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妆成说, 宫里还有两位太妃尚在,一个是当年跟随李皇后嫁来的滕妾李太妃,一个是出自士族的五姓之女崔太妃。
不过这李太妃在前年厌太子逼宫未遂自杀, 李皇后随之服毒自尽以后,人就疯了, 至今幽居在翠云宫, 不见生人。
听说她脾气不好, 翠云宫的宫人手臂、腿上常年都有各种创伤划痕,好多宫女如花似玉的脸蛋也着了毒手。
岳弯弯觉得李太妃不好相与,打消了与她结交的念头。
至于崔太妃, 妆成在她面前说起了一桩旧事。
先帝在世时便极为宠爱崔太妃, 她当年可谓宠冠六宫, 崔太妃膝下无子,先帝甚至决意, 让崔氏之女当几位王爷的王妃。
听到这儿,岳弯弯立刻反问了一句:“也包括陛下?”
妆成一滞。没有想到, 皇后娘娘到底是机灵聪明了, 立刻从她的话中捉住了肯綮, 并且骤然发难, 妆成犹犹豫豫半晌, 担忧娘娘会不高兴, 可是岳弯弯的脸上愈发露出狐疑之色,她也就只好, 将头一点,“包括。”
岳弯弯回头,看向正为自己涂抹蔻丹,小心翼翼的宫女, 嘴唇撇了一下,“为什么又没有那样做呢?”
妆成道:“因为陛下始终不肯娶妻。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陛下年已弱冠,早在他十六七岁时起,那京都的贵人就都巴巴地想与皇家做亲家了,然而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就始终不肯松口。”
岳弯弯心里想,元聿肯定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所以看不上人家落落大方的贵女。
可是,他又怎么会看上自己呢?
一定是因为自己也有许多过人之处,比那些贵女都不输的!
岳弯弯这么一想,面颊悄然间染上了一抹晕红,从两腮几乎一路烧到了耳根去。
妆成见娘娘这般单纯,只因为这一句话,便不晓得想到哪里去了而红脸,却不得不提醒她一句:“娘娘,臣说这话僭越,但,崔太妃的内侄女崔氏阿绫,是爱慕陛下的。有一年秋狩时,臣见了。”
岳弯弯蓦然抬起脸,“你见了什么?”
妆成见左右无人,只有一个为皇后涂染指甲的婢女,便让她退下了,她大胆地挨着岳弯弯蹲身而下,满面忧心地望着岳弯弯,道:“崔氏小娘子,比娘娘还小几岁,当初也才十二岁的年纪,在秋狩时,望着秦王殿下的目光便不一般。京中贵女多擅马球,崔家小娘子人虽然小,球技却不弱,那一场球赛原本只是贵族子弟走马玩乐的,彩头也只有一只猪头。崔家小娘子催马下场,执意要与秦王殿下打一场。臣不敢妄自揣测陛下心意,但同为女子,她那举动,和她望着陛下的眼神,臣在宫中多年,可担保绝对不会看错。”
岳弯弯一阵沉默。
虽然更重要的,是元聿的心,但有这么一个出身世家的小娘子,也对元聿青睐有加,是不可能没有丝毫危机感的。
“她很美丽么?”
妆成不会说谎:“极美。”
“那这样美丽,又会打马球,想必是个活得很灿烂的女孩儿吧,这样,陛下居然也不会动心吗?”
若真是这样,元聿的定力,委实可怕。
“臣不敢揣摩圣意。”
岳弯弯低头,抚了抚自己才鼓起来,还不算大的肚子,轻声一笑,挑眉问妆成:“是不是等到我的孩儿生下来了,就可以纳妃了?”
妆成一愣,只听皇后娘娘又笑道:“我听说了的,很多人都在盼着陛下纳妃。是啊,毕竟他是陛下,就连我们南明坐府衙的老爷,家里都有美妾几房呢,陛下怎么可能不会有。”
妆成立即双膝跪地:“是微臣之罪,臣不该将这些告知娘娘!”
“你有什么罪?何况,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啊,让我知道得更多些,不被蒙在鼓里,终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正,早晚不都是要知道的吗?其实这些你让陛下来告诉我,说不准我就会生气了。”
岳弯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妆成觑着她脸色,见她似是真的没不开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晌午,妆成伺候岳弯弯歇晌,她一个人侧卧在那方凤榻上,花面朝里,谁也不见。
隔着朦胧的绣金丝鸾凤出祥云纹的帘帷,只见那里头睡卧的身影一动不动,宫人只道娘娘已睡着了,不敢搅扰,纷纷沉默地退出了寝殿。
但岳弯弯却根本睡不着。
以前不想当元聿的小妾和外室,现在好了,她成了他的妻,可是,转眼又要让她接纳他真正的小妾,搁谁都会心里堵闷。她只是觉得,女人想要过得幸福,只当一个妾是远远不够的,得不到丈夫真正的尊重,就算成了妻,男人只要皱一下眉头,妻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皇家是非又多,以后元聿广开后宫,纳的妃子必定都是系出毓秀名门的贵女,她们什么都好,什么都懂,把她衬得愈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虽然她原本就是。
岳弯弯惆怅无比,心里不断地盘算着,这可怎么是好。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她仍是没有睡着。
到了黄昏时分,含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公文繁重,今晚不来了,就在含元殿歇下。
岳弯弯没说什么,笑着打发了那边过来送口信儿的郑保,回头郑保又道:“陛下说了,娘娘若是无聊发闷,可以代他去投喂相里玉。”
一听相里玉,岳弯弯的眼眸便亮了起来:“它在哪儿?”
