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睁圆了双眸。
她们公主确实没说这话。
好好的药膏,刚用一点点,若换个瓶子,药效估计也会受到影响,那就不给!本来转送出去也不妥当。
正思忖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星月去看了一眼,道:“公主,良妃带着五公主道歉来了。”
良妃生性谨慎,最怕孩子们闯祸,得知此事后,将谢云玥喊到跟前训斥了一番,又罚她抄十遍的佛经,这不亲自领着谢云玥道歉来了。
她是后宫妃嫔,为了这点小事,竟亲自登门致歉,不可谓不谨慎,一进屋,她就满含歉意道:“樱樱,都怪我没教好她,这些年只顾抓她的学业,疏忽了教导,这才闹出笑话,亏得是自家人,让外人知晓,只怕几位公主都要受她连累。”
看似在致歉,又何尝不是为自家闺女擦屁股,这事若传出去,自然不好听,虽不至于彻底坏了名声,多少会留下污点。
她一个出身低微之人,还能爬到妃位,心机城府自然是有的,良妃处处周道,当着谢云诀的面,又狠狠骂了谢云玥一通。
谢云玥心中不服,面上不敢表露,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见母妃训完,才在她的示意下,道了声歉。
谢云诀也不稀罕她虚情假意的道歉,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道:“良妃不必如此,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我和阿凝都没放心上,您如此,五妹妹只怕也不会高兴,何必跑这一趟。”
良妃瞪了谢云玥一眼,谢云玥心虚地垂下了脑袋,良妃愧疚道:“都怪我没教好她,才让她闹了笑话,等回去,我必好好罚她,你们姐妹莫要因此离了心。”
“您且放心。”
送走良妃后,谢云诀脸上的笑,才微微敛起。
谢云玥也一脸不愉,恼恨谢云诀高傲的态度,她都跑来道歉了,谢云诀竟完全没给她面子,她心中恼恨,一脚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出老远,恨不得踢的是谢云诀。
良妃瞥她一眼,压着火没发作,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才冷下脸,说:“跪下!”
从未有过的严厉。
谢云玥吓得打个激灵,小时候,她扯谎诬陷方凝时,母亲都不如这次生气。
她毕竟才十四岁,一时有些害怕,怯怯喊了她一声,“母妃。”
良妃气得胸口都是疼的,冷冷望着她,那张素净的面庞上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重,谢云玥再不敢讨饶,忙跪了下来。
良妃冷声道:“母妃平时就是如此教导你的?说了要谨言慎行,做到几次?”
“既有意与她交好,合该认认真真去抄写,你呢,信口胡诌之前,可考虑过被揭穿后该多丢脸?自己嫌丢脸,就别做这么愚蠢的事。道完歉,竟还甩脸子,你甩给谁看?”
谢云玥垂着脑袋,没敢吭声,眼泪又冒了出来。
转眼便是两日,方凝终于修好了上半本,她将印好的递给了谢云诀,“我先印了两本,也给了菁姐姐一份,让她先修着,这本给你,你可以先画着,省得后面时间紧迫。”
谢云诀将话本收了起来,把进展说了一下,“星月不好总出宫,接下来的事,让菁姐姐多操心吧,她虽然出门不便,身边的墨竹却很能干,先让墨竹去牙行一趟,选几个可用之人,去学一下印刷。”
“好,我跟她说一声。”方凝一口应了下来,“她也很担心你,得知你无碍后,还想往宫里送拜帖,又怕打扰你念书,一直在等咱们休沐。”
谢云诀笑了笑,“让她不必挂念,等月初,我会出宫一趟,到时咱们一起去天香楼聚一下。”
说完,谢云诀将银票拿了出来,“铺子你们也看看,没问题就定下来,这一百两,你交给墨竹,采买丫鬟小厮皆需要用钱,剩下的让他先买些印刷所需的纸张。”
陆菁虽是侯府嫡女,生母却走得很早,长平侯府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她娘给她攒的嫁妆,被继母攥着,如今养着一大家子人,早已被挥霍得所剩无几。
陆菁自个的日子都挺拮据,谢云诀没打算让她投钱。
方凝道:“你自个收着吧,宫里要用钱的地儿多着呢,钱若不够,我来补,我手头也有几百两。总不能只让你出。不唠了,我继续修去。”
她眸色晶亮,浑身满是干劲儿,恨不得一口气将话本修好。
谢云诀唇边也不由泛起一抹笑,也没跟她客气,“行,那就先这样。”
方凝已迫不及待翻开了话本,满身心都投了进去,谢云诀却又想起了她死前毫无生机的模样。
似鲜花枯萎一般,再也没了精神气儿。
最后连命都丢了,到了谢云玥嘴里,却是一句得意的感慨,“亏得她早早死了,也不枉我一番算计……死了也好,活着也只会碍我的事。”
因自己的歹念,轻而易举就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谁给她的权利?
