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裴玉香和陈家秀以自首的名义办好手续后,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往常结束了一个案子,古洛和胡亮都要出去吃喝一顿,以示庆祝。但这次两人都没有心情,也没有立刻回家。
办公室的日光灯是昏暗的,两个人的脸上都显示出不健康的灰白色,古洛手中的茶杯失去了陶瓷的光泽,胡亮坐在办公椅子上,眼光阴郁地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板。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胡亮生气地说,“人情大于王法,这一套是封建社会的,现在正在反对。你怎么能放走两个胁从?我知道他们是可怜的,但那要由法律做出决定,我们只能照规矩办事。”
“是吗?”古洛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热水瓶,给茶杯添着水,“我这也不能算是人情。我认为,法律是惩治罪犯的,但最终它起到的作用是让这个社会平和、稳定。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可以说还是孩子,如果也被判了刑,他们的未来会怎样呢?也许破罐子破摔,反而会对这个社会造成危害,再说,他们的犯罪是在一种懵懂和被强制的状态下干的。”
“可是……”胡亮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那你要怎么做?到李国雄那儿说我徇情枉法?”古洛盯着胡亮的脸上,在灯光下,那张脸变成了深色。
“这……”胡亮说不出话来。
“好了,杀害陈天晓的真凶还逍遥法外,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古洛说。
“嗯……可这回倒好,什么线索都没了。”
“也不尽然,其实我们掌握的东西不少,就是看我们怎么把这桌菜做好了。明天行动。”说完,古洛就先走了出去,没有招呼胡亮一起走。
雨在下着,雨声哗哗作响,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灯光下密密的雨丝。飞驰过的汽车卷起水浪,重重地泼击在人行道上,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声响。古洛伸出手接着雨,雨是温暖的,预示着真正的春天已经来临。古洛的脑海里浮现出裴玉香和陈家秀的模样。陈家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和愤怒,而裴玉香则永远是那副镇静的神态。
“嗨,这母女……”古洛觉得眼睛潮湿了。
第二天清晨,上班的人们在学校后面毁损的栅栏前,看到一个老警察在那里张望着。
“这毁坏的栅栏还没有修好。上回就是在这里碰到陈家秀的。而那辆平板车很可能是从这里进去的,直到湖边。”古洛就在10分钟前去了学校正门和东边的侧门,问了门卫,在陈天晓被杀的晚上,他们看到一辆平板车进学校没有,正如他预料的,回答是很坚决的否定。
“再找找有没有其他可以进校园的地方。”古洛想着,一边围绕着学校走开了。
这所大学面积很大,学校被围墙和栅栏包围着,古洛整整走了一圈,发现就是那一个地方栅栏坏了。
“真是‘自古华山一条路’,看样子只有这个入口了。”古洛觉得肚子饿了,他一早就来到这里,连早点都没吃。他看见街道对面有个小饭馆,就走了进去。这里卖包子、粥和各式咸菜。古洛要了一屉包子,一大碗小米粥和一大碟蒜茄子。
包子馅儿很实惠,几乎都是肉的,一咬一口油,很香,小米粥熬得很稠,黄色的小米散发着清香,蒜茄子很咸,就着小米粥正合口。古洛吃得口滑,就又添了半屉包子,直吃得觉得一点儿也吃不下了,才喊道:“结账。”
当他走到门口时,迎面走进一个人,是洪启智。这个小伙子最近明显地瘦了,眼睛也失去了过去的清澈,眼白上有一丝丝的血丝。他没看见古洛,管自向里面走着。
“这不是洪启智吗?”古洛叫住了他。洪启智看到是古洛,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勉强笑了笑说:“你怎么来这儿吃早点了?”
