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见谢妩气得两颊生晕,呼吸都乱了,显然是动了真怒,只伸手揽了她,温声道:“好阿妩,莫要动气了,你再与我说说敦煌的千佛洞,真有那么漂亮吗?”
谢妩的父亲谢琛两年前外放去了凉州做刺史,谢妩跟着一起去了任上,两年间她与王昭书信往来,说了许多王昭不曾见过的风景事情,其中最让王昭向往的,就是敦煌的千佛洞,她与祖母也是佛洞的供养人,只是她人在京城与敦煌相隔千里,并不曾亲眼见过,只能从谢妩寄来的信中的字里行间想象。
谢妩虽还生气,但一不愿让友人担心,二也不想在萧慎的事上浪费时间,不理他便是,就顺着王昭的话说起了在敦煌佛洞的见闻,她自幼博览群书,人又聪明,口齿也比旁人要伶俐些,常见的事情都能说得有趣,更何况本就不凡的千佛洞。
惠宜虽不像王昭一样信佛,但她也不过是从未出京的姑娘家,乍听谢妩说的规模如此宏大的佛洞,又听她说其中佛像壁画之精美,也不由跟着神往起来。
王昭只有比惠宜更神往,之前书信上虽已看谢妩写过佛洞内的景象,但总不及此刻谢妩亲口说与她生动,又听谢妩说临行前看到了她与祖母供奉的石窟已经完工大半,不由道:“若是此生能亲去看一眼,真是死也无憾了。”
谢妩一笑:“你若是去了,才不舍得死呢,佛洞外就是鸣沙山月牙泉,那里还有一种树叫胡杨,据说‘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
如此说着,谢妩也回忆起在外的种种,她人虽回了京城,可心却没有,甚至更野了,她想,怪不得有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男子们也总喜欢出去游学,往日里她觉得自己也算博览群书,对天下事不说无所不知,七八分通晓总是有的,可此去凉州,她所见识到的一切,都让她深深感觉到以往的无知,认识到如此浩大的天地间,凡人是多么渺小。
她最初还曾为萧慎的事情多少有些伤感,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更多还有就是对未来的迷茫,没了萧慎,她要嫁给谁呢?
但后来,谢妩就悟了。
天地这么广大,世上好儿郎那样多,别的士族贵女还要计较下“士庶不婚” ,但她不用啊!那岂不是天下美男子都可以!
谢妩都有些后悔自己悟的有些晚了,要是早几年多挑拣一番,还有萧慎什么事啊!
谢妩不由又跟俩人分享起自己这两年挑拣过的美男子们,她不拘门第,只要长得赏心悦目的,都愿意结交一番,可惜凉州地广人稀,合眼缘的美男子两年里拢共不过就遇见那么几个,真正值得好好说道的更是只有一个。
“是个农家子,为人很上进,学识谈吐都好,与我对答从不曾落下风,身量很高,我要抬头看他才行,笑起来格外好看,可惜他性子有些古板,不肯常对我笑,总是回避……”
小姑娘撑着下巴,说到这还颇有些遗憾。
惠宜跟王昭都有些傻眼,本朝贵女出嫁前有几段情史那都是常事,但这里面可不包括和寒门子弟交往!
惠宜赶紧“阿弥陀佛”一句,说:“还好还好。”
她这是庆幸还好谢妩没看上人家呢,若是真嫁了个寒门子,那岂不是辱没了!
王昭倒是问了句:“既然这样好,怎么又不成了?”
谢妩听了,长长叹了一声:“因为他志存高远。”
谢妩还记得性子有些古板的少年人在胡杨树下对她说:“姑娘,我心悦你,可是人这一生,并不只是为自己一人而活的。”
他想科举入仕,想要在门阀当道的世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若是有谢妩这样的妻子,这条路于他就太难走了。
他说:“是我的过错,我本就什么也没有,无法与姑娘匹配。”
谢妩知道,他只是没有一颗与她走下去的心。
难怪有诗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惠宜听到这简直要跳起来:“怎么是他回绝的你!”
谢妩却奇怪:“怎么不能是他回绝的我?”
公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呛了一下才道:“你这样的美人,这样的家世,配他一个寒门竖子,他竟敢回绝!”
若是人在跟前,惠宜只怕是要叫人把那小子拖下去打了,打他个不识好歹!
谢妩笑出声:“我这也不是头一回啊,这不前有萧慎后有裴炎?”
王昭听了若有所思,惠宜反驳说:“那怎么能一样!他一个竖子!”