谢云诀轻轻吐口一口浊气。
暖榻旁,窗户大开着,院中的梅花已逐渐枯萎,风一吹,落下一地残叶。
淑妃正懒洋洋斜靠在榻上,让宫女给她捏肩,最近十来日,她没少往太后那儿跑,今日午休过后,她特意晚去了会儿,太后竟还没醒,也不知怎地如此嗜睡。
她等了又等,坐得腰酸背痛,好不容易见着人,三言两语就将她打发了,也没留她一起用个晚膳。
她心中仍不大痛快,挥挥手将捏背的婢女,撵了下去,让人摆了膳食,一顿饭吃完,她又将素锦喊了进来,“四公主近来在忙什么?”
“回娘娘,听星辰说,最近十来日,四公主一直忙着作画。”
“画的什么?”
“星辰她们也不清楚,四公主在书房时,以往还会让星辰、星月伺候一下,如今都是自个进去,不许人打扰。”
淑妃那双柳叶眉紧紧蹙了起来,神情也有些不快,“真是好大的架子,摔一下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断了腿,学斋都能去,却懒得往本宫这儿跑,晨昏定省全抛之脑后,真是年龄越大,越不将本宫放眼里。”
自打真正的四公主夭折后,她的脾气就远不如之前,动辄发火,一旁伺候的秦嬷嬷忙劝了一句,“娘娘息怒,老奴这就让人将四公主喊来。”
宫女来喊时,谢云诀正在用晚膳,她并未直接过去。
她刚从学斋回来一会儿,肚子早饿了,慢条斯理用完晚膳,方停下银箸。
一旁的小宫女,等得焦心不已。
谢云诀又不紧不慢地洗了洗手,走前,她给星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守好韶华殿。
帮忙画连环画的事,谢云诀并不想让淑妃知晓,她还特意叮嘱了方凝,让她和陆菁帮忙瞒着,别对外声张。
谢云诀带上星辰,去了景华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整个皇宫越发显得巍峨。
来到景华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空中,几颗星星散发着惨淡的光芒。景华殿倒是灯火通明,宫女早已掌灯,待通报过后,谢云诀方进去。
宫女掀开帘子时,谢云诀先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是龙涎香,袅袅烟雾从三足鎏金香炉里飘起,盘旋着飘到了空中。
殿内十分奢华,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古玩,淑妃喜爱玉石,往里走,还能瞧见许多玉器摆件,羊脂白玉制成的人型貔貅,玉麒麟,玉如意,应有尽有……梳妆台上也丢着好几样珠宝,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淑妃就斜靠在鸳鸯引枕上,一头乌发散了下来,宫女正跪在身后,为她保养发丝。
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幽香。
谢云诀恭敬行了一礼,虽然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染着疑惑,“不知母妃唤我来所为何事?”
淑妃纤长的手指,捻起草莓吃了一枚,哼道:“你还知道自个有个母妃?”
这话不啻于直接说她不孝,这个世道孝道大于一切,根本没有你不慈,我可以不孝一说,若传出去,谢云诀也不必做人了。
谢云诀并未下跪,她手指轻轻颤了颤,眼眶突地红了,黑白分明的眸,直直望着淑妃,“母妃这是何意?”