“那你呢?你们不是有食堂吗?”古洛笑着反问道。
“我……”洪启智有些尴尬。自从他被人告发对米娜图谋不轨后,虽然导师和米娜都为他做了澄清,但他还是觉得似乎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就不在学校食堂吃饭了。上完课就回宿舍,晚上也不再去图书馆,而是把书借回来。他内心充满了对田地生的仇恨,恨得想杀了那个卑鄙的小人。而这满腔的愤恨又没人可以倾诉,大师兄张承只会你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一点儿也不会安慰人。他看看眼前的古洛,宽大的额头,眼梢向下的眼睛炯炯有神,黑色的皮肤使这个几近老年的人显得那么忠厚。洪启智知道这是个很聪明的警察,没有什么可以从那双探究的眼睛里逃脱,他很钦佩这种人,也因此对古洛很有好感。
“别提了。”他说。一种想倾诉的欲望忽然就攫住了洪启智的心。他盼望着古洛能和他坐一坐,谈谈。古洛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我还想喝碗粥,一起吃吧。”古洛提议道。
“行。”洪启智的脸上顿时放出光彩。他兴奋地说:“我请客。”
“不,还是我来,我是挣工资的。”古洛笑着说。
洪启智的食量一点儿不比胡亮小,他要了两屉包子,一碟雪里蕻拌黄豆、一碟蒜茄子,两大碗小米粥,古洛只要了一小碗粥,一边担心着胃会被胀破,一边小口地喝着粥。
“你咋吃这么点儿呢?”洪启智的碟子里倒满了醋、酱油和浓浓的辣椒油,他夹起一个包子,在里面蘸了蘸,一口就吞了下去。古洛看着他笑笑,没有说话。他认为还是让洪启智先说好。
“我可倒了血霉了。”洪启智是个没有城府的人。
“怎么啦?”古洛用筷子尖夹了一点儿雪里蕻,放在舌尖上。
“我被诬告了。”洪启智又咽下一个包子。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古洛,接着就大骂起来:“田地生这个王八蛋,坏,坏透了。他要和米娜好,不,可以说已经好上了,就怕我撬行,就使出这阴毒的招儿。这小子,平常就不爱说话,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一般来说这种人就应该防备,可我就是没想到他能那么坏。”
“米娜为你作证,就不怕影响了她和田地生的关系?”
“没事儿,他在追米娜,还怕米娜为这事和他闹翻了呢。米娜真是个正直的人。”洪启智的脸红了红。
“他什么时候开始追的米娜?”
“不知道。反正那天我从米娜的话中推测,时间不会太长,特别是他们成为对象的时间很短。”
“嗯。你知道你的导师陈天晓家的事了吧?”虽然是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但古洛深知人们在传播小道消息时的能量。
“是,知道了。昨天晚上12点了,张承来告诉我的,他是听陈老师的邻居说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师母和陈大姐。”
“很简单,她们合伙杀了陈天晓的情人,或者说是原来的情人。”
“情人?你说什么?陈老师有情人?”
“对,你们不是都说陈老师是个正人君子吗?生活作风正派,但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嗯,”洪启智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谁说过,陈老师在女色方面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
“是谁说的?”古洛赶紧追问道。
“谁……好像是田地生那小子吧。”
“能肯定吗?”
“不,不能肯定。我只是隐隐绰绰地记得好像有那么回事。”
“那根据你平常的观察呢?”
“说实话,我没观察到什么。所以你一说,还真吓了我一跳。”洪启智迷惘地看着前方,他是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孙克明一早才知道裴玉香和陈家秀的事,他和其他人一样大为震惊,但也和其他人一样不知事情的真相。他竖着耳朵听着他称之为庸俗的家伙们的议论,虽然大多是猜测,但他相信其中肯定有几分真实。不过,他还是错了,裴玉香的事发生得太晚,爱打听的人还没能发挥他们无孔不入的本领,所以,孙克明听了半天后,断定没有一个人知道裴玉香被捕或自首的原因。
“这古洛和胡亮也不告诉我一声,真不够意思,再说,这让我多被动呀。”他生怕人们来问他,而他又没有部下的想象力,难免尴尬,特别是领导要问起来就显得他无能了。
“我去问问他们。”他拿起了电话,但还没有来得及拨号码,古洛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哎呀!”孙克明真地惊叫了一声,随手就放下了电话筒。
“大驾光临,欢迎,欢迎。”他知道自己在胡说,但又实在想不起说什么。
“来晚了,应该早向你通报的。”古洛说。但他的表情和口气中一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
“哪里,哪里,我知道你们忙,再说是昨晚的事,不着急,不着急。”孙克明给古洛倒着茶,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古洛舒适地坐在沙发上,抽着孙克明递过来的香烟,喝着茶,不急不忙地把裴玉香案子说了一遍。
“还有这事呢?”孙克明红着脸说。
“难道没有人反映过陈天晓有生活作风问题吗?”古洛问道。
“没有,还真没有。要是有的话,学校领导能不知道吗?”孙克明差点儿说出校长的名字。正是校长把他调来的,而且在职工人事方面经常给他以指导。这次陈天晓被害案,校长也跟他谈过,说了陈天晓很多情况,为的是他能在这个案子里立功,这样校长的脸上也有光。
“你们学校的家属宿舍都在哪些地方?你能给我画张图吗?”古洛转了话头。
孙克明还没有从吃惊中醒悟过来,他没有考虑古洛的意图,只是连声说:“行,行,没问题。我对这可熟。”
图一会儿就画好了,古洛一边看着,一边问孙克明他看不清的地方,孙克明殷勤地解释着,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根本不明白古洛为什么要这张图。他想问,但又怕丢面子,幸好古洛开口了。
“这儿是陈家秀住的地方,这一带学校的宿舍有几座?”
