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海的好心情是在十天后崩溃的。
因为马良躬的产品已经加工完了,作为出口代理,黄经理便打电话联络国外客商,想跟他们商量一下发货时间,却得到了国外客商已经破产倒闭的消息。
当他把这个震惊的消息转达给马大海时,马大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觉得自己整个身体正在从悬崖上不停地快速坠落。
黄经理在电话里喂了好一阵,马大海就跟傻了一样,大大地张着嘴巴,啥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一条在腐蚀性液体里挣扎的蛇,扭成了一团。
然而,更令他崩溃的是债主们也从黄经理那儿知道了消息,他们给马大海打电话,马大海不敢接,因为他不知道接了之后说什么好:还钱,他没有;不还,他没有理由。
马大海突然间尝到了刹那天堂刹那地狱的极速崩溃的滋味。
马大海越是不接电话,债主们越是惶恐,他们找上了门,马大海都恨不能腋下生出翅膀,从窗户飞出去。
可他没有翅膀,只有一具沉重的肉身,他是一只被债务堵在了瓮里的鳖,瓮下还架着火……
被逼得没辙的马大海想到了马青梅的那张借条……
他算了一下,如果姐姐还给他这二十五万,再卖掉马家老房的话,还完父亲的债大约还能剩十来万。马大海已经顾不上去不去岳母那儿赎面子的事情了,只想赶快弄到一笔钱,别让这些人堵在家门口,万一他们到他单位去闹,他就更没法混了。
马大海一把拿起电话,拨了马青梅的电话号码,“姐,你赶快想办法给我凑二十五万块钱。”
马大海没头没尾地上来就是这么一句,马青梅有点儿懵了,以为马大海惹出了什么难缠的事,就问:“是怎么回事?”
马大海刚想解释,一张嘴,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还一直瞒着姐姐呢,他怎么解释?一解释他在姐姐眼里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小人。
马大海宁肯别人把他当成浑蛋也不愿意被当成小人,浑蛋是条狼,小人就是阴暗腐臭角落里的蛆……
“姐,你别问了,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给我凑齐二十五万块钱,我急用。”马大海生怕马青梅追着问怎么回事,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他又抽了几支烟,知道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就开了门,四个债主蜂拥着围了过来,生怕他会长翅膀飞了一样地拉着他的胳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大海,我们借给你爸钱,可是出于对你爸的信任和我们对你爸的感情,你可不能你爸前脚走,你后脚就不还我们的钱了。”
马大海不敢看他们充满了惶恐和恳切的眼神,只是说:“我还,一定会还,我这就出去弄钱。”
郑家浩见马青梅接完电话后人就跟傻了一样,就问:“是谁打来的?”
“大海催着我快点儿还钱,听他的口气好像是遇上了什么事。”
“他没说?”
“没有。”
“你再打电话问问。”
马青梅又拿起电话打过去,“大海,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马大海窝着一肚子的火,索性说:“我不小心欠了人家一大笔钱,让债主追得绕街跑呢。”
马大海觉得这么说也算不上撒谎,他真觉得这笔债是一不小心背上的,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大海,你这债到底是怎么欠下的?”马青梅还是难以置信,觉得马大海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欠下了一大笔债,何况之前一点儿苗头也没有,怎么可能冷不丁地他就成了一个让债主追得绕街跑的人了呢?
没听见马大海说话,马青梅就急急地又追问了一句:“大海,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你别问了,等你凑齐了钱就给我打电话,我在外面呢。对了,这几天我暂时不回家,你也别去家里找我。”说完马大海就挂断了电话。
郑家浩见马青梅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就走过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青梅一把抓住他的手,“家浩,我求你件事。”
“青梅,有事你就说,跟我就别说求了。”
“把华阳路的房子抵押了吧,我爸有钱的时候没管我弟,帮了我一把,我不能不管我弟弟。”
“不是我不让你抵押,咱华阳路的房子又小又旧还是个顶楼,能抵押出十五万来就算是烧高香了,还有十万块钱呢,去哪儿弄?”
马青梅一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家浩,要不……我去跟葛阿姨借点儿吧,反正她说那一半拆迁款是给咱的。”
“你怎么开口啊?以前她那么说给咱,咱不要;可咱现在去借,跟要有什么区别,你就不怕葛阿姨多想啊?”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说着,马青梅就飞快地写了张借条,抓起包就往外走。
郑家浩知道也拦不住,就难过地叹了口气。
葛春秀听马青梅说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拉着她的手说:“青梅,你不欠你弟弟钱。”
马青梅忙说:“欠了我爸的钱就等于是欠了我弟弟的,我爸爸好心替我盘下这家店,我不能在我弟弟遇着事的时候袖手旁观……”
葛春秀抿着嘴,有几分钟的时间没说话。马青梅觉得这几分钟就像几个世纪那么长,心里一浪又一浪地翻滚着,有羞愧还有猜测更有为难,甚至心里有了转身就往外跑的冲动。
还好,葛春秀及时开了口,说二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一下子也提不出来,让马青梅约马大海明天过来一趟,她和他们一起去银行转账。
马青梅的眼泪就再一次滚了下来,语无伦次地说着等店里赚了钱,马上就还她。葛春秀笑笑说:“什么还不还的,这钱本来就是你的,先放在我这里罢了。”
说到这里,马青梅就只剩下了尴尬,觉得自己像个出尔反尔的小人,生怕葛春秀觉得她早先说不要这一半拆迁款其实是在扮清高,眼下却等不及了耍着花招往外讨。
从养老院出来后,马青梅就给马大海打了电话。马大海觉得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不是,就没理会马青梅追着问他到底是怎么欠下的债,说正忙着呢,等以后再细说。
马大海突然欠下这么大一笔钱,而且还被人追得这么急,肯定是在外面闯了个滔天大祸。晚上,马青梅给李小红打了个电话,本以为她能知道马大海到底是闯了什么祸。
可是,等电话一接通,还没等她开口问呢,李小红一句话就把她给呛在那儿了,“姐,你别听马大海的,想道歉让他自己给我打电话。”
马青梅这才知道李小红早在半个月前就跟马大海闹矛盾回了娘家,估计她不太可能知道马大海最近的情况。本来她就跟马大海闹了矛盾,马大海被人追债又不是件多好的事情,她就更不敢问了,唯恐马大海在李小红面前捅了个什么娄子还没堵上呢。她再多嘴一问,又给挖开了一个缺口,就稀里糊涂地劝了李小红几句:“小红,两口子嘛就是这样,吵一场好一场,别跟马大海的烂脾气计较,该回家还是回家吧。”
李小红还没应她的声呢,电话就被李小红的妈夺了过去,“小马,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关你的事,可你捎句话给马大海,他要是不登门给我道歉,就别想要小红这媳妇!”
