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檀记得黑衣侍卫是叫京墨,但她并不知道那个如清霜皎月般的郎君,竟是南燕的储君,传说中璞玉浑金的太子谢珩。
她长睫一颤,朝昭容长公主摇了摇头,细软指尖在半空中慢慢比划几下。
水榭四周,窃窃私语声渐停。
姜令檀能感觉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都透着几分不可置信。
或好或坏,汇聚在一起,沉得如同有了重量一般,落在她身上。
直到一声长的叹息,打破那些暗中的打量。
“崔嬷嬷,你去拿了纸笔过来。”
姜令檀见昭容长公主朝她伸出手,保养得宜的指尖,温柔又轻缓点了点她眉心位置,眼眸深处原本盛着三分的温柔,一下子变成满满的十分。
崔嬷嬷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就拿了纸笔上前。
方才的问题,昭容长公主不知为何没再问她,只是随口挑了些亲近长辈才会问的内容。
例如平日读了什么书,书画如何,喜欢吃什么小点心,偏好什么模样的衣裳和首饰。
姜令檀虽觉得奇怪,但到底是贵人问话,她不敢有半点走神,接过崔嬷嬷递上前的笔墨,也认认真真回答。
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好看,乌墨落在白宣上,字迹有女子的秀气,同时也不失少年的风骨,显而易见儿时是下过功夫的。
“你这字写得好,平日是谁教你习字的?”昭容长公主压低了声音问。
姜令檀握着玉笔的指尖一顿,又慢慢在白宣上落下一行小字。
她这一手好字,自然不可能是周氏给她名师授课,而是从记事起,她的生母齐氏夜里一笔一画盯着,用戒尺生生打出来的规矩。
后来就算齐氏病逝,瑶镜台只留她孤零零一人没了管束,可每日练字的习惯已经养成,刻在姜令檀骨子里。
想到生母,她神色难免有些哀伤,好在昭容长公主也没留她多久。
只是退下前,昭容长公主借着衣袖的遮挡,往她手心塞了一枚白玉簪子,悄声道:“收好,莫要让人瞧见。”
“本宫独独赏赐你一人的。”
那玉簪入手升温,贴着她的掌心,触得她冰冷的指尖一颤。
姜令檀长睫轻眨,还未回神,就听见昭容长公主,用若无其事的声音继续道:“下回得空,本宫带你去游湖可好。”
长公主声音不大,但又能让离得近的贵夫人们听得一清二楚,她们就算不确定长公主说的究竟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还是真心喜欢眼前安静乖顺的小姑娘。
总之姜令檀退下去时,收到不少夫人贵女们朝她露出的善意笑容。
可她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并不敢放松半分,眼下她真正要面临的,恐怕是大夫人周氏的勃然大怒。
不出姜令檀所料,她才走近,就被周氏不动声色剜了一眼,但碍于周围夫人姑娘的目光,周氏就算极恨,也只得装出贤惠的模样,若无其事的微笑闲聊。
赏花宴一直持续到暮色四合,各家马车才陆陆续续离开长昭容长宫主府邸。
姜令檀安安静静跟在周氏身后,她并不知道,不远处的阁楼里,昭容长公主扶着崔嬷嬷的手,眼角泛红:“今日赏花宴上那孩子你也瞧见了,生得好看,又懂礼貌。”
“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恐怕不易,身上衣裳瞧着半旧不新,首饰也都素净为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谁不喜欢鲜艳的东西。”
“本宫瞧在眼里,难得生出了几分怜惜。”
崔嬷嬷抬眼,小心翼翼看了昭容长公主一眼。
虽然昭容长公主没有明说,崔嬷嬷心里却明白,恐怕是今日长宁侯府姜家小姑娘不能言语的模样,令长公主触景生情。
因为昭容长公主曾经也有个出生起就口不能言的女儿,生得貌美,性子如开在艳阳下最浓烈的凤凰花,眉心生来就有一点朱砂红,更是独一无二。
可惜小郡主在及笄那年,从马背上摔下,突然就那样去了。
如今想想,小郡主离世也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长公主经历了与驸马和离,去道观清修后入道成为女冠,现今又还俗搬回公主府长住。
可是,她依旧没能从那件伤心事里走出。
……
公主府门外。
姜令檀才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下一瞬,就见周氏蓦地沉下来脸来。
周氏不等姜令檀解释什么,冷冷吩咐:“回了长宁侯府,你给我去祠堂里好好跪着反省。”
“今日就算是太夫人给你求情,你也休想躲过去。”
“莫要以为得了昭容长公主不过片刻的喜爱,你就能一朝登天了,就算你祖母问起,那也是你顽劣放肆,竟私下摆脱丫鬟婆子不知去了何处躲懒。”
“差点连累了你十姐姐的名声。”
姜令檀被周氏晦暗阴冷的目光盯着,只觉四周空气都被榨干了一样,不能呼吸,十指冰凉。
她最怕的就是家族阴暗无光的祠堂,每回被关进去,没有十天半个月,周氏绝对不会放她出来。
而且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夜里的祠堂总能隐约听见那种悲悲戚戚的哭声,逼得人寒毛直竖。
马车一路摇晃,每离长宁侯府近一些,姜令檀脸色就渐白一分。
长宁侯府前,马车还未停稳。
姜令檀就被刘妈妈带着丫鬟给拖了下去,无论她眼中怎么挣扎祈求,周氏牵着姜云舒的手,只是冷冷站在马车旁嘲讽看着她。