淑妃心情不佳,哪有心情哄她,她只咬了一口草莓尖,剩下的部分,连同草莓叶托都被她丢到了桌案上,她拿起帕子擦了擦纤纤玉指,声音微沉,“何意?你倒好意思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有母妃。”
谢云诀面上满是疑惑,随即一脸恍然,“母妃是在怪女儿来得不勤吗?”
谢云诀早就猜到淑妃会沉不住气,她拿起提前准备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刚擦完,眼中瞬间盈满了泪。
她拼命压下了抽噎,声音却透着委屈和难过,“之前母妃说,不必日日跑来,女儿才信以为真,宫里用钱的地方多,您也是知晓的,我手头又没余钱。”
说到最后,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近来因着皇祖母的生辰礼,一直在犯难,便宜的东西拿不出手,只好辛辛苦苦作画,着实有些忙,是想起您的话,才来得少了些。”
淑妃被噎得说不出话,“倒是怪我?”
谢云诀吸了吸鼻子,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她流畅白皙的小脸砸了下来,瞧着好不可怜。
她咬了咬唇,半是委屈,半是倔强,“女儿哪敢怪您,左右是女儿思虑不周,就算再忙,合该派人给您说一声,女儿只是难过,母妃,有时我都怀疑,自己不是您亲生的,您刚刚那话,若让人知晓,女儿干脆也别活了,吐沫星子都能淹死我,还不若一头撞死得了。”
她堵着一口气,说完,就要去撞柱子。
宫女们吓了一跳,淑妃也一骇,猛地从榻上蹦了起来,哪儿还有之前的懒散。
秦嬷嬷连忙上前一步,抱住了谢云诀,“哎呦,小祖宗,娘娘只是想您了,随口抱怨一句罢了,哪是在怪您,您可不兴犯糊涂。”
说着还不忘给淑妃使眼色。
淑妃神色僵了僵,对上了谢云诀红彤彤的眸,她脖子一梗,下巴一扬,死犟死犟的,竟还想撞柱子。
淑妃不止一次领教过她的倔强。
谢云诀九岁生辰时,方凝送她一只乌云盖雪,是只上半身为黑色,下巴至腿皆为白色的小猫儿。
谢云诀很喜欢,每日爱不释手的,从学斋归来,都是先去看看她的小猫,唯恐磕了碰了。
淑妃觉得她玩物丧志,让人将小猫儿丢到了池塘里,谢云诀寻了许久,发现它时,小猫儿已没了呼吸,她便开始给她闹。
小小的一个人,也不知气性怎地如此大,第二天连学斋都没去,不吃不喝,拿绝食做反抗,被淑妃打了几巴掌,疼得浑身发抖,也不肯去念书,坚持让淑妃道歉。
淑妃又哪里肯低头,恼怒之下将她关了起来,对外宣称她染了风寒。
谢云诀饿了两天两夜,奄奄一息时,也不肯低头,坚持让淑妃道歉,淑妃险些气死,后来,还是因着皇上过来探望,怕被皇上发现,淑妃才不得已道歉。
淑妃真是怕了她了。
她还要拿她争宠,哪能真让她撞柱子,她趿着绣花鞋,下了榻,拿帕子给谢云诀她擦了擦泪,少不得安抚一下,“这烈性子随了谁,哪有怪你不孝的意思,一句玩笑话也值得你当真,没钱跟母妃说就是,至于这么为难自己。”
淑妃使了个眼色,秦嬷嬷忙去梳妆台前,取出一个紫檀木雕花锦盒,她将盒子打开,小心翼翼捧到淑妃跟前。
淑妃顺手抽出三张百两银票。
三百两,在淑妃眼中,着实算不得多少,她出身宁远侯府,嫁妆本就丰厚,因着她在皇上跟前还算得脸,父兄每年都会给她不少好东西。虽然不乐意给一个赝品多花钱,淑妃也是要面子,讲排场的,她又多抽了两张。
“这些钱,你拿去花。”
谢云诀吸了吸鼻子,别开了脑袋,虽没接,情绪倒是缓和了些,“女儿哪能要母妃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