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端阳大长公主早就听说了元聿力排众议, 立南明农女的事情,对这个救了皇帝的女子,也极为好奇, 可惜路途迢迢,对岳弯弯也一直无缘得见。

此次举家赴京, 正是一个好机会, 但是晚了几日, 没能赶上除夕宴,刚到京都,便只能随帝王车驾, 前往南山。

她听说了, 元聿多了一个小公主, 更加好奇,想来一见。

她抬起眸, 任由青鸾放下了父皇的龙须,转而去扯端阳公主手里的拨浪鼓, 她惊讶, 那小手指竟像是很有力量般, 甚至将拨浪鼓从自己手里差点儿拽了出去。

“你就是弯弯?”

端阳公主目露惊艳。

岳弯弯赧然, 局促地点了下头。“姑姑。”

端阳公主也听说了, 皇后与皇帝之间产生了间隙, 她左右一看,见他二人神色皆不自在, 岳弯弯这声“姑姑”更是唤得生硬,她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元聿,你出去,我有话要对弯弯说。”端阳大长公主开口就哄人了。

但元聿知道, 姑姑自幼便疼爱自己,绝不会有挑拨嫌疑,正想该如何与皇后破冰,只是始终无法拉下脸来认错。

“是,朕抱着青鸾出去走走,姑姑莫欺负弯弯。”

端阳公主深感元聿这头崽子居然会护食了,实在是不易,她都以为,他快要完全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了,毕竟从小就是个闷葫芦!

人走了,端阳公主才拉住了岳弯弯的藕臂,笑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岳弯弯被端阳公主毫不掩饰的打量的目光看得耳热,然而却没法拒绝,教端阳公主细看之下,耳垂生了红晕,宛若霞色。端阳笑道:“我今才知道,何是毓秀玲珑了!元聿那头崽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要不是我后来要跟随夫君离开,真真早就为他婚事愁死了!”

“先帝膝下就那么几个皇子,早夭的便有好几个,元聿那会儿虽因着出身,让外人都不喜,觉他不是正统……不过那孩子自幼伶仃孤单,性子封闭,弯弯,”端阳凝视着岳弯弯的杏眸,神色亦变得有几分凝重,“他心不坏的,也专一,一旦爱了什么,就恐怕一辈子都不撒手,不死不休。”

“他小时候怕猫,看到猫就走得摇摇晃晃的,经常跌倒,吓得大哭,后来贤妃娘娘给他养了一条黄犬,那狗克猫,到哪里都不会再有遇到猫的危机了,于是他就特别宠爱他那狗。可是那条黄犬毕竟已是老狗了,寿命终有尽时,过了没有两年就病死了。元聿抱着死狗也不吃饭不说话,将宫人吓坏了,让他父皇给骂了一顿,还嫌他不成体统,把他幽闭了两个月。我觉着那孩子可怜,常常到他禁足的宫里看他,也是看着看着,觉得他愈发地沉默寡言了。”

“我那会儿脾气也坏,竟敢当着皇兄的面,叱责对他对元聿太狠。皇兄也是被我数落了一遍,觉颜面无光,总想补偿点儿什么。后来生辰时,元聿说,他想要一头猎鹰。”

岳弯弯怔怔地听着。

记得有一次,听元聿说起过,鹰的寿命很长,长达几十年,如果养得好的话,那就是一辈子了。

元聿,竟是这样的元聿。

端阳垂目,叹了口气,手背在握着的岳弯弯的手背之上拍了拍,道:“弯弯,你也莫嫌我多嘴了……我晓得他的。他看着你时的眼睛,说起你的语调,我都看得出,他喜欢你,是真的那种喜欢。”

而她那个小侄儿的喜欢,常常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至死方休。

“姑姑,我……”

端阳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因何,与他不愉快?”

端阳长公主便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者,通达,富于智慧,岳弯弯面对着这样的长辈,自然也就不好揣着了,全一股脑倒了出来。

端阳大长公主听完,“噢”了一声,叹道:“原来是这样。”

说罢,又笑了笑:“弯弯,不是我这个做姑母的偏心内侄,元聿他从小就是这样的,他不想教旁人知道他的短,若不慎泄露了,你便能见到他恼羞成怒的模样。啧啧,那可真是我最想看到的元聿的模样。”

仿佛只在那时,才能看到一个真实的拥有人的血肉情感的元聿。

听端阳公主这么一说,岳弯弯也想了起来,方才端阳进来时这么一闹,他的脸都红了,目光躲闪,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虽然他立即就故作镇定掩饰过去了。

岳弯弯忍不住便弯了秀眉。

端阳公主的眼中也尽是春风,她笑着时,如元聿一样,一侧的长眉会轻向鬓尾一挑。

“弯弯,你还很喜欢元聿对么?”

