眼里堵满了刻薄话,只是看在房子还在她名下的份儿上,就竭力地忍着不让它们喷薄而出。都中午了,她也没给葛春秀做饭,拎起包,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出去了。
听见门响,葛春秀知道她出去了,就摸索着倒了杯水。快一个月了,她总觉得胸口闷得慌,忍不住想咳嗽,却咳不上痰来。如果只是简单的感冒,医生就不会化验她的分泌物,更不会让她做胸透。
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安,却不想问医生,更不想问郑美黎。这种不问,不是害怕猜测被证实,而是不想让医生和郑美黎为难。回想自己的这一生,能跟郑美黎共同生活这么久,她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给她增加额外的麻烦。
拖到下午快下班时,郑美黎才去医院拿葛春秀的CT结果。
果然是癌症,肺癌。
虽然郑美黎早有预料,可这个结果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就在医院门口给何志宏打了个电话。
何志宏琢磨了一会儿,叮嘱道:“你现在谁都别说,连你哥哥、嫂子也别告诉。”
“我知道,我都好长时间没跟他们联系了。”
晚上,何志宏跟郑美黎说:“有两个办法,要么葛春秀自己掏钱住院治疗,要么把她送到你哥家。”
郑美黎说:“告诉她病情啊?”
“你傻啊?就说她感冒引起了肺炎,需要住院治疗,我们有心送她进医院,可是手里没有钱。这样一来,就能试探出来她是不是把钱转给你哥了。如果没转给你哥,她就是换了一个存折,你就顺道把她的存折要出来,以提钱让她住院的名义把密码也套出来。”
“如果她说没钱呢?”
“那钱肯定就是转到你哥那儿去了,你就跟你哥说最近要出差,没时间照顾葛春秀了,把她送到你哥那儿去。”
“她要是一生气,把这房子收回去怎么办?”
“老婆,你的脑子怎么就不知道拐弯呢?就算把她送到你哥那儿,也用不着跟她撕破脸。等过一阵,你就说出差回来了,抽空多去哄哄她,就说你最近有点儿忙,暂时不能接她回来。只要哄得老太太不起疑心就行了,她十有八九会把房子留给我们的。”
郑美黎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葛春秀身上没有钱了,绝症还要治,癌症这东西,真要豁上了跟它较劲的话,花个十万二十万是少的,砸进去百八十万人照样没了的例子也不少见。一想到这里,郑美黎原本还有些不忍的心就硬了起来,如果剩下的钱真的已经落到了哥哥的手里,那就让他们花钱给她治病吧。
何志宏说:“跟你哥哥、嫂子千万别漏葛老太太得了绝症的事情,要不然,他们不会让你顺利地把葛老太太送回去,再在葛老太太面前拿这件事情挑我们的不是,葛老太太肯定生气,到时候她留一个遗嘱把房子交给你哥,我们可就惨了。”
郑美黎说就这么办,趁晚上洗澡的时候悄悄把葛春秀的银行卡给换了回去。第二天早晨才跟她说去医院拿结果了,医生说是感冒引起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她有心送葛春秀去住院,可是手头的钱不够。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葛阿姨,住院押金一交就是好几千块钱,我手头没有钱,可我没有钱也不能耽误了给您治病啊。我和志宏商量来着,您是不是拿出点儿拆迁款来交住院押金?”
葛春秀摇摇头说:“不就是感冒嘛,在家吃点儿药就行了,不去医院浪费钱了。”
郑美黎跟何志宏交换了一下眼色,郑美黎就接着说:“葛阿姨,其实我要把您送到医院去是有原因的,明天我要出差,您又感冒了,没人照顾怎么成?”