“有5栋楼。”
“陈天晓在这里没房子吗?他可是教授,现在住的房子面积不大,学校难道就没给他补一些吗?”
“没有。学校的房子还紧张呢。最近刚开始盖一些简易楼,准备分给留校的年轻老师。不过,也说不定……”孙克明犹豫起来。
“你能不能到学校后勤部门查一下,他们不了解,你就去问校长或其他负责人。我告诉你,这事可是最重要的。”
“行,没问题。”孙克明很高兴古洛又能用他了。
古洛来到办公室时,已经10点了。胡亮不在屋里,古洛猜测是李国雄叫他去听汇报。
他给自己泡了杯浓茶,为的是把早点赶快消化掉。茶泡开了,胡亮还没回来,古洛知道急也没用,就开始思考案件。他知道这案子已经见到了曙光,只要再证实几个问题,犯人就会落网。
“看你往哪儿跑。”他不由自主地说出声来。
“你说谁呢?”随着话音,胡亮走了进来。
“没什么。你去李国雄那里了吧,怎么样?”
“还不是老一套,先给咱们戴高帽,说裴玉香和陈家秀的案子办得好,然后把脸一拉,说陈天晓的案子太慢了,说咱们光是扫外围,核心根本没有触及到。”
“还有上面又在催了。”古洛笑着说。
“对,而且催得很紧,快要他立军令状了。”胡亮也笑了。
“好,咱们现在就着手把这一系列案子的主要案件解决掉。”古洛站起身来。
“你心中有数了?”胡亮一边抓起警帽一边说。
“走着看吧。”古洛含糊其辞地说。
两个人上了车,胡亮仍不死心,又问道:“咱们去哪儿?”
“你知道上次碰到陈家秀的地方吗?你对那一块儿熟不熟?”古洛用眼睛示意让胡亮赶快启动车。
“熟,怎么啦?”
“到了再说。”
也许是受人的情绪影响,车的马达声都压低了下来,活像人在呜咽。车在行走时,似乎也毫无声响,静静地滑过还没干的马路。
“又在卖关子。”胡亮很生气地想。
路不远,很快就到了那条马路上。胡亮停下车,也不说话,等着古洛的指示。
“去这一带所有的旅馆。”古洛说。
胡亮略一思忖,说:“这一带有三家旅馆,挨个去?”古洛点点头。
在第一家旅馆,胡亮明白了古洛要干什么。
“请把你们的经理叫来。”古洛客气地对服务台的人说。
这位服务员是个女的,年龄挺大,浓妆艳抹,让人很不舒服。她看看胡亮的警服,什么也没说,就拿起电话。
一会儿工夫,经理来了。这人年龄在40左右,高个子,油头粉面。
“都是你的影响,看你的职工多让人恶心。”古洛心情顿时不好起来。
“21号晚上,或者白天,这个人在这里订房间了吗?”古洛拿出一张照片给经理看。
“21号?谁的班?”经理问那个女人。
“我的。咋的啦?”女人很不高兴地说。
“这个人来过这儿吗?”古洛把照片又给了她。女人看了一眼照片,想说话,但看到古洛严肃的样子,就又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
“没有。”
“看好了,这很重要。”胡亮在一旁说。古洛知道聪明的胡亮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就笑了笑。
“绝对没有。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就两个北京来的客人。”女人很自信地说。
“谢谢。”古洛简单地说了一句,就走出了旅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确实是个好想法。”胡亮在古洛身后说。
但是,其他两家旅馆的应答同样使古洛失望。
“去派出所,让他们配合调查一下这附近的租房户。”古洛说。
“派出所不远,咱们还用开车吗?”胡亮说。
“走着去吧。”古洛迈起大步。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胡亮走了一会儿路,说。
“嗯。”古洛不想多说。
这个派出所坐落在一条小街的街头,很显眼。古洛和胡亮径直向所长办公室走了进去。
古洛一看所长,就认出他来了,他也认出了古洛。
“什么风把神探吹来了?”他笑着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大,温暖柔软,让人觉得很舒服。
“血雨腥风。”古洛笑着说。
“快请坐,喝点儿水吧。”所长热情地让两位客人坐下。
“不喝了。你帮我查查这个人,他是否在这附近租房住了?”古洛把照片给了所长。
“行,什么时候要?”所长看着照片说。
“当然是越快越好。”古洛边说边往外走。
“水也不喝了?”所长赶快站起身来说。
“过几天请我喝啤酒吧。你还是那么小气?”古洛已经走出了房间。
“谁小气了?那次不是我没带钱嘛。小心眼儿,还记着呢。”所长笑着说。他见追不上古洛和胡亮,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吃过午饭后,疲倦出现了。那么顽强又是那么强烈,古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被瞌睡打倒了。他坐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
