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鞠赛上岳弯弯如得神兵相助, 大胜了崔绫,不但如此,最后一球更是自己挥杆得分, 也是令人有几分刮目相看。
马球赛后,围猎彻底开了场, 待明日进入山中, 便可以开始射猎。
岳弯弯身体疲乏, 连着几日地狱特训,加之这一场被崔绫缠得几乎吐血的球赛下来,身子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她回了自己营帐之后, 闷头睡了过去。
睡到黄昏时分, 却突然惊醒, 跟着,便见妆成守在自己的床边低垂着面, 似在忏悔,她一惊, 忙坐了起来, 扶住了妆成:“你这是做甚么?我真的一点都不怪你呀, 而且你看, 我们都赢了!还赢得这么漂亮!我也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妆成点点头, “是, 只是臣还是有些冲动了,连累娘娘差点失了先机。”
“这不怪你!”
岳弯弯冲她摇头。
妆成也吐了口气, “娘娘,那崔娘子输了球,这会儿,正要约你在林中一见。”
“她怎么还要见我?”
岳弯弯疑惑, 但很快她想了起来。
“是了,她答应了我的,以后再也不能打元聿的主意!”
妆成听到她对陛下直呼其名,怔了一怔,但很快想到了什么,也只好付之一笑。
“嗯,谅她也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岳弯弯被妆成搀起来,拾回了自己的绣履。
这几日因为训练,脚踝骨处都磨红了,好在这一切终是过去了,见了崔绫这一面以后,以前种种,谁都不必再提起。
岳弯弯披上了猩红狐毛小斗篷,踩上马镫,已十分利落熟练地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崔绫所约的小针叶林行了过去。
崔绫果然在等候,她已骑在那匹白日所见的黑马上,暮色昏沉之中,一袭还未更换下来的翠绿马球服劲装,翠竹针叶般的色泽,泛着幽幽宛如水华的嫩光,少女肤色白净细腻,只是习惯了用下巴看人,那眸光始终是高傲的。
今日她输球之时,也曾露出了丧气神色,但只是短暂瞬间,她便又恢复了原状。
岳弯弯知道,作为贵女,她的傲气刻在骨子里,不能丢,就算是一直到了现在,已经全无体面,然而还是要强撑下去。
否则,便像抽干了气的皮球,也无生气了。
“岳弯弯,你胜了。”
她的口吻平淡,脸上亦不见愠色。
岳弯弯勒缰道:“是,我胜了,但我胜了,也不会落井下石,这点你可以放心,只盼你守着你的信约。”
日后,莫要再提元聿。
她真的很介怀这件事。
崔绫呵了一声,俏面转向别处,“我问你,你可是,把我视作你的劲敌?否则你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地便让我离开?”
岳弯弯摇头,“不是,你不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是元聿。”
见崔绫露出微愕之色,翠羽般的秀丽长眉一折,她朝她靠近了几步,道:“如果元聿真的变心,或者他想要你入宫,那他就是我的敌人,我会离开他,真的会离开他。但是对你,我不会做什么。毕竟是你先认识了元聿,也是你的阿爹,先有了先帝的首肯。虽然在我看来,父母之命这些,都抵不上两情相悦来得重要。”
父母之命,抵不上两情相悦来得重要。
崔绫一怔,口中似在咀嚼着这句话。
岳弯弯虽是贫寒出身,但这话说得却比贵女还要骄傲三分。
连她亦不敢说,两情相悦,她自己的喜欢,要比爹娘和家族之中的安排更重要。
“我觉得元聿也是这样想的。”岳弯弯又补了一句。
崔绫转过面,见岳弯弯说起陛下之时,那深刻的自信神采,是当真刺眼!于是她又呵了一声,拨转了马头,“我会信守承诺,自今日以后,决不再惦记陛下了,就劳你告诉他一声,臣女衷心希望,他将来有一日,因得不到臣女而后悔!”
说罢,她催鞭打马,绝尘而去,只留下一道丝绦猎猎,宛如流星般的翠绿色背影。
岳弯弯在原地立着,立了许久,也吹了会风。
暮色降临,周遭浮动着幽冷薄雾,在暗处,似有什么吐着信子,逐渐地靠近,冷意沿着她的脊骨,几乎要窜进心房。
她竟感到有些不安,立刻也想着要离去。
然而才回过身,正见一个人,负着双手,冲她微笑着,不动声色地立在身后,油光水滑的大长辫子,在冷雾之中显得如此曜目。
“你……稚燕王子?你怎会在此?”
稚燕笑道:“小王等候多时,有一句话颇想问娘娘。”
岳弯弯不知为何,觉着周遭天色已暗,稚燕又守在这里,实在有几分诡异,她不欲与之纠缠,立刻警惕起来,道:“但不巧,本宫要回了,稚燕王子还是等本宫回了营地,有话以后再说吧。”
稚燕却伸出一臂,拦住她的去路,“哎,娘娘何必如此心急,小王又不吃人,就想问问娘娘,不知……小王的容色,娘娘以为如何?”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去南明城,见到的最漂亮的一个奶娃娃,她会用奶手捏他的脸蛋,笑眯眯地告诉他,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也是她最最喜欢的小哥哥。
然而,后来无论如何,他也再找不着她了。他寻遍了南明城,也一无所获。当当年的记忆逐渐淡去之时,再想要找,便已难如登天。
在除夕夜宴上,他第一眼见到这位皇后,冥冥之中似有一种感觉,仿佛这个水眸清润,面若芙蓉般的俏丽女子,活脱脱,就是当初的小女孩儿!