谢妩摇头,抬手从案上拿了把折扇慢慢打开轻轻扇起来,之后才说:“正因为他是寒门子,能对我说那番话,才可贵呢。”
那人心性坚定,非萧慎裴炎之流可比,差的不过是个出身,他既想上青云,谢妩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若他胡乱说什么以后有了功名再来娶她的话,谢妩才觉得丧气呢。
王昭就问:“你这就算了?”
谢妩拿着扇子掩唇一笑,朝王昭抛了个媚眼儿:“皎皎懂我。”
然后她说:“我送了他一张去学宫的荐书。”
惠宜气了个倒仰,连声说:“这要是话本里写的,我定要叫人将那写书的抓起来!”
谢妩气势上不输她:“做什么!我也不光只有美色,也不光只会欣赏男色,我也是会欣赏人才的!”
王昭就挡在她们俩中间,以防她们又闹腾起来,问谢妩:“他想要科举,那娶了你之后跟着谢三叔读书,不是更好?”
谢妩摇头:“才不好呢,他们寒门子,非得从泥地里自己爬起来才行,他若争气,自会有一样出身的人去帮扶他,可一旦依附了士族,那就两面不是人了,更何况我爹爹的名声也不好,说不得谁带累谁呢。”
谢琛当年因执意要娶一胡女为妻,被暴怒的国公爷差点打断腿赶出家门也不肯退步,千难万难靠着科举晋身,还因为忤逆父母这件事差点就被夺了功名,虽后来身为大长公主的祖母心疼幼子,将这件事揭过了不提,但世人都还是将此事当做谢琛一生最大的污点。
不论谢琛此人多么惊才绝艳,为官立下多大功绩,最后都要添上一句:私德有亏,竟以胡姬为妻。
所以谢妩从不会因为姻缘不成而怨怼萧慎和裴炎,世道就是如此,旁人不肯为她赴汤蹈火,谢妩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人性罢了,她恶心的只是优柔寡断三心二意的男人。
谢妩给的那一张荐书,只是省了些许时间,进了学宫不过是叩开一扇门,难过的日子尚且在后头,学宫里大多都是贵族子弟,若是这一关都熬不下去,那也谈不上什么科举入仕了。
她等着看呢,等着看究竟要多久,才会在榜上看到那人的名字。
说到谢琛,惠宜不禁感慨了句:“若天下男子都如谢三伯就好了……”
即便是王昭这样一心要做居士的,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点头。
别看谢琛在士大夫们那名声不好,可在士大夫家里的女眷们心里的名声却好着呢,面上或许还会絮叨两句竟因个胡姬不肯续弦,为此还闹出种种荒唐的名声,可心里谁不羡慕?谁不盼着若自己活着时夫君一心一意,即便故去,夫君也能静心守着?
谢妩叹一声:“正是因为天下男子负心薄幸人太多,才显得我爹爹更可贵了。”
小姑娘们都是禁不住一阵长吁短叹,惠宜都想把裴炎丢开手去了,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谢妩不禁有点惆怅,她根据萧慎总结经验,离权利太近的男人不甚可靠,于是将目标定在了寒门子身上,却不想寒门子往上爬的野心一点不比皇子差,后来觉得裴炎这样的富贵闲人继室幼子,没有爵位可继承,以后分家不过得些家产罢了,才学平平,性子也温柔体贴,这总行了吧?
可人呐,贪心不足,富贵之后,想着更多富贵,又想着最好子孙也能继续富贵,一有公主垂青,她谢妩就被比下去了。
谢妩又叹:“果然,什么都是虚的,只有一样……”
“什么?”惠宜支起耳朵,想听听这位女诸葛要说些什么,王昭也看她,等着下文。
谢诸葛语气坚定道:“只有长得好看这点骗不了人啊!”
惠宜差点一头从榻上栽下去,亏得王昭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公主出丑。
惠宜抖着手指谢妩,一时都找不出词来。
就这?
谢妩不以为耻,反而理直气壮:“有什么不对?人心易变,即便现在千好万好,可谁说得准以后?但若是一人长得好看,怎么也能赏心悦目十多年吧?”
惠宜无言以对,这么说……也的确是有道理……
公主怀疑地看了眼谢妩:“你其实就是好色吧?”
谢妩更理直气壮了:“女子好色有什么错?若我不好色,怎会与你为友?”
惠宜:“……”
惠宜一时竟是分不清谢妩这是骂自己呢,还是夸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理直气壮,女子好色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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