不待岳弯弯回答,她便又摇头,轻声道:“你瞒不住我的。”

没想到端阳公主洞若观火,察人至微,自己也不知在哪里露了马脚,哪怕只是一丝的蛛丝马迹,竟让端阳公主看出了,还如此笃信。

看着岳弯弯尴尬地扭过脸,端阳更是确信了。

她有了多年婚姻,生下女儿没几年,就跟随着丈夫到了外地戍边。北地苦寒,她公主之尊怎能屈就适应?那时也与丈夫爆发了无数争执,埋怨他非要守护边地,做这等吃亏不讨好的事。但争嚷多年,风风雨雨地,还是一路相互扶持着过来了,到了这年纪,愈发地明白,有些沉默的爱,原来比山还要厚重。

她的丈夫,因为她生来为皇室公主,殚精竭虑为国分忧,所为的,何尝不是她?

相比于她的丈夫,她自己所计较的显得是如此狭隘。

“弯弯,既然你心里还是有他,那就试着,再逼他一下?我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有点儿话,放在心底说不出来。我是真的很想再看到,那个走路都还不稳当,却会把手里所有的饴糖全都善意地分给别人的元聿。”

端阳公主口中的元聿,是岳弯弯几乎无法想象的。

“我……”

端阳公主又靠了过来,“弯弯,我来教你逼他吧。”

在御夫之道上,端阳大长公主可谓过来人,经验老道,岳弯弯犹如受到了蛊惑,她也很想知道,那个大长公主口中的“元聿”又是何等模样。

“弯弯,你附耳过来。”

端阳公主凑到她的耳边,絮絮地说了很久的话。

离去时,端阳大长公主掀帘而出,在外遇见了正扯着风筝线,与怀中的青鸾逗弄的光景。青鸾高兴得咯咯乱笑,小手不断地舞动,似乎想从阿爹手里把那纸鸢夺下来。

不过这天气里没甚么风,禁军放起来的风筝很快因为身无凭借而坠落在地,埋入了尘中,青鸾眼也不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失落,继而,伴随着响亮的一声啼哭,禁军一个抖擞,却见陛下手忙脚乱地哄起了女儿,更是惊奇万分。

端阳公主抿唇轻笑,只没有理他,转身朝着另一边,回了自己的营帐去了。

元聿哄了半天,青鸾也没好,小脸上挂着两道宽面条泪,让元聿擦了又擦,最后,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了岳弯弯的帐中。

此刻天色已暗,她掌了灯,正坐在一片灯火之中,垂目,宛如在冥思。听到了青鸾的哭泣,她立刻揪起了头,一见元聿,登时颦了眉:“我就知道你不行。”

元聿大感惭愧,也不敢再回嘴,任由岳弯弯抱了女儿,回到她们母女二人的小床上,背对着他,似乎解开了衣襟。

元聿既是吃惊,又是微懊,没想到从醉酒那夜之后,她连在他面前喂奶就要避着了。

避着,不就是将他已视作了外人么?

他的手攥成了拳,抿着唇,木头桩子似的木然不动。

过了片刻,青鸾吃够了奶,终于不哭了,在娘亲怀中哼哼了声,乖巧安静地睡了过去。

岳弯弯将她安置在小床上,拉上了青鸾的棉被。

这才看向一旁待了许久一句话也无的元聿,道:“绯衣没有随你出来?”

元聿立刻摇头,“没有。”

他怎会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

再愚昧也知道,留着都是给自己和岳弯弯添堵,让原本就不乐观的关系雪上加霜。

“绯衣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当时情况你也知道的,稚燕王子盛情难却,不收下他是不罢休的。绯衣是稚燕王子送给你的,纵然以前出身再怎么清白,但她毕竟是北胡人送来的,如果你不愿接纳,我做这个恶人,替你将她安置好。反正也是我应下的。”

元聿再度摇头,“朕已安置妥当了。”

岳弯弯露出惊讶之色。

元聿道:“朕将她送回了故乡,以后是不会再来神京了。”

这件事要办也容易,只是那绯衣总是不肯死心,他便用了强制的手段,逼着绯衣不得不回去。

但如岳弯弯所言,绯衣的确是稚燕王子非要塞到他身边来的,这个稚燕王子从小叛逆桀骜,确实其心可诛。

“那也好……”岳弯弯沉默了片刻,忽又问:“春狩何时开围场?”

元聿道:“就明日。”

岳弯弯问:“那我可以去么?”

他正要开口,似就要应允了,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却沉默了。

岳弯弯皱眉道:“我听说,所有的贵女都可以下场参与狩猎和马球竞逐,而我就不行。陛下,你一直看不起我。”

元聿没有想到又是一顶罪帽扣了下来,他竟辩驳无力,可事实上,她确实不会骑马,箭术更是毫无根基,如何能冒险参与狩猎?

岳弯弯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若看得起我,连替我找个老师都不会?”

元聿沉凝了片刻,低声道:“朕让冒开疆做你的师父,明日开围场以后,你便跟在他的身边。”

没想到这便答应了,连她也吃惊了。

端阳大长公主说的法子果真奏效。

她冷面,抚了抚身旁的褥子,道:“好了。你回吧,我要沐浴了。”

他一滞,自己居然……又被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