渐渐地,姜令檀眼中的挣扎变成了嘲讽,她的嫡姐可以被长辈纵容着,可以使尽办法,就为了讨得贵人喜爱。
但当贵人那份不轻不重的喜爱,落在身为庶女的她身上时,就变成了要遭受惩戒的罪责。
无数念头从姜令檀心中闪过,渐渐变成了想要冲破枷锁的挣扎。
虽已是七月,盛夏时节。
但祠堂内的阴冷依旧如同附骨毒虫,不要命地从潮湿地底翻出来,透过衣裳,钻入皮肤。
姜令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祠堂内,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
等入夜后刘妈妈离开,她终于坚持不住背脊一软跌坐在蒲团上,身上冷得厉害,又渴又饿,也不知天亮后太夫人若知道了,会不会悄悄派人给她送些吃的。
就在姜令檀浑浑噩噩走神的时候,那个令她惧怕的,简直犹如噩梦般的哭声隐隐约约传到祠堂里。
由远及近,是朝她这个方向来的。
姜令檀霎时呼吸一窒,感觉从头到脚像是被凉水泼过一般,攥紧的指尖没有半点温度。
她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毕竟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还不到书里写的地府大开,厉鬼出来的时辰,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自我安慰,起了作用。
那悲悲戚戚的声音,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一下子就停了。
可姜令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身后的大门被什么东西“吱呀”一声,推开。
空气仿佛静止,紧接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往她这边走。
简直是!
要死了!
姜令檀清澈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的惊恐再也压不下去,阴冷从骨髓渗出,即将把她淹没。
可那个鬼一般的脚步声,却在她身后一顿,朝她这个方向跪了下来。
“七姑娘,那年我是不该活活淹死你,可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何必对我纠缠不清。”
“你要怪,就怪大夫人周氏心狠手辣、怪时运不济、怪你投身在姨娘肚子里……而且你走时又不是一人,五姑娘不是一起下去陪你。”
这清晰的呢喃声,虽然嘶哑不堪,听不出男女,可每一个字都叫人清清楚楚。
姜令檀猛地咬住舌尖,心底犹如惊涛骇浪,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这事她记得。
三年前。
长宁侯府七姑娘不慎失足溺亡,是侯府长辈们这些年闭口不谈的禁忌。
当时她年纪小,只知一夜醒来七姐姐没了。
没过多久,二房婶娘院里又传来噩耗,说是因为七姑娘失足落水,五姑娘瞧见了去救,结果连着一起沉进了荷花池底。
当时她七姐姐捞上来时候,脸色惨白早就没了半点气息,可五姐姐因为是识水性的,多少还有一丝微弱呼吸。
偏偏本以为能救回来的人,熬了整整三日也没能熬过去,她那五姐姐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府里两位姑娘相继离世,加上那时都还是未出阁,最后竟是连长宁侯府姜家祖坟都进不了,草草找了一处风水尚可的山林,就那么下葬了。
七姐姐是庶女,当时大夫人周氏装模作样病了几日,府里的七姐姐的生母刘姨娘也闹过,能有什么用,七姐姐的死也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可五姐姐不一样,五姐姐是二房婶娘的嫡长女,是被如珠似宝般疼爱的。
那时她婶娘和二叔疯了一样质问周氏,足足闹了近一年,周氏给出的理由依旧是七姑娘失足落水,五姑娘舍身去救,才遭了无妄之灾。
至于七姑娘为何好端端会落水,至今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可刚刚,姜令檀听的。
那个似人似鬼的声音,在祠堂里的忏悔。
原来她的七姐姐是被周氏命人摁在池塘里活活淹死的,至于五姐姐可能是目睹了全过程……遭受的灭口之灾。
姜令檀只觉天旋地转,双耳轰鸣,身体微微一斜差点从蒲团上跌落地上。
她伸手,死死地捂着颤抖不止的唇,不敢呼吸,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可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姜令檀饿了整整一晚上的肚子,万分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在漆黑一团的祠堂里,直接对方也吓得半死。
那个絮絮叨叨状若疯子的声音,猛地一顿,急喘着声音朝姜令檀的方向,凄厉道。
“谁!”
“是人是鬼!”
“谁在那里。”
“……”
作者有话要说:来咯,辛苦久等,谢谢宝们。
女主只是现在的庶女身份,并不会软弱,是乖乖的成长型哦。
【第3章,8-18晚-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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