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嫌那台阶漫长, 她用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了他朝她伸来的一只手。
这只手一如既往, 充满了力量,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温度。在握住它的瞬间, 一股温暖的热流便沿着她的四肢百骸, 窜回了心房。岳弯弯忍不住绽开了唇, 藏不住扇底喜色。
随后他带着她,去完成那些未竟之礼。虽然名义上做了这么许久夫妻,可是正式的礼, 他们却还一个都没有行过。
司礼的官员跟随在后, 步入正殿。
接下来的一切, 就是让岳弯弯既熟悉而又陌生的环节了,民间夫妇嫁娶的礼仪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然而皇家的礼俗,比起那些, 相似而又多有不同。幸而之前都有专门的老媪教了她, 倒也不至于出丑, 况有元聿在另一旁牵着她。
三拜之后, 礼成。
这时岳弯弯的手心已紧张得发出了一层轻汗。
女侍搀扶着她, 礼成之后, 进入寝殿,等候陛下再来。
寝殿极大, 极空阔,四支各自擎着八只龙凤烛的凤凰形琉璃烛台上,珠光璀璨。岳弯弯举了这么久的扇,早已手酸, 她坐在了案旁,将罗纨小扇放下,两边揉了揉酸胀的肩膀。
妆成今夜却不在,在的只有一个老媪,不断地提醒她,一会儿等陛下来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宜,稍后还有同牢、合卺等礼仪,礼不可废,皇室更应如此。陛下是日理万机之人,怕对礼俗有遗忘的地方,娘娘还需要稍作提醒,把这礼行完了,夫妇之间必能和和美美白首偕老。
岳弯弯觉得礼很繁琐,然而“白首偕老”这四个字却真真正正地触动她了,想来喝合卺酒这样的事,是幸福的,不应觉得繁琐枯燥。一会儿他就要来了,岳弯弯的心怦怦直跳,简直快要破体而出了。
算着铜壶里的滴漏声,和外头的传报,已是到了时辰了。
她愈发地紧张起来。
外间突然传了一声,陛下驾到,岳弯弯猛地扬起了柳眉,立即将扇子拾起,遮住了自己的面。
老媪们都看得直笑,娘娘都已是小公主的娘了,居然还这般羞涩。到底也还是头一回,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呢。
元聿已迈入了殿门,目光朝里扫了过去,他的小皇后正极力摆出端正的姿态,举扇跪坐在食案后,见到她的一瞬,元聿一身的冗繁,教礼部大小官员唠叨了一天的不堪其扰,终于尽数退去。他牵了牵唇,朝着自己的皇后走了过去。
越来越近了。岳弯弯的心几乎已全拧在了一处,听着他的跫声落在旁侧,下一瞬,她手中的罗纨小扇便被一只大掌取走了。视线再度恢复了空阔。
她只见到,今日同样一袭大红喜色刺绣鱼龙纹长袍,发束金冠红带,衬得身材颀长,宛若玉树般的男子,正出现在自己面前,蓝色的冷眸让龙凤烛的光芒照出星星暖意。他轻撩袍角,与她对面席地而坐,中间隔了一张长案,然而岳弯弯压根不敢看他。
“皇后,让朕看看,皇后这里准备了什么佳肴珍馐。”
他视线一扫,竟是一盆碳烤小红猪,猪屁股鲜红流油,看着便令人极有食欲。
老媪们都过来伺候,将薄而锋利的刀片下两块肉,设好蘸酱,等帝后动筷。
岳弯弯被繁文缛节弄怕了,生怕抬手都是错,又让老媪唠叨,也不敢先动。元聿却已去了银箸,拈起了一块烤肉,蘸了些酱料,送到了皇后的唇边,“饿了么?”
他知今日一路行来,她是不被允许偷吃的,哪怕零嘴也不能准备一点,应该早就饿了。岳弯弯确实是饿了,嗷呜一口就把肉咬在了嘴里,然而望着元聿,眉梢带了柔软的媚色,小心翼翼地把肉嚼了几口,咽了下去。
“好吃?”
“好吃,陛下也尝尝。”
老媪们都傻了,好端端的同牢礼,成了一顿家常便饭,还有来有往的,一点不顾忌。等吃完,皇后娘娘的唇瓣上都沾了好些油汁了,元聿取了丝绢替她揩拭嘴唇。
岳弯弯就望着陛下,痴慕地笑。
老媪少不得要提醒一句,“陛下,娘娘,这合卺酒还没喝呢。”
元聿将替岳弯弯擦嘴的绢子放了,淡淡道:“合卺酒就不必了。”
老媪吃了一惊,连一直在笑的岳弯弯,笑容也似为之一凝,但见他目光过来,立刻低下了头。
“陛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老媪不死心,仍然在劝。
元聿拂袖:“朕已饱足,不可再饮酒。”
他的声音比老媪更冷静,更沉稳,衬得老媪倒像是不依不饶无理取闹了,老媪自知身份地位,无法说服陛下,便将目光投向了皇后娘娘,其实只要饮了这酒,今日她们退下去也都无妨了,这可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岳弯弯的手指揪紧了被衾,也有所觉,知道老媪将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她确实也想让元聿饮合卺酒,她慢慢地抬了眸光,轻瞥着元聿,咬住了嘴唇。半晌,才细声道:“陛下,要不你就……喝一点……”
“弯弯。”元聿有几分无奈,“朕乏了,不过虚礼而已。其实没那必要。”
她有些失落,“哦”了一声,没说话,元聿也没觉察,挥袖教宫中之人收拾好了杯盘,全部退下了。
等人全部一走,元聿便绕到岳弯弯身旁,朝她蹲身下来,见她眼睛也不眨,只盯着桌案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元聿看了一眼,清咳了声:“弯弯,能喝酒?”