身份有别,他不敢贸然上前询问。
但这一次,压抑了这么久,又在球场之上,见到她飞扬的身姿,他发现自己是在心痒难耐,已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这回必须要问出口!
岳弯弯未料到这王子竟如此唐突。
她随口答道:“非中原人之貌,许在胡人里算是美貌的。”
虽然她是欣赏不来。
她不喜欢北胡人束得那锃亮的大辫子。
稚燕似有些高兴,立刻追问:“比起你们的大皇帝陛下,如何?”
岳弯弯又是一愣。
这下,她真的有些仔细地看了眼稚燕,觉他真不知哪里来的厚脸皮,敢与元聿相比。
当下,她没回答,而是道:“王子,本宫真该回了,就此别过。”
说罢,她扬起马鞭,正欲一抽马臀,令自己快步离开此地。
稚燕在她背后,骤然脸色沉暗。
她才走出了几步,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莫名的哨叫,岳弯弯身下的这匹一向温驯可爱的白马,突然状若癫狂,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前蹄!
是稚燕用的那种北胡人的骨哨!
那骨哨发出的声音!
岳弯弯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白马突然驮着她,箭矢般冲向了她完全陌生的方向,直将她带出了这片熟悉的林野。
“停下!快停下!”
岳弯弯无数的办法都用了,冒开疆教的,元聿教的,那一瞬全都不管用!
难怪当初,那个崔绫带了这种骨哨入宫之时,元聿也对此流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她的马儿像是已经疯了般,将她载着出了这片林野,一直不停。岳弯弯闭了闭眸,心知,若要自救,非得从马背上跳下去不可。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一定会受伤,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也不知,已经疯癫的马最后会载着她奔向何方。
打定主意之后,岳弯弯将心一横,身体侧翻了出去,砰地一声,意料之中的碰撞的剧痛感从肩部袭来,那马儿却没等她,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了。
暮色四合,这周遭,已只剩下黑黪黪的月光,渗入这宛如深渊般的幽林,令人彷徨无措。她的肩膀已经受到了重创,似已脱臼。岳弯弯拖着半残躯体,沿着身后的树干靠了过去。
身体的疲惫无力和剧痛之感,令她既昏沉,又清醒,她无法自己合上肩骨,咬咬牙,疼得眼泪直冲了出来。
那个北胡王子真不是东西!居然这么坑她!等她出去以后,她一定把他大卸八块!要他好看!
然而就在这时,这片黑魆魆的浓雾之中,突兀地,冒出了数道绿幽幽的冷光!
岳弯弯一激灵,她愕然抬眸。
那似是一双双冒着狠戾杀意、饥饿贪婪的绿眼睛。
岳弯弯害怕得脚指头急遽地后缩,右臂堵住了自己的口,极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可是惊恐之下,人真的,已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无声的汹涌的泪水,兀自不断地涌出。
那片浮动的绿光,渐渐多了起来。
二、四、六、八……足足十四道绿光!
……
元聿批阅完折章,终得轻松,这时,却见妆成急匆匆地要闯御帐,帐外一阵喧哗。
一道尖锐的大叫声,惊动了元聿。
“陛下!娘娘不见了!”
元聿尚在手中的笔,蓦然,因为施力而断折。
他霍然长身而起,朝着外面冲出。
掀开帐帘,妆成神色惶急地推开了守卫禁军,冲了过来,“陛下,不好了,方才崔娘子将皇后娘娘约了出去,可是这时候了,娘娘还没回来,臣便带着几名宫人出去找,可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没见到皇后!然而,臣又问了巡防的将士,也说没见到,陛下,娘娘……她不见了!”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可元聿却厉口打断:“活人如何会凭空消失?”
一定是有人带走了弯弯!
“崔绫所约何处?”
元聿朝着自己的马大步而去,一面走,一面解去了身后的披风,扔落在地。
他立刻上了马背,曳缰而待,妆成也走到了近前,“是针叶林,就是陛下常带着娘娘跑马的那处地方,如今都不见了人!臣又问了崔家那些人,都说崔娘子早就动身回京都那边去了,根本也不知道娘娘在哪里。”
元聿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也就不问,“相里玉!”
金雕蓦然从林间蹿下,停在了元聿臂上。
元聿将拍他羽翅。
金雕与他十多年主仆情分,彼此之间心灵相通,立刻会意,这是要去找那个让主人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把自己都托付了出去的女主人了。
相里玉真是半点都不想跟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主人计较,当下它振翅而上,朝着林外飞了出去。
元聿催马跟上。
一人一马,很快消失在了林中。
妆成如梦初醒,立刻想到,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有丝毫差池?
“快!你们速去请示冒开疆大将军!”
众人也知皇后丢了,陛下一人去寻,也许这是个圈套。
他们当即从命,分散奔去寻找冒开疆和他们的头儿董允,速速调兵支援。
余下几人,都追着元聿适才消失的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