正在吃饭的爱爱听见了,就回头对郑美黎说:“妈,你出差了我照顾葛奶奶。”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郑美黎瞪了爱爱一眼。
爱爱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冲郑美黎嚷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喜欢葛奶奶,我可以照顾她。”说着,爱爱就哭了,“放了学就我自己在家,我害怕,有葛奶奶陪着就不怕了。”
何志宏一把拉起爱爱,拉着她往卧室里走去,“赶快收拾一下上学去。”
爱爱生气地把筷子一扔,回卧室背上书包撅着嘴往外走,“我知道你们讨厌葛奶奶,怕葛奶奶拖累你们,因为葛奶奶病得很严重……”
何志宏一听就急了,捂上她的嘴就往门外拉,“小姑奶奶,再不走就迟到了。”
郑美黎唯恐葛春秀多想,连忙说:“葛阿姨,小孩子的疯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在爱爱眼里,需要打针住院的病,就是吓死人的大病,这孩子从小就爱感冒,被感冒吓怕了。”
葛春秀笑笑说:“我知道。”
郑美黎看葛春秀一直不松口就有点儿急了,忍着不快说:“您生病了,攥着大把的钱不住院,在家干挨着算怎么回事。让不了解情况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给您治病呢。”
郑美黎费了半天口舌,葛春秀依然不肯住院,对钱的事也只字不提。
其实,葛春秀已经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眼睛失明了,她的耳朵特别灵敏。昨天晚上,郑美黎两口子在隔壁嘀嘀咕咕了半夜,大体的意思,她已经听明白了。
这六十二年来的光阴,她已经耳闻目睹了不少的癌症患者,一个家庭中一旦有人患上了绝症,简直就是灾难。明知是绝症,还要倾尽全力去治疗,为的就是良心的安宁,可是,治疗的结果往往是人财两空,尤其是肺癌。
她已经想好了,配合郑美黎夫妻的表演,装作对自己的病不知情,就算是他们向她捅破了,她也不会接受治疗。和郑美黎一起生活了这几个月,她已终生无憾,不想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成为郑美黎或是任何人的累赘。
按照早先跟何志宏商量好的计划,郑美黎若无其事地帮葛春秀收拾了一下东西,说:“葛阿姨,我要出差,您又不愿意住院,留您自己在家里我也不放心,我还是把您送到我哥家住几天吧。”
葛春秀心里一阵阵的悲凉,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点点头说:“好。”
郑美黎知道哥哥、嫂子不在家,就直接把葛春秀送到了店里,把借口说了一遍。马青梅虽然觉得她突然把葛春秀送过来有点儿奇怪,但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家里没人,怕眼睛看不见的葛春秀自己在家里不方便,马青梅就让她在店里待着,等晚上一起回家。
葛春秀坐在门口的阳光里,听着马青梅和郑家浩欢快地招呼着客人,嘴角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马青梅也发现了葛春秀老是咳嗽,就问:“葛阿姨,您是不是感冒了?”
葛春秀说:“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这样,等天气转暖就好了。”
马青梅说:“这怎么行?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葛春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不去医院。
马青梅没辙,只好让郑家浩到附近的药店给她买了点儿止咳嗽的药,先送葛春秀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夜里,葛春秀咳得更厉害了,马青梅有点儿不安,捅了捅郑家浩,说:“家浩,我怎么听葛阿姨咳嗽的声音不太对。”
郑家浩嗯了一声,说:“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一早,马青梅跟葛春秀商量去医院,她依然坚持是老毛病了用不着去医院。马青梅说:“就算是老毛病了也得看医生,有多少老毛病因为不看医生都拖成了大毛病。”
葛春秀被马青梅逼得没辙了,只好说:“前天郑美黎带我看过医生了,是感冒引起的轻微肺炎,在家吃点儿药就行了。”
马青梅拿她没办法,想带着她去店里,又怕本就感冒了的葛春秀在路上受了风寒,会加重感冒,就让郑家浩留在家里陪着她,自己去店里。
趁早晨店里顾客少的空当,马青梅去给顾客送预订的搭扣,在公交车上突然看见郑美黎背着包正匆匆地往车站跑,就皱了一下眉头,心想:她不是出差了吗?
就她对郑美黎的了解,郑美黎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好不容易抢到手的葛春秀送回来,因为在郑美黎眼里,葛春秀是个腰缠万贯的巨大宝囊。
马青梅挨到下午四点,估计爱爱已经放学了,就给郑美黎家打了个电话,想从爱爱嘴里套点儿实话。
爱爱一听是马青梅,就哭了,问:“妈妈是不是把葛奶奶送到你家去了?”
