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入夜后。

瑶镜台廊前零星几盏昏暗灯笼随风摇曳,荷池旁虫鸣声咝咝。

姜令檀从荣庆堂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平时练字的小书房里,直到烛花微爆,细碎的声音把她惊得一颤,才渐渐抽回思绪。

昏黄烛光似云纱洒在她皎皎如明月的侧颜上,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道画扇似的落影,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心凝着心事。

她一直在想,前几日黄妈妈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还有三年前七姐姐被害溺水,究竟是撞破了周氏什么秘密,才逼得周氏宁可担着杀人的风险,也要把连同救人的五姐姐一起除掉。

那日祠堂出逃,她遇到了二婶娘,后来二婶娘帮她捡回了落在祠堂里的白玉簪,但姜令檀明明记得她松手时,簪子还刺在黄妈妈的身上。

若是,二婶娘已经知道。

或者一开始就……

姜令檀呼吸一窒,顿感心惊肉跳,撑在书桌上的掌心霎时冷汗涔涔。

……

长秋宫赵贵妃娘娘的赏荷宴定在七月廿八,也就是长宁侯府诗会的十日后。

诗会那日,永平郡主被成王妃罚在书房里跪了三日,姜云舒就在祠堂跪了六日。

六日下来,周氏暗地里就算是再护着姜云舒,她一双膝盖也算是跪得半废,好在距离赏荷宴还有四日时间,勉强够她养伤。

收到宫里送来的赏荷请柬时,周氏喜不自胜,可送请柬的嬷嬷无意提了句,据说长宁侯府姑娘各个生得出彩。

周氏的喜悦顿时凉了一半,她也摸不清贵妃娘娘是什么意思,只能咬牙把还未及笄的姜令檀也一起带上。

清晨,天不亮。

姜令檀就被常妈妈和冬夏拉着从床榻上醒来,早膳才吃了一半,周氏那边就已经派人来催。

宫里规矩复杂,能带的人都有定数,姜令檀不能把冬夏和常妈妈带在身边,好在她并不紧张,或许是先入为主,觉得宫里的贵人都如太子殿下那般和善。

宫门前,下了马车,有等候的内侍上前引路。

今日雾大,天色朦胧。

一丈开外的东西就隐约瞧得有些模糊,姜令檀跟在姜云舒身后,悄悄抬眼望去,远处除了巍峨高耸的宫墙能勉强看到轮廓外,也只剩脚下光滑平整的青砖算是清晰可见。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太阳出来雾气散了,隐隐闻到清冽的荷香。

赵贵妃的赏荷宴设在钟粹殿旁的荷园,是宫里头荷花开得最好的地方。

七月末。

荷池里的花已接近尾声,锦鲤甩着大红的尾巴从饱满的莲蓬下摇曳而过,别有一番盛夏之美。

今日来的人多,但以赵贵妃宠冠后宫的身份,并不是谁都能上前请安见她一面的,姜令檀跟在周氏身后,被宫人引着跪在极远的玉阶下磕头行礼,然后就被请到荷池旁干坐着。

说是赏荷,其实贵妃娘娘怕晒,连面都没露,只有成王妃带着几个嘴甜讨喜的妇人,有资格在钟翠殿里小心翼翼陪着聊天。

周氏等得满头生汗,渐渐没了赏荷的耐心,姜令檀也瞧出今日赏荷恐怕另有目的。

她正想寻了借口离周氏和姜云舒远些,就看见玉阶上方匆匆走来一位衣着打扮讲究得体的嬷嬷。

“周大夫人,怎么还在这坐着。”

“贵妃娘娘正寻你呢。”

“快随奴婢去给娘娘请安。”

那嬷嬷虽是朝周氏话说,视线却在姜令檀和姜云舒身上来回转悠。

钟翠殿内。

姜令檀忽然感觉一道视线,毫不掩饰落在她身上。

主位上,赵贵妃慵懒的声音悠悠道:“听闻长宁侯府十姑娘名满玉京,走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随着贵妃娘娘声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贵妃的视线,落在了姜令檀身上。

这简直是如芒刺背!

姜令檀愕然,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她努力忽略周遭的异样,把头垂得更低了。

大殿死寂,直到贵妃没了耐心,用细长的指甲敲了敲瓷盏。

姜令檀才听到周氏无奈又涩然的声音颤着道:“娘娘。”

“妾左手边的是府中十一姑娘,右手边才是十姑娘姜云舒。”

“……”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姜令檀低垂的眸光无意看到周氏袖中指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都快抖成了筛子,她那十姐姐一张脸僵得好似快哭出来。

殿中没人敢轻易开口,就连成王妃也只是悄悄拿帕子摁了摁抽搐的眼角,往周氏身上瞟一眼又极快挪开目光。

赵贵妃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姜家十姑娘。”

“上前给本宫瞧瞧。”

其实姜云舒生得并不算丑,只是普通了些,加上赵贵妃本就是个美人儿,美人见美人,她才会情不自禁把视线落在姜令檀身上,好在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姜令檀莫名松了一口气,尽量压着呼吸,只希望赵贵妃不要再注意到她才好。

只是她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到一个轻佻得有些熟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母妃。”

“儿子听说母妃今日在钟粹殿办宴,是为了给我二哥选妃?”