李妈妈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马青梅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把店里的事安排停当了就等着马大海来接她。
因为父亲的去世,马大海对葛春秀的成见还没消呢,总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她,郑美黎大约也就没机会和理由对父亲恶语相向,如果不是郑美黎的恶语相向,父亲也不会心脏病发作去世。因为这,他拒绝了葛春秀要送父亲最后一程的要求。可现在,姐姐说要从葛春秀那儿借钱给他,就别扭得要命,去养老院的路上,心理上还在不停地挣扎呢。
离养老院越来越近了,马大海才下了决心似的宽慰自己,反正葛春秀说过她不要遗产,反正那些钱早晚是姐姐的,就当是把姐姐的钱从她手里拿过来不就行了?再说,他也不是平白无故地要姐姐的钱啊,是父亲把属于他的钱给姐姐开了店,而现在他被债主跟狼追兔子似的追着,如果姐姐不把这钱还给他就太不应该了。
他们到了养老院时,葛春秀已经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马青梅带着马大海过去,叫了一声阿姨。
葛春秀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长条椅,马青梅拽着马大海,示意他坐。马大海一想到那些追债的,心焦得要命,哪儿还有心思坐?就耐着性子说:“葛阿姨,您看……我这边还急等着用钱呢,就先不坐了吧。”
葛春秀说:“大海,你先坐下,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解释一下。”
马大海让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马青梅,马青梅也不太明白这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就扯扯马大海的手,让他坐下,“葛阿姨,您说吧。”
“大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外面欠下的钱,你姐姐要从我这儿借钱给你用,我可以借。可是,大海,你姐开店的钱,不是你爸爸给的。”葛春秀说得很慢,像是唯恐伤着了谁。
原来,马青梅在夜市上被混混砸了摊子后,马良躬很难过,来找葛春秀聊天的时候便把这件事情说了。葛春秀知道在夜市上摆摊很辛苦也不安全,也知道马青梅想开布艺店却苦于没有资金,就想出资给马青梅盘家店。可是,她太了解马青梅,如果说店是她盘下来的,单是为了不让郑美黎闹事,马青梅也不会答应。她就跟马良躬商量,由她出钱,以马良躬的名义去盘店,就说这钱是马良躬的。马良躬顾虑到马大海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搞不好要误会了钱是他出的而对他心生不满,也有点儿犹豫,可是一想到马青梅胳膊上的大片擦伤和额头上的淤青,也就顾不了那么多答应了她。
马大海和马青梅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来。
葛春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递给马青梅,“这是从我银行卡上往你爸开的存折里转账的银行明细。”
马青梅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递给马大海,此时,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马大海捏着两份银行转账明细,目光就跟钉在了上面似的,半天没挪地方。
马大海默默地把银行明细还给马青梅,又从包里掏出马青梅早先写的借条,三两下就撕了,说了声对不起。
“大海,以前我不知道你姐还为这件事情给你写了借条,可是我知道了就不能装哑巴。你们的爸爸走了,我就要替他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了,别让你们姐弟两个有误会,更别让大海误会了你爸爸。”说着,葛春秀就摸索着扶着拐杖站起来,“走吧,去银行吧。”
马青梅突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马大海还僵僵地坐着,葛春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青梅啊,你爸还有件事情,你们知不知道?”
马大海一个激灵,看了马青梅一眼。
马青梅就问:“我爸还有什么事情?”
“我答应过你爸不跟你们说的,可他走了,我还是告诉你们吧,他瞒着你们把他的一个专利产品投产了……”
马大海突然像神经过敏一样地站起来就走,马青梅一下子明白了,父亲一直对钱的去向讳莫如深,原来是这样啊。想起马大海对父亲的误解和责怪,她不由得替父亲难过了起来,就一把拉住要走的马大海,“大海,你现在知道咱爸为什么没有钱了吧?”
马大海两眼通红,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像一头绝望的狼一样仰天长啸。
葛春秀看不见马大海的表情,就絮叨着继续说:“这也是小帆爷爷为什么没有存款的原因,他把钱借给你爸投资生产了,小帆爷爷和你爸爸都没提这件事情,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约定的……”
马大海在心里长啸着天哪天哪……父亲究竟借了多少钱?他不敢再听下去了,扭头就走,“你们说吧,我走了。”
葛春秀以为马大海是因为马良躬瞒着他们借钱而生气,就一边推着马青梅去拉马大海回来一边大声说:“大海,你别生气,等你爸的生意做完了,这些钱都能还上,还能赚不少呢。”
“我不稀罕!钱,我也不借了!”马大海觉得自己在陡然间就尝到了狗咬尿泡——一场空的滋味。不,比这还严重,狗咬尿泡充其量是一场失望的懊恼,而他现在收获的是恼怒的绝望。
他现在只想逃,逃离追债的人,逃离青岛,甚至逃离和父亲的父子关系,他想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把人生从头来过。
马青梅见马大海走得姿态决绝,便也没再追,扶着葛春秀坐下,葛春秀便把马良躬瞒着他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起了郑书轩为什么瞒着所有人把存款借给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的事情:其一是因为马青梅姐弟都不支持马良躬投资专利生产,他要替马良躬保密;第二个原因是他偷偷给郑美黎买了房子,一直觉得愧对了郑家浩夫妻,就想把以后的积蓄留给他们算是补偿。因为后来攒的钱比给郑美黎买房子的钱少,他就不想在郑家浩两口子面前提给郑美黎买房子这件事了,怕马青梅觉得委屈。好在他和马良躬相处得好,就跟马良躬实话实说了,把这笔钱借给了他,让他日后直接还给马青梅,就当是他这个做爷爷的留给小帆读大学的费用。
“我爸写借条了没有?”