“在鹰笼里。”
郑保遣了一名小宦官,让她带着皇后娘娘去鹰笼那处。
鹰笼坐落在御园深处,正是好时节,繁华如霭如霞,风拂动,花海粼粼腾起五色细浪,隔了老远只见一座巨大的足有丈许高的鸟笼,坐落在一片锦霞般的牡丹花丛之中,相里玉就在里头扑腾,到处飞。
宦官解释:“金雕虽然通人性,但毕竟是只牲畜,怕它伤了人,当它回来时,便要在这笼子里歇憩,等到它想走了,会绝食,绝食一顿,宫人见了请示陛下,陛下便会将它放走。”
相里玉此刻乖乖地伏在鸟笼上,等待着多日没来见它的那没良心的男主人,猝不及防,男主人没有等到,竟等来了女主人,相里玉大喜过望,忙拍着翅膀,朝岳弯弯叫。
岳弯弯朝它疾走两步,靠了过去,朝一旁喂食的宫人道:“给我吧!”
相里玉跟她最亲,这些宫人喂的肉它吃得都不香了,妆成等人在身后护着,劝谏娘娘不要靠得太近,岳弯弯不听,取了一挂肉递到相里玉嘴边,它伸出长喙,刷地一下,精准地咬住了大块肉。
见他吃得艰难,铁嘴伸出,庞大的身体只能卡在笼子里,岳弯弯有些心疼,她朝跟来的小宦官道:“你把它放出来吧,让它飞走。”
“这……”
岳弯弯道:“你们陛下说,这是翱翔九天的鹰,不能让它一直困在笼子里失了野性,放出来吧。”
小宦官虽怕这鹰失去常态,但其实相里玉通灵性,从没犯过伤人的错,加上这只金雕很亲皇后娘娘,只要娘娘不受伤,那也没什么可惧的,小宦官抬手,让人解开牢笼。
鸟笼打开,相里玉振翅钻出笼门,朝着岳弯弯绕飞了几圈,停在笼格子上,让岳弯弯摸他的脑袋,岳弯弯太喜欢这只聪明可爱的大雕了,忍不住逗它,又拿了一块肉,递到它嘴边。
然而相里玉这一次竟没有一如常态地将肉咬到嘴里,它蓦然眼眸一厉,朝着旁侧窸窸窣窣晃动的花丛里瞟了过去,跟着,振翅而起,宽大的翼展带起一股犹如飓风般的风暴,扇得岳弯弯差点被掀翻,幸有妆成从身后托住她。
相里玉朝着不断晃动的花丛疾驰俯冲而下,里头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喵呜”一声,飞奔逃开,相里玉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了花墙上,撞得眼冒金星,差点儿摔落下来。
小宦官大惊变色:“快、快抓住相里玉!”
宫人们一哄而上。
然而他们人又怎么抓得住老鹰,岳弯弯凝睛一看,只见从那片油绿的牡丹灌木之中窜出了一只伶俐的花斑小猫。
相里玉穷追不舍,势要将小猫当场击毙。
岳弯弯大喊一声:“相里玉!”
金雕红了眼,没理会。
这时,身后一片慌乱之间,传来了一声清晰无比的哨叫。
众人回头,只见是驯养猎鹰的鹰奴来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相里玉果然也恢复了镇定,找回了理智,它看了眼岳弯弯,大约是想到自己闯祸了,于是灰溜溜地飞回了笼子,敛住了翅羽,一动不动了。
岳弯弯舒口气,走向那惊魂未定又“喵呜”了一声的小猫,它受了惊吓,小身板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岳弯弯可怜它,正要伸手将它抱起来,然而,她转念很快又想到,元聿极厌恶猫,只要碰一下,他都能闻出来。
她伸出去的爪子又慢慢地缩了回来,问妆成:“这是哪里来的猫?”
妆成定睛看了几眼,认了出来,道:“回娘娘,好像是翠云宫李太妃养的猫。”
“李太妃?”
岳弯弯疑惑。因为妆成说,李太妃是个疯妃,而且平素幽居翠云宫从不见人。
岳弯弯忙道:“你们把猫抱回去,赶紧还给李太妃。”
“诺。”
……
天色渐暗,宫人来为伏案的陛下添了一盏灯油,说起今日黄昏时分的惊魂之事,忍不住报给了陛下。
报完之后,却见陛下只略皱了眉,不动声色,忙道:“娘娘无事,可能,只是受了些惊吓。”
“陛下,要不您就见见……”
元聿道:“朕公务重,已说了今晚不去甘露殿,她知道,不会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