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醒来时,天蒙蒙亮,帐外下着细密的大雪,朔风的声音好像在呜咽悲鸣,苍鹿雪南山脚下,这片静谧的红帐,犹如风雨不惊。
她的额头好像正抵着谁的骨头,岳弯弯大吃一惊,一抬头,正好撞上元聿的俊脸,方才只是受惊,这时简直面无人色。她怎么会、她居然,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睡了过去?还睡得如此香甜?
岳弯弯震愕地支起脑袋,凌乱的思绪渐渐回笼,她恍惚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
此时依旧没有完全消散的异样和细微的肿痛感,让她一想起,就恨这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趁他没醒,蹑手蹑脚地爬下了行军床,找回自己的衣衫,穿戴完毕,朝外边走去。
昨夜里什么感觉她还记得,一早起来竟浑身清爽,料想也知道谁帮她处理了一下。
这个莫名其妙的贵人,他明明是个有钱有势的人,行走西陲风烟之地,身旁却连一名婢女都没有,真是奇怪。
岳弯弯越想越懊恼,索性捶着自己脑袋,埋头疾走出帐而去。
元聿闭合的眼眸慢慢地睁开了一线,隐隐约约地能够瞧见,少女奔逃而去的倩影。此女子口是心非,当他面一套,睡着了又是一套。呵。
……
被清扫出来的岳家,已算干净整洁,焕然全新。不过相比起陈家的那片有些规模的宅子,她家的石墙显得单薄,不那么厚实。风雪凄紧,外边冷极了。
岳弯弯用煤炭引燃炉子,将门窗全部紧闭,在屋中烤了半个时辰的火,携来的一身寒意终于离体而去,身上暖融了起来。
她铺好床和被褥,正预备睡去,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岳弯弯微微惊愕。她从五年前离开岳家村,到了陈家以后,这片老屋就卖给了别人,应该罕少有人知道她在这儿。
“谁?”岳弯弯有几分警惕,支起了耳朵。
“是我,弯弯,你开门。”
屋外传来陈恩赐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想必也是冻坏了。
岳弯弯紧绷的秀眉松弛了几分,她松口气起身为陈恩赐拉开了门。
好不容易聚拢热气的屋,随着陈恩赐一身风雪不速闯入,再度盈满了冰天雪地的寒意,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抢先一步,坐到了岳弯弯适才烤火用的胡凳上,外边的一身狐裘绒毛上黏着的粒粒霰珠,和他头顶的晶莹雪花,很开便化作了水露。
陈恩赐湿润的眉朝岳弯弯抬起,“我猜你在这儿,就顺着记忆一路找了过来,没想到你果真在这儿。”
母亲活着的时候,陈家和他们家还是有些走动的,陈恩赐小时候来过她家,况岳家村就这么大的地方,其实一点都不难找。
岳弯弯乜着他,“你来做甚么?”不等陈恩赐答话,她又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爹娘已经派了媒人到胡家去下聘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地待在你家里,做你的新郎官儿才是。你又跑到岳家村来做甚么?”
说着说着,连岳弯弯也觉着陈恩赐有几分不怀好意,脸上露出了防备。
陈恩赐烤着火,沉默了片刻,凝视着她,低声婉言:“弯弯,其实你不知,胡家家业甚大,贵为南明首富,而我,却只是陈家之子。玉婵嘴上虽不嫌弃我,但实则她的一举一动,处处都比我高贵压着我,令我感到,她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不敢、也不能违背。其实一个男子讨得这样一个媳妇儿,未必就一定是幸福的事儿。”
岳弯弯道:“那是你自己选的。”
陈恩赐点头,道:“是我选的,可是弯弯,图一时之情意是好,永远都如此,我真没法保证,我一定能忍受。”
岳弯弯皱眉瞥他:“所以?”
陈恩赐望着她,忽起身,朝她走了过来,伸臂就握住了她的一双素手,面露激动:“我考虑了很久,弯弯,我还是想纳你为妾。”
他犹如许诺一般,把这话说得极为慎重,并且表情看起来,也相当深情款款。
但岳弯弯却仿佛咽了一口隔年的猪油,腻得几欲呕吐。“我昨天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不想当你的妾!”