“写了,小帆爷爷当着他的面就给撕了,说都是亲家,写借条就见外了。”葛春秀说。又说,后来郑美黎打着马青梅私吞了存款的旗号回家闹遗产时,马良躬本想说破这件事情的。可一想到郑书轩给郑美黎买房子的事情,除了郑美黎夫妻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情,就算他说了,郑美黎两口子肯定也不会承认有这码事,还会趁机提出来分割这笔存款。出于父亲想维护女儿利益的想法,手里也暂时拿不出钱的马良躬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想等这单生意做完了,收回投资和利润后还给马青梅时,再把其中的缘由告诉她,只是,他没等来这一天。
葛春秀断断续续地说着,马青梅听得泣不成声,为两个已逝去的父亲的左右为难和良苦用心而哭泣。在儿女面前,做父母的都想把一碗水端平了,可还是端着端着就歪了,这不是做父母的更爱哪一个不爱哪一个。譬如说爸爸给郑美黎买房子,是他不忍心看着美黎拖着孩子还要整天搬来搬去地租房子,当时她和郑家浩的生活虽然也不富裕,但至少算是居有定所,不必漂泊流离。而依着他的能力,绝对没有能力一下子拿出两份等同的钱分别给女儿和儿子,两相权衡,他只能选择帮那个最需要他帮助的,只是他那颗做父亲的心,就此欠下了一笔不可与人道的债。
马青梅的眼泪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如今,这个被爸爸用愧疚封存的秘密终于见了光,她终于可以洗脱自己私藏存款的嫌疑了。
“以前,我不知道你爸给美黎买房子是瞒着你们的,就把这件事情给捅出来了,咳……”葛春秀磕磕绊绊地说。
马青梅知道她为自己不小心道破了爸爸和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而难为情,生怕他们因此对爸爸有意见,就宽慰了她几句。两人又欷歔地说了一会儿,葛春秀要把钱转到马青梅存折上给马大海应急,马青梅说马大海脾气倔,他既然说不借了,怕是她给送了去他也不会要,还是等她去看看情况再说。
因为怕追债的人堵在门上,马大海不敢回家,去上班又怕追债的人去家里找不到他,转而堵到了单位闹。要真的成了那样,他可真就糗大了,就打电话跟单位请了假,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瞎转悠,转来转去就转到了李小红单位附近。
他望着李小红办公室的窗户,在心里默默地累计父亲的借款总额,借了朋友和欠的加工费加起来就有五十一万元了。单是这些欠款,就算是把马家老房子卖了也还不上,听葛春秀的意思,欠郑书轩的那笔才是最大的……
他拿什么还?此时,他突然觉得岳母大人真是英明,简直是会掐指神算,似乎算到了他马大海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把房产去做了公证。这样的话,就算是债主们去法院起诉,也不能拍卖这套房子去还债……
可是,那个信誓旦旦要挣一大笔钱去岳母家赎回公证书撕掉的马大海现在又背上了一屁股债,他还有什么脸去见李小红?
想着想着,两行冰凉的泪就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李小红的同事看见站在楼下发呆的马大海,让李小红过来看,李小红以为是马大海又在故技重演,就没理他,埋头绘图。以前他们都是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小吵小闹,可这一次矛盾让她看到了马大海骨子里的自私,这是她难以接受的。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同事夸张地嚷道:“小红,你老公都掉眼泪了。”
李小红还以为同事是逗她玩呢,就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居然是真的,马大海仰着的脸上有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李小红心一软,也不想让流泪的马大海成了同事们日后奚落她的话柄,就给他发了条短信:别傻了,我今天晚上就回家。
片刻,马大海的短信就回来了:小红,咱家出大事了,你下来一趟。
李小红以为马大海是急于和好而故意忽悠她,就推开窗子看马大海,马大海脸上已经没了往日的狂傲,软塌塌地看着她,李小红就放下笔跑了下去。
马大海一肚子心焦,忘记了和李小红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拉起她就往一旁的茶楼走去。
李小红甩开他的手,“你干吗啊?用鳄鱼泪把我钓下来就是为了去喝茶啊?”
“我有话跟你说。”
李小红就更不干了,“跟我谈判?”
马大海再次抓起她的手,“不是谈判,是谈事。”
马大海拽着李小红进了茶楼的一个小单间。马大海人还没坐下就开始说父亲瞒着他们借了一屁股债投资专利产品而订货商已经破产的事。
“小红,现在就算是把我爸的房子卖了,也还不上这些债,我该怎么办?”
“咱爸欠了多少钱?”
“我知道确切数字的就是五十一万,还欠了小帆爷爷的,这恐怕是最大的一笔。”马大海焦灼得像有桶汽油在胸口燃烧着,眼巴巴地看着李小红。
李小红握着茶杯想了半天,说:“你害怕什么!”
马大海以为李小红在看他咎由自取的热闹,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奚落他,就一梗脖子,站起来往外走,“我就知道,跟你说了也是白搭,你巴不得看我的热闹。”
见他真生气了,李小红就拽了他一把,“小心眼,看你的热闹有我什么好处,我这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嘛。”
马大海又愤愤然地坐下,点了支烟。
“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现在希望我是个巫师,能把这些债变没了。”
“说点儿实际的。”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过得有多狼狈,让那些债主追得我都不想当地球人了,哪儿还有什么实际不实际的想法。”
“大海,你其实可以合法地甩掉这些债务,不过,这么做虽然合法,就是有点儿不太仗义。”
仗义是需要成本的,他马大海没有这个承当的能力,只要能摆脱这笔巨债,就是让马大海砍自己一刀他都会毫不犹豫,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仗义不仗义?马大海猴急地看着李小红,恨不能钻到她脑子里去看看那个不用还债的章法了。
“只要你放弃对咱爸遗产的继承,就可以不用替咱爸还债了,在法律上这叫没有权利就没有义务。”
“真的?”马大海还是有点儿不太相信,“不是说父债子还吗?”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可以去问律师。”
马大海想到自己前几天还跟父亲的老朋友们信誓旦旦呢,现在却在千方百计地想合法避债,心里也愧得慌,半天没有说话。
“如果你觉得良心难安,咱爸的债我可以和你一起还,实在不行我就回去跟我妈借点儿钱。”
马大海一听李小红要回娘家借钱就毛了,遂急急地打断了李小红,“不行!”
李小红知道他的心思,想说他两句又不忍心在这时候还给他火上浇油,就说如果马大海放弃继承父亲的遗产,那些债权人的债务也不会全黄了,他们可以走司法途径,通过拍卖父亲的房子拿回部分欠款。
马大海没吭声,心里却在长叹也只能这样了,他不能非但没在岳母跟前讨回面子,却又往岳母手里添了数落他的把柄。
末了,李小红问马青梅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马大海有点儿尴尬,事到如今,也只能说实话了,把从前瞒着马青梅、今天上午被葛春秀说漏了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小红瞪了他一眼,“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了吧?”
“不过,咱姐好像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瞒着她,也不知道咱爸的生意已经黄了。”马大海小声说。
“那……你还是跟咱姐说一声吧,就说当初你之所以接受咱姐放弃咱爸的遗产,是为了不让她承担咱爸的债务。你把咱爸这笔失败的生意瞒着她,是怕她跟着担惊受怕,可现在债务越滚越多,我们也承担不了,无奈之下选择了合法避债。”李小红知道,如果跟马青梅实话实说,会伤了马青梅的心。谎言这东西,有时是为了利益,有时是为了让事情可以对外叙述,无论是什么原因,谎言出笼的初衷是以减少伤害为目的。现在,他们炮制的这个谎言,就是为了把对马青梅的伤害控制在最小范围。
第二天一大早,马大海就赶到马青梅家,把大体情况和李小红的想法说了一下。
马青梅惊得几乎站立不稳,“大海,你的意思是咱爸的那单生意已经黄了?”