接着,姜令檀看到一个身形高挑,俊美近乎妖异的少年皇子,迈着慵懒散漫的步伐走向赵贵妃。

正拉着姜云舒聊天的赵贵妃先是一愣,下意识揉了下眉心,缓声道:“皇儿来了。”

“什么皇儿?”

“叫得这般生疏”

“不过是一年没见,母妃连乖崽都不叫本皇子了么?”

这声音。

这语气。

死去的记忆终于在姜令檀脑子里复苏,这不是上回在马车外嚣张跋扈,最后被太子殿下用白玉戒尺给抽走的三皇子殿下么?

果不其然,开口就能逼死人的三皇子殿下只要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是能戳人脊梁骨的程度。

“这丑逼是谁?”

“别挡本皇子同母妃叙旧!”

“滚开。”

“……”

姜令檀眼睁睁看着姜云舒被三皇子狠狠一推,原地退了三步,若不是宫婢扶得及时铁定是要摔倒的。

赵贵妃唇角抽搐,连连深吸好几口气,才勉强握住三皇子的手艰难道:“乖、乖崽。”

三皇子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儿子知道。”

“儿子才是母妃喜爱的皇子。”

这种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氛围里,也只有三皇子一人能轻松笑得出来。

姜令檀不敢抬眸,但能清楚的感觉到三皇子目光落在她身上。

接着那视线好似顿了下,就听到三皇子声音嘚瑟道:“哟,二皇兄来做什么?”

“来嫉妒本皇子和母妃的母子情么?”

赵贵妃只觉眼底阵阵发黑,声音都尖锐了:“皇儿,你怎么也来了。”

“听说母妃今日赏荷,儿子下朝恰巧路过,自然要给母妃请安。”

二皇子还算稳重,朝赵贵妃行礼后,目光不动声色扫了一眼殿中众人。

这瞬间,出于小动物对于危险的灵敏,姜令檀背脊突然发凉,二皇子的视线瞧着平常,却给她一种像是被毒蛇暗中盯上的错觉。

两位皇子都在,赵贵妃太明白三皇子是什么狗德行,她朝成王妃等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本宫有些乏了。”

众人不敢耽搁,上前行礼退出钟粹殿。

姜令檀安安静静走在最后,周氏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那嫡姐姜云舒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悄悄哭过,但一直忍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出钟粹殿,姜令檀知道周氏这会子在气头她,她得避远才对,当即脚下一拐,顺着人群悄无声息同周氏母女分开,入了荷园另一侧。

荷园很大,今日来的人又多,周围有内侍宫婢,姜令檀倒是不怕落单或是周氏寻不到她。

正当姜令檀百无聊赖寻了一处太湖石假山旁的阴凉处坐下,她余光看到钟粹殿极远的玉阶上走下一人,那人正是贵妃长子二皇子,三皇子不知去了何处。

突然间,姜令檀心底无由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出所料,二皇子原地站了片刻,然后目标明确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在这七月末盛夏里,姜令檀有瞬间手脚冰凉,她慌忙站起来,只当不知身后有人刻意寻她,借着荷池郁郁葱葱草木的遮挡,她只想快些走到人多的地方,或是离开皇宫。

因为二皇子的眼神,让她想到了那日祠堂里黄妈妈要杀她时的模样,一样的贪婪充满阴暗算计,脏得厉害。

姜令檀走得急,也没注意周围,她只知顺着有人声的地方走,等走近了,才发现喧闹的人声竟来自荷池对岸一群在扑蝶的贵女。

不远处枝叶簌簌声越来越近,姜令檀捂着胸口心如擂鼓,她感觉二皇子随时都会出现,是一种被毒蛇盯着的阴森感,一直在身后萦绕不散。

“姑娘。”

直到一个如清晨霜雾的浅笑声,不疾不徐落入姜令檀耳中。

日光盛大。

荷池内粉云一样的莲花,零星散落在碧翠的荷叶间,层峦起伏的荷叶下方停着一艘精美漂亮的乌篷船,半圆形的船篷前,挂着一束饱满圆润的莲蓬。

凉风拂面,荷色如碧,船篷内半挑的纱帘下,男人白衣玉带纤尘不染,修长指尖捏着一朵含苞粉荷,抚膝倚坐。

君子端方中,又透着一点肆无忌惮随意。

他一双深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落在姜令檀身上,尾音含笑。

“许久不见。”

“十一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三皇子泪眼汪汪看着赵贵妃:“你要知道,我从小就离开了母妃来到你身边,所以我只能是你唯一的乖崽”【嘎了二哥jpg】

赵贵妃:“……后悔,自从养了三皇子后,没有一天不是后悔的。”

…………

太子殿下:“十一姑娘,许久不见。”

姜令檀:“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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