马青梅说:“是呀,你是不是很喜欢葛奶奶?”
爱爱哭着嗯了一声,说:“舅妈,你对葛奶奶好一点儿,葛奶奶病了。”
马青梅耐心地问:“爱爱乖,跟舅妈说,葛奶奶到底得了什么病?”
爱爱说:“葛奶奶晚上老是咳嗽,听爸爸妈妈说,葛奶奶把钱都给了舅舅和舅妈,所以,他们就不想要葛奶奶了。”
马青梅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大人的是非,就对爱爱说:“我会好好照顾葛奶奶的,如果你想葛奶奶了,就到家里来看她。”
马青梅挂断电话,就是捉摸不透郑美黎夫妻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葛春秀把钱都给她和郑家浩了,就给郑美黎打了个电话。
郑美黎一听是马青梅的声音,就说:“我在外地呢,有事等我回去再说。”
马青梅平静地问:“你在哪儿?”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在济南!”说着,郑美黎就挂断了手机。
马青梅又给她打了一遍电话。
“我不是跟你说等我回去再说吗?你有完没完?”
“你什么时候去济南的?”马青梅不动声色。
“我坐今天一早的齐鲁号走的。”
“今天早晨都快九点了,我还在公交车上看见你了呢。美黎,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把葛阿姨送到我这儿来,你下班后到我店里来一趟。”
“凭什么你让我去,我就去?”郑美黎啪地就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知道郑美黎根本不会来,等收店以后,给郑家浩打了个电话,让他先去买菜做饭,她晚点儿回家,也没告诉他自己要去郑美黎家。
马青梅估计郑美黎还没到家,也不想让爱爱看见自己和她妈妈争执,就在楼下等她。
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郑美黎拎着几包青菜慢腾腾地回来了。远远看见马青梅站在楼下,郑美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马青梅是个倔人,除非她想永远不回这个家,否则,马青梅就不会算完。
郑美黎转身,走到马青梅跟前,“来捉我现形?”
“我捉你什么现形?听说你带葛阿姨去看过病了,我就是想问问葛阿姨的咳嗽到底是怎么回事。”马青梅不想跟郑美黎吵架,只想把事情弄明白。
“感冒引起的肺炎,你把老太太的钱都挖过去了,你给她治吧。”说着,郑美黎就想往家里走,马青梅一步走到她前面,拦住了,“你就是因为这才把葛阿姨推出来的?”
郑美黎用嗤之以鼻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青梅,“嗬,原本我也就是瞎猜,没承想你还不打自招了啊。”
“我是用了葛阿姨一部分钱,但不是我从葛阿姨手里挖的,是她好心借给我的,我会还给她的。你懒得照顾葛阿姨就直接说,用不着拿这当借口。”说完,马青梅转身就走。
郑美黎气得要命,气咻咻地赶过来,喊道:“马青梅!你少跟我装高尚扮清高,你不是从老太太手里挖过去的也是哭穷骗过去的,你可真有本事啊,把老太太骗得毛干爪净的,一分钱都没了。”
“我借了葛阿姨多少钱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去问问她吧,是不是我把她的钱都骗光了。”
郑美黎盯着马青梅看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明白了马青梅的用心,“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就是不去问。”
“郑美黎,你说清楚点儿,我打算让你上什么当了?”
“切,我住的这套房子还在葛老太太名下呢。你想让我去问葛老太太,借机向葛老太太证明,我照顾她其实是冲着她的钱去的。这么一来,葛老太太就会生气,她一生气,你再甜言蜜语一顿,她就把这套房子收回去送给你。马青梅,你也太贪太狠了点儿,就许你吃肉,我们连口汤都捞不着喝一口?我再傻也不会上你的当!你要是敢在葛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葛老太太,你为了把她名下的财产谋到手,不择手段地搬弄是非!”
马青梅虽然气不过郑美黎满嘴跑火车,不过还是很吃惊房子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房子的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不着。”
马青梅气鼓鼓地回了家,把郑美黎说的话告诉了郑家浩,郑家浩知道马青梅心里憋屈得慌,就安慰她说:“她愿意怎么说就随她怎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