马大海点点头。
“咱爸欠下了多少债?”
“我知道的就五十一万,还有小帆爷爷的,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
“十二万。”马青梅有气无力地呆坐着,“放弃遗产继承就可以免掉债务?”
马大海点点头。
“家浩……”马青梅的心里已经轰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正遍地狼烟地喧嚣着。她抓过郑家浩的手死死攥着,像是要从他身上借一点儿力气支撑自己坐住了不瘫软下去。
马大海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抽烟。
马青梅竭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巨债面前,弟弟要逃了,她该怎么办?
“大海,你真的要放弃咱爸的遗产?”
马大海瞄了她一眼,把烟放在烟灰缸里掐灭,按着烟蒂碾来碾去地碾了半天才讷讷地说:“姐,那不是遗产,是遗债!别人家的父母都是给儿女留遗产,谁像咱爸似的,给儿女留下了遗债,还不是一般的债。姐,六十三万啊,如果我接受了遗产,我这辈子就什么也甭干了,光咱爸留下的这个大窟窿就够我填一辈子的了。”
“大海,咱爸肯定不是为了赚钱给自己花才去投资的,他还不是为了我们才去冒的险?”
“是我让他为了我去冒险的?”
“好,退一万步说,就算咱爸不是为了你才去冒险的,可是,难道遗产就只能是钱吗?”
“那也不该是债!”马大海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已经快被这笔债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而作为事后弥补,他编了一套伪造的事件发展路线,企图让马青梅明白真相有多严重并顺便把自己清洗出来。他的心里本来就虚得发慌,生怕被马青梅窥出他心里藏着的那个小心思来。可是,马青梅越说他的那个小心思似乎就越要藏不住了。当一个人竭力要把那个小心思藏起来时,大多都会失态,因为无理可讲,只能以声势压人。
面对摆在面前的问题,马青梅知道急、慌、恐惧都是没用的,她必须理智,必须心平气和地说服马大海。或许他们可以合法地避掉金钱上的债务,可是,他们的良心呢?在此后的半生里何处可安?
“钱只是遗产的一种,还有一种遗产叫道义和责任。大海,爸爸在抚养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已经把这些留给我们了,这些美德的传承也是遗产,它们的分量一点儿也不比金钱轻。”
“姐,这些高调在电视剧里唱唱行,拿到现实生活中,谁会为了所谓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美德搭上自己一辈子?”
马青梅怅然地看着油盐不进的弟弟,长叹了一口气,“大海,就算我不唱高调,可是,你想想那些借给咱爸钱的人,都是咱爸的好朋友。因为信得过咱爸的为人,也是出于好心帮咱爸,他们把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借给了咱爸。如果我们不把这些钱还上,这不就是钻法律的空子冷了好人的心吗?如果大家都这样做,以后谁还敢做好人?这世界不就成了一片漆黑了?”
马大海觉得马青梅有点儿危言耸听,他充其量不过是道德屏幕上的一个黑点,怎么可能因为他这个黑点的出现就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黑屏?而且就算他是个黑点,也是法律允许范围内的一个黑点。“姐,父债子还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不想再说这件事情了,反正咱爸的遗产我是不要了,遗债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劝你也不要捡座大山往自己背上撂,把自己累倒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马大海从包里拿出马青梅写的放弃遗产的协议,放在茶几上,“咱爸的遗产我也不要,这份协议没必要交给我。”说着起身往外走。
马青梅望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大海,人早晚是会死的,可是人的良心不能死。”
“如果有良心就要吃苦受累,还要这良心有什么意义?”马大海头也不回地甩下这句话就下楼去了。
“人如果没了良心,就连只不会说话的畜生都不如。”马青梅喃喃地说着,也不管马大海是否听见。
“姐,你就当我的良心让狗吃了。”
马青梅转回来,看着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郑家浩,“家浩……怎么办?”
郑家浩点了支烟,默默地看着她。他很矛盾,是的,他是瞧不起马大海的自私行为,可是,他也知道做一个大义凛然的姿态很简单,真要把这份姿态履行下去……他不敢往下想了。
“我不想让我爸死不瞑目。”
郑家浩还是不吭声。
“我不想做人做得让别人戳脊梁骨,借给我爸钱的人,都是好人,如果做好人的下场就是被坑,以后谁还会做好人?好人的心不该被凉,至少,在我这里,我不想凉了他们的心……”
“我知道。”郑家浩终于说出了三个字。
“家浩,你跟我离婚吧,我要给我爸还债,我不能拖累你。”马青梅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青梅,我没钱。”说着,郑家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可是我还有良心。”
郑家浩又拿起马青梅的手,把它们举起来,晃了晃,笑着说:“你忘了?手是英雄。”
马青梅含着泪,点了点头,“我要继承我爸的遗产。”
当天上午,马青梅给马大海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去房产交易中心把父亲的房子过到她名下。马大海没好气地说:“姐,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你就不能把良心喂一次狗?”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良心的人多,要不然,咱爸就不会借到这么多钱,我要用我的良心给这些良心一个交代。”
“我不去!”马大海啪地挂断了电话。
马青梅没再打电话,直接去税务所找他。马大海就推托说房产证弄丢了,他找不到。
马青梅执意要替父亲还债的执著行径就像一面锃亮的镜子,马大海总觉得只要站在姐姐面前,就时时能照出自己畏缩如蚁的小来。这让他很不自在,他宁肯要小就大家一起小得了,别用他的小衬出她的高大,这让他本就虚慌的心更不自在了。再说,他逃出了债务,也不想把姐姐按进坑里,否则就显得他太混账了。
马青梅压低了嗓门说:“大海,你应该不想让你们领导听见这件事情吧。”
马大海瞪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拎起包,跟她出门了。
办完过户手续,马青梅从马大海那儿要来了债主们的电话,一一告诉他们,由于她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债务由她自己一力承担,和弟弟马大海没关系,她会尽力尽早还给大家,希望他们再通融一下多给她一点儿时间。马青梅还债的积极态度让债主们很感动,除了问问大约的还债时间,也没怎么难为她。
