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不知为何竟有点紧张, 拿书挡脸,身畔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挲的动静,她的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了, 就听到陛下他语调轻松淡然地问:“皇后读何书?让朕也看看。”
岳弯弯“唰”的一下拿下了书,元聿伸指过来, 将她的书抽走了。
然后, 岳弯弯就看见, 男人掌心托着书脊,将她方才拿倒了的书,颠倒了过去, 岳弯弯一怔, 两腮浮出了两团昳丽霞色。元聿看了一眼书皮, 继而,在岳弯弯忐忑的注目之下, 他的唇角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怎、怎么了吗?
元聿将书拿给她看,“道家的《阴阳和合术》, 嗯?”
他轩眉微挑, 看着冷淡的俊面, 竟有几分戏谑之色。
岳弯弯呆住, 看向那书。
还真是阴阳和合……
她又猛地扭过面, 去看妆成。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
妆成也颇觉无辜。这些书都是郑保那边嘱人抱来的, 说是给皇后娘娘闲暇时打发时间,谁知道娘娘手气好, 一抽,便从书箧里抽中了这本,还正巧让陛下撞见了呢。
“原来皇后爱艳奇之书。”说罢,元聿忽然想道, “从前在王府时,似也有人送过一些这样的书来,朕倒忘了,现在应还在王府,皇后如果喜欢,朕派人为你都取来。”
“你……我……咳咳……”岳弯弯如同生吞了大枣,喉咙一哽,百口莫辩,怪只怪方才装的正经姿态装得太好,现在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便只好垂下小脸,乖乖道,“不、不必了,陛下你可真费心。”
元聿对那阴阳和合的书倒也无甚兴趣,翻看了几页,顺手扔在了一旁,道:“朕今日无事,陪皇后坐坐。皇后入宫已久,朕想起似乎未曾与皇后同游后宫。”
“你、你要与我同游?”
她杏眸圆睁。
无怪岳弯弯吃惊,打从她入宫以来,能在白天见到这位日理万机的陛下的次数便屈指可数,清早起来也从来不见他人,他既要处理朝会,又要批阅折章,这才上手几个月。她渐渐地都感觉,自己和元聿是提前进了老夫老妻的状态里,在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把《养老的一百零八式》都想好了还列了纲目。
“皇后可有空?”元聿道。
“我……”岳弯弯很想去,可是,“我腿酸,今天听了半天审了,陛下,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机会多难得!
她轻咬红唇,凝着元聿,实在不想拒绝。
元聿将她的一条腿握住,放在了自己膝上,替她揉捏里腿肚。指法有轻有重,按得她舒坦无比,能劳动陛下屈尊,岳弯弯实是受宠若惊。
从怀孕以后,常会感觉到腿脚酸胀,大多是清毓替她揉腿,她手法老道,以前也常给她伺候的主子揉。
元聿替她将绣履脱下,除了长袜,将裙摆卷至膝处。
长指所过处,皆是一阵肌肤战栗,岳弯弯的心脏跳得毫无章法,几乎要魂飞天外。
“时辰还早,用完膳之后,朕让龙辇在甘露殿外待命,与皇后乘辇夜游,皇后意下如何?”
他突然抬眸,对岳弯弯道。
没想到他竟真的得了闲,居然能留这么久了?岳弯弯翘起了樱唇,轻轻一哼。
晚膳御厨房精心做了水晶虾饺、糯米玉团、野蕈菌炖山鸡、杂炒三丝、豆腐鲫鱼汤,还有几样开胃的泡菜,一叠香酥豌豆黄,再配上一点新鲜葡萄汁,用蜜罐封了泡在水井里浸了两夜,拿出来时冰凉爽口,饮之清甜回甘。
岳弯弯早就过了那段没有胃口,看啥都不香的阶段了,差点不顾皇后礼仪大快朵颐起来,元聿让她慢点儿,替她盛了一碗鲫鱼汤,舀了极快白白嫩嫩的豆腐,放她小碗里。
岳弯弯喝了汤,冲他笑眯眯地卖乖,然后,一个嗝儿冲了上来。“呃——”
真是太丢人了!皇后手忙脚乱地捂住了嘴唇,但又是沉闷响亮的一声嗝,她避过了眼神,再也不敢看元聿了。
过了片刻,一只手从身后拥了过来,将她腰肢环住,一把带入了怀中,岳弯弯“呃”一声,人就落到了元聿腿上。
“陛下……呃……你要……呃……做甚么?”岳弯弯说一句就停一下,脸颊胀得红透了。
元聿却只是想笑,只是脸色依旧绷得紧,正色道:“皇后无礼,朕要罚你。”
“罚?”
一道嗝还没打出来,嘴唇便被元聿的唇堵住了。
他竟朝她吻了过来。
离开床帏的时候,他还从来不曾亲过自己。岳弯弯的心跳得更欢了,扑通、扑通——
冷水湃过的葡萄汁似一盏回味悠长的芳醪,从舌尖一直漫延心底,无孔不入,那颗时时为之悸动的心,尽管她有意隐藏,还是无处躲藏。
这后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喜欢陛下,爱着陛下,喜欢到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的地步,可是,她又是如此地自卑,自卑到一点风声也不敢泄露出来。做好了的锦带,反反复复地改,还是不敢送给他,最后,拴在了一条狗子的项圈上,反而释然了。
算了。其实他已经给了她这样多的独此一份的恩宠,已经很足够了。
毕竟在遇上他以前,她已经把日子过得像酥饼壳子上的渣渣了,有多难受,自己心里清楚。
元聿才应该是上天对她的恩赐。
皇帝陛下的吻,没想到居然有治疗打嗝的奇效,一吻结束以后,岳弯弯发现自己,奇异般地居然不打嗝了!
