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今早的朝会上, 有人便提了皇后这几名穷酸亲戚,并且着力抨击有此等市侩鄙薄之人作为皇亲国戚,绝不是大魏的福气。当时倒是有不少附和之徒。但岳弯弯毕竟已是皇后, 几句酸气冲天的话撼动不了她的地位,他们口舌之利逞完以后, 见鎏金砌龙的御座之上, 帝王的双目只见冰冷睥睨之色, 任他们舌灿莲花,说干了唾沫,由始至终, 未有一言, 他们见了也不禁胆寒。
陛下到底不是仁厚的先帝, 在对皇后娘娘的这件事上,陛下他异常执着, 剑走偏锋,并且不听人劝。
散朝以后, 几名心腹旧臣被陛下传召含元殿, 不知商议了什么。
一直到过了午, 元聿才得以清闲, 但到了这时辰, 他依然毫无倦意, 坚持要先来看望皇后。
朝臣给了岳弯弯不小的压力,不过, 这也都是前朝之事而已,岳弯弯如今尚在孕期,实在不宜听那些不利于她的言论,他方才已经想了对策, 从明日以后,这些话便不会再从朝堂上传出来了。天子家事,由不得外人置喙。
但见到岳弯弯白皙娇嫩的肌肤上挂着两坨绯红,水眸似泣非泣,元聿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胸口似为之一紧,他伸臂,落在岳弯弯的手背上,握住了她的右拳。
“你不适合做皇后?那么谁能适合?”
岳弯弯一滞,还真让他问住了。
做皇后就意味着能够拥有元聿,要是不当皇后了,这个男人可就不是她的了。她咬住了唇,这时却突然牛脾气上来了,将头一扭,“他们不就是想要一个贤德的女子当皇后吗?我就是不贤德,我家里还有这么一群‘嫡亲嫡亲’的好亲戚,让他们看了笑话了。他们肯定在背后骂我,我知道。”
元聿垂眸,薄唇弯了一下。
“嗯,不过谁骂了皇后,朕都帮你记住了,正打算一个一个讨回这笔账来。”
岳弯弯一听,顿时耳朵也红了,她狐疑地望着元聿。见他神色认真,好像方才那番幼稚的话不是他说的,她看了半晌,又轻轻地哼了声。明知道这事怪不得元聿,她才不会是非不分,于是道:“当初你把梅媪杀了?还有其他人呢?”
元聿将握住她柔软爪子的大掌收了些力道,形成牢不可挣的桎梏,仰目,道:“当时朕震怒之下,查抄了南明州官的官衙,其一干草菅人命之徒,大多已经枭首示众,唯独这余氏,朕起初确实动了杀念。但考虑到她是弯弯的舅母,你不想朕杀了陈恩赐,朕便不杀,余氏也暂且保了她性命。至于那些愚昧无知的村民——”
他停了一停,见岳弯弯倏地瞪大了双眸,露出微微紧张的神色,他的眉眼似融化了开,抬手,在她的额间的乱发掩映下的肌肤上揉了揉,低声道:“除了罢免了村长的官,令其子孙三代不得为朝廷录用,其余的人,因是无知犯罪,没怎么。”
岳弯弯却听得内心跌宕起伏,澎湃不已。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手段高明,这一杀一纵,既是敲打和警示,又彰显了对百姓的仁慈。擒贼先擒王,杀了州官,这就是釜底抽薪了。
岳弯弯几乎忍不住要为陛下鼓掌称快了。
看来他每日坐在含元殿里,大到国政大事,小到鸡零狗碎,这些都没少插手。
难怪忙得脚不沾地,见不着人。
岳弯弯道:“那余氏就一直被收监到现在?”
元聿点头,面带温润地望着她,似笑而非笑。
岳弯弯舒了口气,想了想,道:“那看来是一直没有放人,所以陈恩赐他们急了,迫不得已上京来,好让我给余氏通情,放了她。”
元聿抚她面颊,低声道:“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陛下交给我就是了!”岳弯弯眼眸闪烁,一下挺起了小胸脯,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可怜消沉?元聿见状也微微松了心神,伸臂将她抱了起来,往凤榻上拐去,岳弯弯吃了一惊,“大白日的陛下你要做什么?”