虽然债主们的态度让她感到欣慰,可债主们言语间漏出来的真相还是让她很伤心。原来,弟弟早就知道了父亲的这单生意,他以为这单生意会赚一大笔钱,为了独自拿到这笔钱,他隐瞒了她,却又在得知订货商破产之后被巨额的债务吓慌了神,在瞒不住了的情况下,向她编了一个自圆其说的谎言后,抽身逃掉了……
马青梅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层厚厚的冰,又沉又冷,坐在店里流了半天泪,红肿着一双眼出去了。现在,她连苍凉的时间都没有,她必须尽快筹到钱,父亲和朋友们约定的还款日期前天就到了,不能再拖了。
马青梅到房产中介把父亲的房子挂出去卖,为了尽快卖掉房子还债,她不得不卖得比市场价略低一点儿,中介见有利可图,当即就以现金收购了房子。马青梅知道他们收购房子后会简单装修一下,把价钱挂得高高的,但现在她没力气愤慨中介趁火打劫,谁让她急等着用钱呢。
房子只卖了三十二万,马青梅跟郑家浩商量,既然爸爸说过借给父亲的钱将来是要还回来给小帆上大学用的,她就当是这笔钱没有吧,先还父亲借朋友们的钱。郑家浩没有意见,即使这样,父亲的私人欠款还差四万块钱才能还上。马青梅挨个给债主们打电话,看看谁家的钱没有急用,可以缓一点儿还,结果打了三个电话,没有一个说是没急用的。马青梅知道他们未必急用,可是,借出去的钱,一天不收回来就是一天的心事。尤其是在父亲已经去世、生意也黄了的情况下,就算这只是他们的借口,她也能理解。
马青梅打的最后一个债主的电话是齐叔叔的,父亲借他的钱正好是四万,她没敢问他最近是不是急着用钱,只是说父亲刚刚去世,遗产还没有理清,问他能不能通融她几天再还,拖期的利息她会照付。好在齐叔叔单身一人,没儿女,收回钱去确实也没有什么急用,还宽慰马青梅说不急,什么时候还都成,马青梅哽咽着道了谢,说一定早点儿还。
她挨家还完款,回到店里,跟木头一样杵在那儿,来了顾客也没有心思照顾。郑家浩知道她心情不好,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说:“青梅,别愁了。”
两个人幽幽地对望着,马青梅说:“不算爸爸的那十二万,还欠着十九万,家浩,你不怪我吧?”
“我佩服你。”郑家浩说得很真诚,马青梅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而他却一直没机会为她做点儿什么。那些身无长物的英雄,在有恩义的人面前,无以相报,关键时候都可以把命拿出来。马青梅遇上的事情还没到让他以命相报的程度,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支持,给她一点儿温暖和信心,如果连这点儿他都不能给予,还算什么男人?
在马良躬这单失败的生意中崩溃的人还有黄经理,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公司效益一落千丈,工人的工资都欠了两三个月了。他本以为做完这单加工活,就可以拿到加工费,安抚安抚因拿不到工资而满肚子怨气的员工们,可随着订单被甩的消息传来,意味着加工费也危险了。他知道马良躬是举债投产,将要被黄了债的人怕不只是他一个,如果不抢在其他债权人前面下手,怕是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
黄经理当机立断,去法院起诉了财产继承人马青梅,并申请了财产保全,当马青梅收到传票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郑家浩问她是不是找个律师,马青梅呆了半天,说:“没用的。白纸黑字的合同,就算请了律师也不能改变欠了人家十五万块钱的事实。”
除了华阳路的房子,马青梅没有财产可以保全,一开始黄经理以为布艺店也是马青梅自己的门面,就带着法院的人去了。马青梅告诉他,店是租的,就布料和机器属于她。
法院的人想征求黄经理的意见,是否把马青梅的库存布料和机器封了。马青梅心里如乱石下山,疼一阵乱一阵,知道拦也拦不住,用眼泪博取同情又不是她的行事习惯,便诚恳地对黄经理说:“黄经理,我比谁都想快点儿还你钱,可是你得给我机会挣钱啊。如果你把我的店封了,我就算是想还也没有机会了。”
黄经理见马青梅说得恳切,于是就说:“算了吧,店里的东西就不封了。”
离开庭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为了多揽点儿活,马青梅骑着单车去新小区里贴广告,去家装公司低价推销她的家居布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马青梅抬头望了一眼街边的树,叶子已经落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瑟瑟着。原来,已经是冬天了,莫名地,她就有点儿难受。这大半年,日子乱得鸡飞狗跳,竟然不记得秋天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它是怎么去的,一下子就站在了冬天的边缘。她觉得脸上有点儿凉,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太阳像个煮熟的鸡蛋黄,刚从东边的楼群边缘露出半个脸,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居然是泪,满满的一脸泪……
她从包里摸出一条小方巾,使劲揩了两把脸,兀自说:“就当洗脸了。”
只要能接到活,她就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睡,觉得一剪刀下去,剪下来的都是钱,只要缝纫机咔嗒咔嗒地响着,就会有钱顺着针脚跑出来。有时候,她骑着单车去送货,也会偷想一下,要是驮在单车上这沉甸甸的东西是钱该多好啊……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满脑子就是一个字:钱。
以前和郑美黎为遗产计较,是为了争点儿钱改善一下生活现状,现在想来,那样的争,争得面目狰狞,偶尔会让她心生困惑;现在她拼命奔波也是为了钱,只是目的不同了,是为了拯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种多么美好的东西呀,如果因为诚信的缺失它就要承受损毁,这样的损毁比损坏一件举世珍贵的文物还要让她有罪恶感。此时的她就像一个汗流浃背地做着运动的人,累和汗水都是为健康而流,每一滴汗珠都是明媚的剔透的,闪耀着健康的光泽。
个人的欠款就剩齐叔叔的了。两年前的一天早晨,他老伴出去买豆浆,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冲过路口的公交车撞上了,白的豆浆和红的鲜血洒了一路。从此他有了心理障碍,一上街就眼晕,明明是黑漆漆的柏油马路,他总觉得有触目惊心的白的红的颜色在流淌。他总是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对马青梅说:“不急,你用吧,我要钱还有什么用?吃不动了玩不动了,又没有儿女可给,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
马青梅听得心酸,齐叔叔是宽容的好人,如果她不还钱,就太不地道了。她一定要让所谓好人就是用来欺负的说法在她这儿改头换面,好人是用来敬重的,他们是良心的标杆。