陈恩赐大约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并没有感到有丝毫震惊,他垂眸,为难地思索了片刻,道:“弯弯,你就如此想,当我的正妻吗?可是你知道的,我母亲……”
“住嘴。”岳弯弯打断了他的话,“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自己信吗?就算没有你母亲,你就会娶我吗?陈恩赐,你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我,觉得我无父无母,家中并无产业,我配不上你。可是你不要想得太美了,我也不是非你就不可了,事到如今,谁又稀罕当你的正妻了?你现在赶紧给我走,我就当你这些混账话从来没说过,以后大家便是陌生人,我不会回你陈家,你也别来我这儿走动,我瞧着你们一家子自以为是的面孔便恶心。”
陈恩赐呆住了,他静立不动,岳弯弯也愈发懊恼,见他仍是不走,便上前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将他往外头拽。
然而陈恩赐毕竟是个大男人,如何能轻易地就拽得动?起初他尚在恍惚之中,还能被拖着走两步,待人回过神来,岳弯弯施出的力道立刻便犹如泥牛入海,她惊了惊,回头,却突然地被陈恩赐发力,两只臂膀大力掐住了她的肩,恶狠地将她一把推到了门上。
岳弯弯后背撞得生痛,眼冒金星,“陈恩赐你做甚么?你敢——”
“岳弯弯,我肯来求你,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就凭你的出身,当我的妾侍又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能找个比我好点的当个正妻?我告诉你,你少痴心妄想了。母亲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仗着几分颜色罢了,对我装什么正经!”
岳弯弯一呆。她看着此刻面目变得狡狯狰狞的陈恩赐,听到他嘴里说出的恶毒的话,突然福至心灵,“我还以为你和舅母有所不同的,没想到你一直就是如此看我,陈恩赐,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吧。咱们本来亲戚一场的,我以前还认你当表哥的……你给我滚!”
陈恩赐怎么可能听话。他这时激动之下,已经红了双眼,恼羞成怒地盯着岳弯弯,胸膛起伏得急促而剧烈。
“你让我滚我就滚?岳弯弯,你真把自己当什么货色了?我今天就要了你的身子,我看你没了清白之身,你跟不跟着我!”
陈恩赐虎吼一声,血盆大口就落下来,欲咬她的唇瓣。
岳弯弯猝不及防,差点被他亲到,幸好偏了头,让他一口堵在了耳朵上。但饶是如此,岳弯弯仍感到像是鼻涕虫一把沾到了身上,还好也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了,岳弯弯很快镇定了下来,等他的大嘴又寻过来亲她嘴唇的时候,岳弯弯眼疾手快地取了发髻里的玺花青木笄,用力朝陈恩赐的肩膀扎了进去!
木簪入肉,陈恩赐怪叫一声,臂力松懈,岳弯弯趁机屈膝撞开了他,将他推出了大门。
陈恩赐一个倒栽葱,滚到了门槛外,摔得四脚朝天,肩膀处被岳弯弯奋力扎伤的地方,汩汩地冒血。
“贱人!”他拔出簪子,捂住肩膀伤处对她痛骂道。
岳弯弯气恼至极,但想想,为了陈恩赐这种人实在犯不着。于是她平复了呼吸,冷冷地看着他,“我告诉你,我早不是你嘴里的什么清白之身了,我有男人,他自然比你好千倍万倍,你没照过镜子吗?就你这德性,居然还想让我给你当小?滚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陈恩赐已经被他重创,比口舌之利,他也自知远远赢不了岳弯弯,心中也打定了主意,要先回去治伤。但听岳弯弯说她失了清白,他大感震惊,但继而他又想到,这小贱人平素里在家里正正经经的,连手都不给他碰,原来背地里骚浪至此,还未成婚便先失贞洁!陈恩赐既震惊,又感恶心,对岳弯弯愈发嫌弃,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了几声,捂住肩膀,起身逃走了。
人很快消失在了篱笆围栏后,远去了。
等人终于彻底地脱离了自己的视线,岳弯弯才平复心情,长长地舒了口气。也正是因冷静下来,才感到手背上传来一阵灼痛,是方才被陈恩赐掐的,她的虎口都掐青紫了,又被他按到门上,手背让凹凸不平的门框磨破了。
屋里没有金疮药了。
外头的风雪也越来越大,进不了城了。
岳弯弯叹了口气,回去拿帕子蘸了水敷一敷,应该便无碍了。反正干活的手,哪又不受伤的?
她转身往屋里走,很快小五从树干上跃了下来,跳进了院子,“岳娘子。”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小五就跟在后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方才,江先生让我跟着小娘子,怕有人贼心不灭,果然便见到了陈恩赐。”
岳弯弯“哦”了一声,抬臂托着受伤的右手,道:“你来晚了一点点,没看到我痛斥狂徒的时候,简直大快人心。”
小五只留意到她受伤的右手,定了定神,“岳娘子,你手受了伤,有药吗?”
“没,只是小伤。”
小五沉吟了下,道:“主公定会不忍。”
“他?”
岳弯弯的玉颈激灵了一下,心里想,他这种不解风情不懂温柔的臭男人,会不忍才怪呢。
小五点头:“小娘子就请先跟我回去上些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