“朕未歇晌,身上乏累,陪皇后小憩会儿。”陛下说得云淡风轻,脸不红心不跳。
鬼才会相信从陛下嘴里蹦出来的“小憩”二字,熟知他的可恶之处和禽兽行径的岳弯弯简直欲哭无泪,只好任由陛下拐上床榻,把自己可怜的小手祭出。
但这一次,就连大腿都失去了清白……
她红了眼眶,泪眼婆娑地窝在陛下怀里求饶时,便像是可怜的小动物遭人遗弃了般可怜,元聿笑了笑,将她的身子搂入怀中,靠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哄:“莫生气了,皇后。”
“哼。”
“人被押在昭明寺,皇后若是想,明日,朕安排虎贲中郎将,带你去昭明寺走一趟。”
这个听起来倒还是可以,她已经个把月没出宫过了,岳弯弯支起通红的狐狸耳朵,闷闷娇哼道:“虎贲中郎将又是谁?”
元聿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轩眉微扬:“董允。”
早知道陛下一手提拔了许多亲信,原来的虎贲中郎将是厌太子的人,他与林甫一样,因当时无法证明参与了宫变,加之他一向深得先帝陛下信任,便一直在那个位置上没能下来。可惜好景不长,新皇陛下登基以后,立马就把这批先帝擢拔的老人撤职下放了。
只是没想到,最终顶替上来的,居然是董允。
那个不靠谱的。
“也行。”岳弯弯答应得十分勉强。
次日一早,董允安排了最舒适的车驾,载着岳弯弯前往城西昭明寺。
昭明寺自太宗皇帝创立以后,一直便主审理京都大小涉及官员的案件,同时配合巡抚司,监察百官贪腐枉法的行径。
下车以后,董允伸了一条手臂过来,殷勤而周到地伺候岳弯弯,生怕有一个台阶,皇后娘娘走得不稳。董允是既胆战心惊,又不禁心悦诚服。想当初,得知主公有意收了岳小娘子,他还在猜啊,岳小娘子以后是混到婕妤,亦或混到昭仪,可万万没有想到,人家开局就是皇后!
董允几乎快要替岳弯弯牵凤裳裙裾了,以免刺着金线牡丹的华丽长袍拖拽地上,碰了一袭灰尘弄脏了,于是色愈恭,礼愈至,不敢有丝毫不周到的地方。
连岳弯弯都觉得董头儿这次分外小心,董允便道:“我的娘娘,您要是不出宫那就是最好的了,这小皇子还揣在腹中呢,您怎么敢就随意走动,娘娘你看我这一脑门汗!”说罢,就朝着岳弯弯把大脑袋凑过来,指了指额头上豆子大的汗珠。
岳弯弯汗颜,十分不好意思:“对不住了。”
“唉,没事儿,这一个门槛,娘娘小心!”
岳弯弯的小腿差点让他捉住了,就未免她被绊到,岳弯弯也没了办法,只好无奈地吐了口气,步入了昭明寺偏院。
前来接待的是昭明寺少卿,人瘦瘦高高,似一根带着几分墨气的竹竿儿,宽袍广袖峨冠岌岌,岳弯弯还没坐稳当,少卿双袖微拂,举止皆透着一股淡淡书卷儒雅之气,朝她行礼。
“卑职昭明寺少卿,冷青檀,拜见皇后。”
大抵是昭明寺专出俊秀美郎君,方才来时一路所见,个个不俗,如今这位犹若流水出姿、濯濯春柳的少年,更是生得俊俏,肌肤白净,不逊妇人,而且那一把声音,亦是清清透透的,像极了泠泠雨水拂过的一池碧色潭水。
岳弯弯凝着冷青檀的面,这时,也不禁微微有点儿懊丧。京都妇人美如花也就罢了,怎么连男人,也都生得这般白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