所以,尽管暂时拿不出钱来还齐叔叔,但马青梅一有空就会去帮他洗洗衣服,收拾一下屋子,知道他不愿意上街,每隔一段时间就从超市买了牛奶和其他日常用品给他送过去。齐叔叔很感动,好多次都说:“青梅啊,叔叔连个孩子都没有,这钱你就不用还了。”马青梅说:“这怎么行,一定要还的。如果用照顾您来抵消债务,我就会觉得自己对您的好全化成了虚伪的卑鄙,因为是有目的的。”
店里的收入攒够一个不大的整数,她就拿来还给齐叔叔一部分,想用这种方式向齐叔叔解释,她不是为了让他减免债务才照顾他的,而是在向他表达对一个好人的尊重。
有个周末,她去客户家送货,路过齐叔叔家时,想起齐叔叔的牛奶该喝完了,就买了一箱给他送上去。敲了半天门也没敲开,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就去找了居委会主任,和他们一起把齐叔叔家的门撬开了。
果然。
齐叔叔家里没有人,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看样子是进贼了。马青梅慌里慌张地喊着,终于在卫生间里找到了齐叔叔,他被绑在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上,人已经昏了过去。
马青梅和居委会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齐叔叔解下来,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由于过度的惶恐和一连两三天水米未进,齐叔叔有脱水的迹象,身体也极度虚弱,要住院治疗几天。
马青梅把刚收来的货款给齐叔叔交了住院押金,又打电话告诉郑家浩,让他把店门锁了过来替换她。因为齐叔叔身体虚弱,去卫生间也需要人扶着,毕竟男女有别,她照顾起来有点儿不太方便。
在等郑家浩来医院的空当,齐叔叔已经醒了,病房里的两个病友问齐叔叔什么病,齐叔叔说他起夜的时候发现家里进贼了,让贼给捆在卫生间里两天两夜。
病友以为马青梅是齐叔叔的女儿,再看她的眼神里就带了些挑剔和谴责,说做儿女的让老人独居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就算是让老人独居,也得一天一个电话问问老人这边的情况,哪能像马青梅似的几天不见影,言下之意是马青梅这做女儿的太不孝敬了。
马青梅不想辩解,只说是她考虑不周,以后会经常去看望老人的。
“就是嘛,人老了,就是按天混日子,今天不敢说明天的事。”一个病友语重心长地说。
齐叔叔不想让大家误会马青梅,忙说:“你们别难为孩子,要不是她,我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就把马青梅和他的关系以及马青梅替父还债、经常去照顾他的事情说了一下。
病友再看马青梅的目光,就变成了仰慕,忙跟马青梅表达方才误会的歉意和敬佩,马青梅笑着说没啥,郑家浩就来了。
身上背着债,马青梅不敢在病房里多耽误,把齐叔叔的事交代了一下,说好晚上过来送饭就回店里去了。
下午,马青梅正琢磨着晚上做什么饭送到医院去呢,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进了店,马青梅以为她是顾客,忙起身招呼,女子却笑着问:“您就是马青梅吧?”
马青梅点点头,“您找我?”
女子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是报社记者,听说了她倾家荡产替父亲还债的事情,很感动,想采访她。
马青梅问她是听谁说的,女记者说是医院的病友被她的事迹感动了,给报社新闻热线打了电话,正好电话是她接的,便报告给了部主任。部主任很重视,觉得马青梅身上有这个时代所缺乏的精神,是条弘扬主旋律的大新闻,让她一定要详细采访。
马青梅意识到这个采访不能接受,倒不是她怕出名,一旦这件事情上了报纸,肯定要追溯她替父亲还债的背景和渊源,这样就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马大海。尽管马大海夫妻以放弃遗产的方式放弃了债务是合法的,可是,在道义上肯定是说不过去的。何况马大海夫妻都有工作单位,也是要面子的人,就算她难以苟同马大海夫妻的做法,也不能让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马青梅就跟女记者说,她只是在凭着良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没什么值得采访的,婉转地拒绝了她。
好记者都不愿意放弃一条好新闻,女记者使出浑身解数劝说马青梅,说无论是从自身出发还是从社会意义出发她都应该接受采访。马青梅主意已定,不想让女记者继续白费口舌,就说她还有事要办,该锁门了。
女记者明白马青梅是在逃避采访,比马青梅难说话的新闻当事人她遇见的多了去了,不管一开始拒绝得多么坚决,到最后还不照样被她攻下来了?马青梅是开着门脸做生意的,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女记者就在店门前铺了张报纸坐着,等她回来。
马青梅原本以为自己走了,女记者就回去了,她站在不远处的商店里张望了一会儿,见女记者一副等不到她誓不罢休的架势,索性出去买菜回家做饭,就当今天提前打烊了。
女记者等得无聊,正玩手机游戏呢,隐约听见有脚步声近了,以为是马青梅回来了,一抬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望着门上的锁嘟哝说:“锁门了?”
这个人就是郑美黎。
女记者无聊得很,就站起来说:“您来买东西啊?”
郑美黎打量着她,回答道:“不是,我来找我哥。”
“你哥?”女记者眼睛一亮,“您和这家店主是什么关系?”
郑美黎一下警觉起来,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女记者就把来意说了一下,又说了一番很是佩服马青梅的话,问郑美黎了不了解其中详情。郑美黎正为这件事情生气呢,觉得马青梅愿意替父亲还债虽然让人敬佩,可也不能欺负老实人啊。她弟弟倒是逃出债务的沼泽了,却把郑家浩拽进来了,就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第二天,关于马青梅替父还债的事情就见了报,报纸一出来,当地电视台觉得这是一条值得深挖的新闻,扛着摄像机就来了。
马青梅正在记顾客的窗帘尺寸,见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地进来,忙问:“你们这是要拍什么?”
电视台记者还没开口呢,就听店门砰的一声被人踢了一脚,马大海手里攥着报纸,气势汹汹地进来,质问道:“姐,你替咱爸还债就是为了出名?你想出名也别把我往黑影里塞……”
马大海把报纸摔在马青梅跟前时看见了摄像机正在拍他,就恼怒地一把扒拉开了,“别拍我!”
马青梅抓起报纸看了一下,天啊,整整三分之二版的新闻报道。马青梅一目十行地看完报道,也顾不得电视台记者在,从包里翻出报社女记者的名片,就把电话打了过去,“是我,马青梅,我不是说我不接受采访吗,你这报道是从哪儿来的?”
马大海一把夺过马青梅的手机,摔在一边,指着马青梅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本来我还挺不安的,还想跟小红商量商量是不是和你一起还债,可现在我没什么不安的了。以后,你不是我姐!我也不是你弟!”
说完,马大海又冲着摄像机说:“你们要是敢播这段画面,我就告你们侵犯我的隐私!”