岳弯弯不懂他这意思,寻常就算平时不怎么喝,但这样的良辰美景里,喝几盏又怎么了?又不会醉的!她小时候就偷喝过阿爹的酒,那个时候,她就能喝好几大碗了,就算当葡萄汁喝,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他却不肯和她喝合卺酒,为什么?
白白辜负了这番风月,和这良辰吉时,人生之中只此一次,他居然,也不肯吗?
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她不知该不该表现出自己的失望,更不知该如何表达。今夜确实是好时辰,是她的洞房花烛之喜呢,应该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计较吗?
岳弯弯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也许只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或许是陛下来之前让别人灌了酒了,或是他已经吃撑了不想再喝酒了,或许……
她把理由都想好了,才笑了下,摇摇头:“陛下,我没什么的,其实我也不喜欢喝酒。”
皇后这样,似是不介意,元聿微微松了口气,将她横抱了起来。
她身上礼服重,送她到了榻间,元聿便替她除去了外裳。
已是寒冬腊月,窗外朔风呼啸,风灯不住地摇曳。
屋内红烛帘影,如若莲动。
元聿望着身下娇媚无限的皇后,感受着,她产后日渐丰腴柔软的风姿,早就已按捺不住,像是回到了最初相识之时,他身中桃花骨奇毒,那时候是不得已,可是任由她轻薄了自己,甚至占尽了他的便宜,羞恼之外,更多的却是食髓知味的贪恋之感。
他怕他走后,她会不再记得,他追到了她的宿处,在她寝屋的那面墙壁上刻下了“将仲子兮,无悔逾里”八个字,他但愿,她每每见到那八个字,都会想起他,不会忘了他。
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这个名唤岳弯弯的女子,走到了他的心上。
再也不能放下。
她是他的皇后,更是,他的爱妻。
元聿从后握住了她的一截细腻雪白的颈,将身一低,朝她的唇吻了过来。
炙热的吻过后,岳弯弯发出了小动物般的哼哼声,眼眸沁出了淡淡水色,这种脆弱的宛如琉璃般的易碎感,让男人既想要珍惜,又更想不遗余力地,去破坏它!
他眼眸微暗,甚至露出了些令岳弯弯感到恐惧的神色。
下一瞬,岳弯弯就发出了一道娇呼声!
但很快,也被他堵在了唇中,呜呜了几下,再也发不出来。
他想,她要体谅他,久旷之身,已等了这么久。
洞房花烛夜,他要清醒地、痛快地,和她行这最后一礼。
龙凤烛高照。帘帷之内,人影厮缠,抵死缠绵。
一夜纵情荒唐。
岳弯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晓得,当她醒来之时,早已是日上三竿了,她伸手去摸身旁的被褥,满心期盼和试探,想着这一次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仍然扑了一空。
心中不无失望。一直到了睡醒时分,她这腰还痛着,并且估摸着,今日是下不来床了。
昨日一整日为了大婚,将青鸾抛给了乳母照顾,这会儿她已经很想了,男人到底是不大能靠得住,还不如女儿贴心!她问正过来要伺候她的妆成,青鸾被抱到了何处。
妆成正要回话,身后,元聿已经走了过来了,他的臂弯之中抱着女儿的襁褓,青鸾就睡在他的怀中,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
在看到他们父女俩的一瞬间,岳弯弯舒了口气,眼眶微微发热了起来,“陛下,你去哪里了?”
她说话鼻音浓浓的,似在娇气地抱怨着。
元聿将女儿放在她的身旁,知她放心不下,所以抱来她看看,见岳弯弯小脸花容微白,眼底还有些没睡好的轻微黑影,想到昨夜的种种孟浪失态,俊脸也是一红。
“弯弯,还痛么?”
岳弯弯嘟了嘟嘴,“嗯。”
她看着他,埋怨道:“陛下,你难道是又中桃花骨了?”
元聿的脸色更红,但却立时反击了回去:“如果朕又中毒了,皇后还会以身替朕解毒么?”
岳弯弯瞪大了眼睛,难道他还想别人来?
“哼!”
她朝里滚了过去,再也不理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