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岳弯弯如何为自己解释, 元聿始终都觉得,她答应得过于轻率,这点始终是令他心里不愉。但事到如今, 也无法再悔了,他凝目盯着她, “那好, 朕教你。定要赢她, 许成不许败。”
岳弯弯点了下头,“陛下,你知道我们带来的这些宫女谁会打马球吗?”
击鞠乃是时下最流行的贵族娱乐活动, 大魏宫中的宫女也个个能挥动月杖, 何况岳弯弯一早就知道, 这些宫女原本很多就是小官之女,家世不弱, 如果耐心找,应能找到几个真正善于击鞠的。
元聿果然告诉她, “先帝之时, 宫中女眷和男奴, 都要学习骑马击鞠, 因此多数都会。”
岳弯弯早料到是如此了, “那我挑几个出来。”见元聿还绷着脸, 她又绽开了樱唇,露出轻快娇俏的笑, “我听说,崔绫和她的班子们早就不睦了,人心不齐,就是她们这群贵女最大的弱点, 我正好也利用她们这点。不过现在说这个都是大话,我得先挑几个马球技术最好的宫女出来。”
元聿闭了闭眸,忽然想到一事,道:“你从前不是结交了几名命妇么,其中亦有范阳卢氏的嫡女,她球技甚佳。”
岳弯弯一听,登时亮了杏眸。这一点她倒是没有想到,那卢氏是嫉恶如仇的烈性子,脾气炸,但与她却极为投缘,当时她便对卢氏印象极深。可惜卢氏后来好像身体抱恙,一直没再来甘露殿走动了,也不知道她现下好了没有。
况崔绫这般的技艺,在陛下看来尚且“不过尔尔”,这位“球技甚佳”的卢氏,一定是在崔绫之上了!
岳弯弯大喜,“那我赶紧修书一封,问候卢氏一番,让她过来!”
说着她就要去动笔,从圈椅之上一跃而起,而元聿却从身后拽住了她胳膊,岳弯弯惊怔,以为还有事,元聿薄唇微翕,道了声:“朕替你写了。”
皇后要同人比赛,输了竟要苦了他,元聿咬牙切齿,但又怎能不替她妥善地处理此事。
届时,只要岳弯弯赢了马球赛,她自然可以杀了崔绫气焰。
若她真的高兴,就算折了崔公面子,那也无妨。
岳弯弯用力把头一点,“陛下你想得周到!”
若是她去下懿旨,卢氏的丈夫若不肯放人,卢氏也难以过来。到底是有可能得罪崔绫的事儿,卢氏的丈夫如今在朝堂上为官,正好是崔公的幕僚。但要是陛下亲下圣旨,那就不同了,卢氏的丈夫自然也就有了底气。
元聿顺了她的意,差点将自己出卖,时至今日,方才从她这儿得到了一句好话,暗暗地斜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妆成便捂着嘴吃吃偷笑,在岳弯弯诧异地看过来时,妆成告诉她:“娘娘,臣还从来没听说过,陛下向谁服过软的,就算是先帝也……”
听说原来秦王殿下卓尔不群,不喜结交权贵,无论是对先帝,还是那些公侯世家,一向率性而处事,若谁强迫着要按下他扭头喝水,定是不成的。
岳弯弯呆了一呆,末了,她垂下了眼睑,不辨喜怒地微笑着道:“是我,还不够了解他。但是我知道了,他是爱着我的。”
是要感情多迟钝,才会感觉不出,这段时日元聿对她的处处让步。
但她不后悔那晚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如果她不说出来,他恐怕一直到现在也不会正视她作为他的妻子的需求。
端阳姑姑说得很好,他是一个极其压抑之人,并不是他本性就是这样,而是,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一直以来,都用着一种符合他傲慢秉性的、独断的处事方法去面对一切。而她想要做的,是作为一个妻子,真正地触碰他的全部,包括他不欲为外人道的事。
她不是外人。
不过这些暂且都要等到马球赛事以后了。
岳弯弯现在只想让卢氏快点抵达南山,另外她还要简拔几个马球技术精湛的宫女。
她把目光投放到了妆成身上,然而妆成被她一眼看过来,立时猜透了娘娘心思,顿时吓得后退了半步,“臣……臣恐怕不行……”
她是真的技艺不精,若换了清毓,撇去身份,倒还可上阵与诸位贵女一较长短。
岳弯弯道:“妆成,你就别谦虚啦,我现在是用人之际,难道你忍心见我无人可用么?”
妆成自知推脱不过,但又想到,自己打马球虽不那么厉害,但为娘娘保驾左右出谋划策,应还是有些用处,见岳弯弯如此信任自己,倒也不好推辞了。
现在,就算那卢氏过来,也还差了两人,清毓能算上一个,那也还差一人。
大魏时兴五人制的马球,球场上以四敌五,是白白让自己这方少了几分胜算。
岳弯弯思虑再三,决意无论如何,这第五个人必须找到。
两人相与而出,不慎迎面竟撞上一人。
来人狐裘小袄,长裤短靴,头顶着狐绒毡帽,背后披着油光水滑的大长辫子,肤色黝黑,面貌稚嫩,然而红唇便生有一圈青黑色的胡茬,竟没有如中原礼俗将其刮去。正是久违了的稚燕王子。
稚燕一见岳弯弯,便露出了惊艳之色,道:“小丫头,我一定是在南明见过你!”