马大海狂风暴雨地卷了出去。
在马青梅的阻拦下,这段电视新闻终究没成型。报社记者在电话里说了,是从郑美黎口中采访到的全过程。马青梅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心情崩溃得像坍塌的山体,她太知道媒体的力量了,想不影响马大海的生活已经成了奢望,说不准还会影响他的前途。她慌张着,不知该怎么补救才好,像天破了一个大窟窿,可她不是女娲,也找不到补天的石头。
她想给马大海打电话道歉,可是道歉有什么用?马大海肯定会这么说,也不会原谅她,尽管这件事情不是她的错。
末了,马青梅还是打了李小红的手机,李小红一听她的声音就哭了,什么也没让她说就把手机挂断了。马青梅黯然地对着空茫茫的话筒说了声对不起,泪就滚了下来。
上班看到报纸后的第一时间马大海就找李小红发过飙了,说都是她出的馊主意,现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昧着良心把父亲的债推给了原本就生活窘迫的姐姐,为这,局领导还让他下午到局里去一趟……
李小红的日子也不好过,同事和朋友也都看了报纸,有修养的会装作不知道报纸上那没良心的两口子就是她和马大海,有些平素里就与她有间隙的人会开着玩笑说到面上,屁颠屁颠地凑过来问:“小红,报纸上说的是不是你家的事啊?”
李小红知道,就算搬出法律条文来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用。她说再多,在别人看来也是振振有词,用下三烂手段逃避责任还理直气壮,不如直接认了,任人评说吧。
局领导虽然没有训斥马大海,但话语中的风向马大海还是听出来了,在道义上,他成了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马大海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回家就跟李小红吵得翻天覆地。人被逼进了死胡同,总要跳起来的。马大海被逼进的是道德死胡同,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道德上的魔鬼,就算是偶尔犯了魔鬼的错,也要说是当初有人给他灌下了一盅让他变成魔鬼的蛊。
李小红就是那盅让他变成魔鬼的蛊,本来他只是个心底里藏了点小心思的冠冕堂皇的人,可现在,一切都完了。不仅同事指指戳戳,他去查税时,那些平素里见了他就哈着一张脸想讨好他的偷税、漏税的小贩都理直气壮了起来,打着哈哈说:“马稽查员,国家不差我这三瓜俩枣,跟你姐姐替你背的那几十万债务相比,这才到哪儿?”
李小红的境遇也不比马大海好到哪儿去,设计院一共有八个绘图员,最近要报评工程师,名额只有三个。有人就借着这件事情给领导写了封匿名信,第一棒就打到了她头上,说让一个没有丝毫责任感的人评上工程师,去设计百年大计的房子、桥梁,是对民生和社会的不负责任。领导也找她谈话了,婉转地批评了她办事不该这么不成熟。什么是不成熟?不过是把没良心说得婉转一些就是了。李小红就把已经交上去的表拿了回来,说:“那……这次我就不参评了。”
她和马大海成了彼此的刺猬,挨得近,伤害是在所难免的。索性就不睡在一张床上了,马大海直接睡到了客房。
李妈妈知道这件事情后过来看他们,见两人都分床睡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发着狠说让李小红离婚算了。李小红不干,马大海是她从十七岁就爱上的男人啊,十二年的青春记忆里,全是有关这个男人的,她放不下。
李妈妈不忍心让女儿和马大海在同一个屋檐下僵持着,就让李小红暂时住回娘家。李小红先是不肯,又一想,马大海现在是一看见她就来气,好像她是造成眼下狼狈局面的罪魁祸首,不如让他一个人冷静冷静,平息一下内心的怒气,就跟妈妈回了娘家。
自从新闻报道出来后,好多人因为敬佩马青梅的为人,买布艺时都特意选择了马青梅的店。店里的生意一下好了起来,她再也不需要东奔西跑着去推销布艺了,单是送上门来的活都干不完,可马青梅高兴不起来,一想起因为新闻给马大海夫妻造成的局面,心就跟在油锅里煎着一样难安。她给马大海和李小红发过无数次短信,希望取得他们的原谅,甚至她还跑到了报社,苦苦哀求报社能发一条更正启事,说当初的那条新闻失实。报社领导不答应,因为事后他们采访了所有债主,认为报道没有什么失实之处,何况承认新闻报道失实对于媒体来说意味着可信度要受损,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登了这则启事,还可能会招来马大海的民事诉讼。
焦虑不安和忙碌把马青梅整成了一头掉进井中的困兽。但也有好事,黄经理看了新闻报道后,也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马青梅倾家荡产也要替父还债的行为很是敬佩,主动去法院撤了诉,并安慰马青梅让她不要着急,公司的困难他另想办法解决。还有,马良躬投资的专利产品虽然积压在仓库里,但他一直认为这产品有前途,否则他也不会接下这笔加工单,等他去参加产品交易会时,会带上样品对外推销。
对父亲的产品是否能卖出去,马青梅虽然不敢抱多大期望,但黄经理的态度还是让她很感动的,就幽幽地对郑家浩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郑家浩说:“是啊。”
两人正说着呢,马青梅的手机响了,是郑美黎家的电话号码,马青梅还在为郑美黎跟报社记者多嘴的事情生气呢,就把手机递给郑家浩,“你妹妹。”
郑家浩接过来,刚想说郑美黎两句呢,就听葛春秀说:“青梅啊……”
郑家浩诧异道:“葛阿姨……”
马青梅也吃了一惊,“葛阿姨在你妹妹家?”
郑家浩点点头,又跟葛春秀聊了一会儿,说等晚上和马青梅去看她。他就把手机递给了马青梅。
“怎么回事?”马青梅问。
“美黎昨天去养老院了,说是接她过去给爱爱过生日。”郑家浩有点儿烦躁地说。
“然后呢?”
“美黎说让葛阿姨和他们一起生活,不送她回养老院了。”
马青梅就没再问,也不需要再问,郑美黎把葛春秀接回家的目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还是冲着拆迁款去的。
“晚上过去看看葛阿姨吧。”
郑家浩嗯了一声,“葛阿姨眼睛看不见,怎么会自己打电话呢?”
“葛阿姨早就学会了。”
马良躬跟马青梅感叹葛春秀要强时说过,她不愿意事事求人帮忙,尤其是打电话,总不能每次都让别人帮着她翻电话号码簿、拨电话号码。所以,在养老院的时候,她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摸索电话机上的数字按键,学会了自己拨电话号码。只要马良躬去了,她就让他翻着她的通讯录念电话号码,她呢,就跟小学生背唐诗似的背,慢慢地把这些电话号码默记在了心里。
傍晚,物业公司的人找到了何志宏,让他补交欠了两年的物业费。何志宏嚷道:“我们刚搬过来住了不到俩月,以前欠了物业费关我们什么事?”
“我知道你们刚搬过来,可这房子不是卖给你们了吗?我给原先的房主打电话了,他让我跟你们要。”物业公司的人有点儿急了。
何志宏扭头看了一眼正在阳台上给爱爱讲故事的葛春秀,悄悄拽着物业公司的人往门外走,“出去说。”
物业公司的人以为他不想替前任房主交物业费,就问:“你们家有个叫葛春秀的吧?”