可是她的脸,也憋得成了秋日里高挂指头微微噙了白霜的红柿子,引人采撷,元聿心神一荡,一时没有忍住,便又在小皇后俏生生的圆脸蛋儿上又亲了亲。
岳弯弯被亲软了,差点倒他怀里,还是极力打起精神,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越来越羞,迫不及待想拿冷帕子敷脸了。
晚膳毕,元聿让备好的御辇已在殿外候着。
元聿将岳弯弯抱上了辇。
四人在前方拉车,车辇转出凤藻宫,朝着后宫深处而去。
其时天色已晚,暮光残烟收尽,一带高耸的宫墙之外,惟余远山起伏绵延的轮廓。
神京城的山不比故乡,山不能算高,山巅亦没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更听不到,到了牧马时节从山脚下远远传来的牧歌。
这里的一切都是精致而辉煌的,带着世上最极致的灿烂。
四方宫闱之内的每一处角落,仿佛都由十七八个能工巧匠呕心沥血挖空心思打造而出,无一处不美。
宫室万千,占地极广,龙车凤辇在无数楼宇之间穿行。
宫闱深深处,已四处掌灯。当璀璨绚丽的宫灯,在角楼、阙楼以及其他无数华丽宫殿的檐角之下飞扬而起时,走过去,仰头,连星月都看不见,四下亮若白昼。
元聿话少,只在她问起时,对她解释哪一处是什么宫殿,曾住了些什么人,元聿都能对答如流,可见记忆深刻。
只是当车辇便要拐入另一条小径时,元聿突然张口:“停车!”
岳弯弯微微惊讶,因为她没见过元聿这般张皇过,但很快,他只是皱了皱眉,在车辇停下之后,神色镇静,对宫人说道:“掉头。”
于是车辇掉头而去,岳弯弯很是奇怪,却不敢问,只回眸望了望,那小径深处,花至荼蘼,开得热烈绚烂,犹若人间胜景,在宫灯的映照之下,流萤飞舞,花若凰尾。她慢慢地收回了目光,没说一句话。
最后,车辇在牡丹园停了下来。
岳弯弯认出了这条路,上次来投喂相里玉时来过的地方,那巨大的鸟笼还矗落在那儿!
元聿将她抱下车,岳弯弯朝着那鸟笼疾步走了过去,然而走到近前她就立刻发觉,那笼中,已无鸟!
“相里玉去哪了?”
她回眸问元聿。
元聿已行到她身后,一臂从身后环住了她腰,朝远处的天空之中发出了一道驯鹰的唿哨,岳弯弯定睛一看,只听一声鹰唳之后,一道黢黑的身影矫健地疾飞而来,停在了鸟笼上。
金色赤羽,背部有紫色绒毛,神色高傲,睥睨四方。
正是相里玉。
岳弯弯仰起了玉颈,正好把鬓发擦过元聿的胸口,那一处微微露出的皮肤上,有些痒麻之意。他定了定神,却见她目光困惑,他低声道:“朕很小时,便养着它了。鹰的寿命不短,甚至驯养得好的鹰,可以陪伴主人一生,当年先帝想送朕十岁的时辰礼,问朕想要什么,朕说,想要一只桀骜不驯的猎鹰。不要家养的,要刚捉来的。先帝便令人去南山猎了一只回来,送给了朕。”
不知为何,岳弯弯听着听着,竟有些心疼,“陛下,你一定是小时候太孤单了,才想要一只猎鹰来陪伴。”
元聿的嘴唇似为之放松了下来,他凝目望着怀中的小皇后,手掌抚了抚她的面颊,“嗯。”
居然承认了?
岳弯弯嘟了嘟嘴。其实她小时候,也没什么朋友呢。没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其实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但她也会想养一些小动物,不过没元聿这么阔绰,都是阿爹从外边带回来的野兔、野刺猬和小乌龟罢了。
她想过,之所以她这么不同,大概是因为,她是一个没娘的而爹也时常顾不上的孩子。
那么元聿,也是吗?
岳弯弯仰着脖子望着元聿近在毫厘的脸,不觉已是忘得略有痴意了。这里灯火不盛,在黑夜里,看不出他瞳眸的颜色,但是岳弯弯知道,他的瞳色来自他的母亲,那位来自羽蓝国的公主。但她却还不够了解,这后宫之中的许多事。
岳弯弯踮起脚尖,凑在元聿的脸侧,轻轻地,将他的脸啄了一下。
“陛下,那相里玉……”
元聿抬起手,朝相里玉唤了一声,它便一个振翅,听话地飞到了元聿面前,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将相里玉用臂膀托住,拿至岳弯弯跟前:“弯弯,以后,相里玉送你。”
“啊?”
这不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吗?
元聿却是一笑,让相里玉靠过去,停在岳弯弯身上。金雕的身子笨重,差点踩得岳弯弯哼哧一声,元聿抬起手,在相里玉背部的毛上由上至下地梳理了一遍,目光专注,望着这头从小驯养的心爱的猎鹰。
“那时,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父皇会传位给朕。朕也是如今才明白,身在这位置上有诸多的不得已,朕以后怕是没有空再养它了。要么,便放它走,要么,将它送人。”
“朕所能想到托付相里玉的人,由始至终,只有朕的妻子。弯弯,它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