南明那地方专出丑人,要是真的有岳弯弯这样的,他只要见过不可能忘记。那个时候,他往南明走过好几趟,也见同岳弯弯差不多的,只不过记忆久远,有些不大能想的起来了。
岳弯弯直蹙眉,妆成见状,立刻护到岳弯弯跟前来,沉声道:“稚燕王子,对我朝的皇后还是放尊敬些!”
稚燕仿佛大感懊恼,他一拍脑门,“对不起,小王失礼了。”
很快,他又笑道:“小王听说了,皇后娘娘与一个出身望族的女孩儿定下了五日以后的马球赛事,小王不才,这球技也还过得去,如蒙娘娘不弃,小王倒是可以做娘娘的贴身教习师父。”
大概是草原人都不拘小节,岳弯弯虽然不悦他在前拦路,但也忍而不发,只道:“劳王子费心了,不过我们大魏地大物博,人才济济,陛下身边更是,此次前来南山的,个个都是会马术拳脚的。不说别人了,我的马术教习师父冒开疆将军,就曾经是令西域三十六国,连北胡人在内,都闻风丧胆的勇士。”
听到“冒开疆”三字,那如同刻在血脉里的仇恨和畏怕仿佛都苏醒了,令稚燕的皮肤似随之战栗了一下,但很快,他掩饰了过去,笑道:“好,那是小王多虑了。不过,小王这儿却还有一个忙可以帮到娘娘,娘娘此时出帐,不知是否还缺了人手?小王来自马背上的国家,我草原女子,个个能骑善射,这马球也完全不在话下,小王正要为娘娘引荐引荐。”
岳弯弯摇头,“王子好意,心领了,但实在是不必了,上次王子送来的美人,伺候得不周到,没能让陛下喜欢,已在陛下安排下回了老家了,人是我答应下的,这几日也时常感到心神惴惴,不敢再碰了陛下的逆鳞。”
稚燕的嘴角抽了抽,面上作出遗憾之色,侧身让了出去,“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低下头,等着岳弯弯与妆成走过。
她们主仆离去以后,稚燕才皱着眉头抬起目光,露出一抹冷意。
元聿那厮不识货,他忍着肉疼割爱,将自己都舍不得占有的美人儿送到他的身旁,他居然不取,还不解风情地将她送回了老家。
稚燕恼火至极。
都说大魏上国男子可三妻四妾,因此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是真正尊重妻子,重视妻子的尊严的。谁能想到这个统领上国的大皇帝,居然反其道而行之。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做过功课,就连这个大皇帝陛下的老爹,那个以仁慈宽厚而著称的文帝,身前后宫里头也是美人无数,那岳弯弯又不曾美到惊世骇俗,有羽蓝公主那地步,何以令元聿至此?就算是羽蓝公主,不也一样被他老爹辜负,红颜薄命么?
岳弯弯找了一圈,竟没有找到一个,如今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个个怯生生的,好像站都站不住,会骑马的少,会打马球的就更少了!
她正无可奈何,想着明日到崔绫那边的贵女圈里去问一问,看看能不能利用她如今不太好的声望,伺机策反一个。
次日一大早,卢氏便来了。
卢氏来了以后,先朝岳弯弯叩拜行礼,她忙将卢氏搀扶起身,道:“姊姊你能来助我是最好了!”
卢氏自信一笑,“娘娘放心,如今这些个贵女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早几年,要放我没出阁前,一个抵她们五个!如今腿脚虽是生疏,但料理那崔绫,还是不在话下的!”
卢氏神采飞扬,令岳弯弯也放心下来。
但眼下她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她这边,尚缺一人。
卢氏知她为难,道:“此次在路上,我遇上一人,因晓得她也还算是善于打球,就自作主张把人拉了过来,娘娘你看能不能行?”
说罢她朝外头道:“傅宝胭,你还不进来!”
岳弯弯一怔。
傅宝胭?她怎竟会在此?
傅宝胭咬唇,于帐帘掀开之际走了进来。
原来自那日撞破江瓒与那少女朱婉儿的亲昵之后,傅宝胭心灰意冷,游魂似的离开了南山,路上竟迷失了方向,在山外晃荡了几日,还差点儿遇上了野狼,葬身狼口之下。
适逢一个猎人绕路经过,搭救了她。猎人有心送她回去,但傅宝胭拒绝了,她顺着猎人所指的方向出了坳口,只没想到正撞见陆氏策马扬鞭而来。两人正好撞见。
卢氏是接到了陛下圣旨,特赶来为娘娘助阵的,就是为了赢那嚣张的崔氏。
两人在甘露殿有过数面之缘,卢氏对傅宝胭那只可爱的长毛狗印象深刻,自然也对狗主人存了几分印象,询问之下,得知傅宝胭也会打马球,并且马术似乎还不弱,她想着娘娘正用人之际,不如结伴而来。
原本以傅宝胭身份地位,她是无法混迹贵女之中进入南山的,但跟了卢氏来为娘娘助阵,可以说便名正言顺了。
只是到底不比先前,这段时日她闭目所见,全是江瓒与朱婉儿的亲热之态,所听,全是他的绝情冷语,想着,是时候该放弃了,却又真的舍不得。
停了半晌,她支起一朵苍白苦涩的笑容,点了下头,“民妇自知当初欺瞒了娘娘,利用了娘娘善心,但是,请娘娘给一个令民妇将功折罪的机会,民妇必竭尽全力。”
岳弯弯疑惑地看了眼她,又看向卢氏,见卢氏频频点头,想必也是觉着傅宝胭球技可靠,她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