“有。”何志宏顺手带上门。
中年男人道:“就是嘛,我还以为你们是租房子的呢,这房子的产权人是葛春秀。”
何志宏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道:“成,知道了,改天我就去交物业费。”
看着物业公司的人走远了,何志宏敲门,郑美黎一开门,就让何志宏给拉了出来。郑美黎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你神经兮兮的干什么啊,没看见我正在做饭啊?”
何志宏嘘了一声,指了指房子,“这房子不是借的。”
“那是谁的?”郑美黎使劲眨着眼想这是怎么回事。
“这房子是老太太买的。”
郑美黎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抱着何志宏的脖子跳了起来,“是她的?她让我们住在这里,她是不是打算把这房子送给我啊?”
何志宏连忙捂上她的嘴,“别声张,既然老太太瞒着我们,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继续装不知道。”
郑美黎点点头,说:“要这么说的话,老太太手里的钱不多了吧?”
“我还真当你哥突然间长本事了呢,能借到这么大的一套房子给你住。”
何志宏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悻悻,“这房子花不了那么多,也就是七八十万的事,再说房子还在老太太名下,就等于是钱还在她手里。”
郑美黎切了一声,“做你的大头梦吧,她买房子给我们住上了,还能不把剩下的钱给我哥?”
何志宏觉得有道理,两人正满腹心事地说着,郑家浩夫妻就来了。何志宏冲郑美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假装不知道这房子是葛春秀的,郑美黎会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因为她对记者说了马青梅替父还债的事情,让郑家浩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就差挨骂了。为这,郑美黎心里一直憋着气,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也觉得马青梅虚伪。要是马大海的行为落到她身上,马青梅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跳脚呢,可放到娘家弟弟身上,马青梅就成了任劳任怨的好大姐了,跟她这个小姑子计较起来倒来劲了。
马青梅说:“我们过来看看葛阿姨。”
“放心吧,葛阿姨在我们家生活得好着呢。”郑美黎不冷不热地把他们让进去,冲阳台上喊,“爱爱,你舅舅来了,让奶奶过来。”
葛春秀笑眯眯地出来了,爱爱把她扶到沙发上,叫了声舅舅、舅妈就看电视去了。
郑美黎阴阳怪气地说:“嫂子,你别整天跟防杀人犯似的防着我,我比你那娘家弟弟好多了。他甩给你一身债背着,你还捧宝似的捧着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哥啊,你替娘家背债这不成心是想累死我哥嘛。”
葛春秀说:“美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然后就问马青梅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关于替父亲还债的事,马青梅一直瞒着葛春秀,她虽然像条待在沙漠中的鱼渴望水一样地渴望钱,可她还是不想惊动葛春秀。倒不是她清高,而是觉得自己一旦开口,似乎就是种不光彩的暗示,好像存心要把她手里的钱挖过来似的。再说,葛春秀手里的钱是郑家浩爸爸的遗产,郑家浩毫无怨言地支持她替自己的父亲还债,她就已经很感激了。父亲已经借了郑家浩爸爸的钱,她如果再拿郑家浩爸爸的遗产去还自己父亲的遗债,就有点儿太说不过去了。马青梅说没什么事,让她别操心。
郑美黎用鼻子哼了一声,“嫂子,你也知道娘家出了个无赖弟弟很丢脸啊,都让人家告到法院去了,连房子都差点儿让人给拍卖了还说没事呢。”
郑家浩听不下郑美黎对马青梅的冷嘲热讽,就喝了一嗓子:“美黎!”
“哥,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我嫂子把几十万的债搁在你背上,你就不嫌累得慌啊?马大海是儿子,凭什么他不还债让你们还?你们要是把对马大海的宽容的一半用在我身上,用得着这么挤对我吗?”郑美黎牛混账一上来,扯着脖子跟郑家浩嚷,也看不见一旁的何志宏在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她一方面是真心替哥哥鸣不平,一方面是想说给葛春秀听,想让她明白,别看马青梅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事实上她也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及别人的小人。
葛春秀一听都有人起诉马青梅了,摸索着就想来找马青梅的手,想问问是谁把她起诉了,郑美黎却嚷嚷得让她插不上嘴。
马青梅不想因为父亲的债务在葛春秀面前和郑美黎吵,就不想再继续坐下去,拽了拽郑家浩,示意他走。又让葛春秀别担心,起诉的人已经撤诉了,店里的生意也很好,她很快就会把债还上了。
郑家浩夫妻走了之后,何志宏生气地斥责郑美黎:“嫂子替父还债这是义举,你这是干什么呢?”
郑美黎刚要嘲笑他突然的良心发现,却见他一个劲儿地冲他眨眼睛,就闭了嘴,何志宏拉着她往外走,“走,赶紧去给嫂子道个歉。”
两人一到了街上,何志宏就气急败坏地骂郑美黎是二百五,“我都叮嘱过你多少遍了,别在老太太面前说漏这件事,你抽什么风?”
“反正老太太已经给我买房子了,说不准她已经把剩下的钱给我哥了,漏了怕什么?”郑美黎不服气地说。
“如果她给你哥了,你哥能眼瞅着你嫂子让人起诉不拿出钱来还债啊?”
郑美黎愣了一下,说:“是啊……”又怔怔地看着何志宏,“你还想打剩下的钱的主意?”
“你不稀罕啊?”
“她也得给啊。”郑美黎小声说。
“事在人为,你这一顿吆喝不要紧,老太太知道了,她能不管吗?她这一管,钱就出去了,损失是我们的。”
听何志宏这么一说,郑美黎也心动了,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多嘴会坏事,就嘟哝了句财迷,瞪了他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上午,葛春秀趁家里没人,悄悄给律师打了个电话,让他帮着去法院问一下,当初起诉马青梅又撤诉的人是谁。问清楚以后,又让律师帮她跟银行预约了大额提款,三天后就把钱还给了黄经理。
马青梅接到黄经理的电话后,就猜到是葛春秀替她还的,就打电话去问,葛春秀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说:“青梅啊,别跟阿姨说谢谢,这钱本来就是你们的,你们怎么能让人起诉了都不跟阿姨说。”
回想起这一段惊涛骇浪的日子,马青梅心头就一阵酸楚,忍着泪说:“阿姨,您要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爸把遗产给了您,就是您的。”
葛春秀问另外还欠了谁的钱,马青梅不想再让她帮着还齐叔叔的钱,便撒谎说其他欠款都用卖马家老房子的钱还上了,现在外面没债了。
冬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店门口的地板上,马青梅懒洋洋地整理着货架。前天黄经理来电话说他要去广州参加交易会,顺便把父亲的产品也带去参展,说不准能找到买家呢……
“说不准……”马青梅兀自自语着,觉得日子暖煦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