胡亮不愧是年轻人,从来不午睡,也很少有人看到他露出一丝倦意。他这时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睡着的古洛,脑子里却在思索着案子。他对古洛的想法有了一定的了解,但还是不明白问题的关键所在。
“即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又能怎样呢?……不,他到底想要什么?他想要的和我所想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噢,他也许是想得到……”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使胡亮从沉思中醒来。
“请进。”他的声音很小,怕吵醒了古洛。门外的人可能没有听见,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声音也大了。古洛依然打着鼾,胡亮只好走过去,开开门。
孙克明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
“是你,请进。”胡亮说。
孙克明一眼就看到睡着的古洛。
“累了吧。到底是年龄不饶人呀。”古洛最忌讳人说他老,就是在睡梦中他对这种话也很敏感。
“我根本就没睡着,正等着你呢。”古洛睁开了眼睛。
“是吗?”孙克明笑笑。
“你调查得怎么样?”古洛不高兴地说。
“没有,我们学校没有给陈天晓分第二处房子。”
“那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古洛很是气恼。一是为孙克明大不敬的话,二是他的希望又落空了。
“我不是……那个嘛。”孙克明不好意思地想分辩。但他被古洛的态度搞糊涂了,似乎陈天晓在那里没有住房是他的错似的。
电话铃响了,胡亮拿起电话,是那个派出所所长,他的回答也令古洛失望。他查遍了辖区里出租房子的每一家,但没有一个人出租给照片上的陈天晓。
“那我就走了。”孙克明看着脸色阴沉的古洛,嗫嚅着说。
“别,你先别走。这里有问题,不应该是这样的。”古洛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制止住孙克明。孙克明不知所措地看看胡亮,胡亮也示意他留下来。
“旅馆里没有,学校没有给他分房,也没有出租房子给他。那他会在哪里呢?”古洛自言自语地说着。孙克明的视线跟着他从房间的一头到另一头地移动着,思维自然是停止了。
“孙克明,看样子咱们得走一趟了。”古洛停住了脚步,看着孙克明说。
“走一趟?这……”孙克明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子来。
“去那五栋楼,这次我告诉你怎么问,我和胡亮就不直接接触那些住户了。”
“行。”孙克明照例是痛快地答应着。他想这次有古洛的指导,即使一无所获也不会怪罪到他的头上来了。
胡亮跑到院子里,把车开到楼门前,这是表示对孙克明的尊重。孙克明在人事关系上是很机敏的,他马上理解了胡亮的做法。
“这……多不好意思。”当胡亮让他坐在后排的时候,他笑着说。
胡亮的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那五栋楼。
“你去这栋楼,问问有没有空房?即使没有出租,但有可能借出去了。后面的楼,你就挨个儿问。要问那些老住户,最好是整天在家待着的人。懂吗?”古洛说。
“懂,懂。”孙克明虽然不知道古洛的真实意图,但光是问这些问题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看着孙克明的高个子隐没在楼门里后,胡亮说:“也许他是在别的地方有房子呢。应该让派出所所长再好好查查。”
“不,不会的。”古洛摇着头。
“何以见得?”
“他这个人在外面的交际很少,如果不是租房的话,他搞不到房子。”古洛闭上了眼睛。刚才的倦意又涌了上来。他痛恨自己的精力在流失,感到岁月的无情,心里就更烦闷了。
胡亮见古洛不想说话,也就沉默下来。看着孙克明走出楼门,急急忙忙地向第二栋楼跑去。
密布在空中的云层并不是铁板一块,上空流动的空气以无比的耐心渐渐地撕开它们。躲藏在后面的巨大的太阳露出了破碎的身体,将一束束粗大的光投射下来,街道染上了金黄色,淡绿的树梢在光下灿烂起来,薄薄的叶片散发着嫩绿和淡黄色的光。对面的红砖楼房在阳光下分外娇艳。一束光走进了车厢内部,车里是那么亮堂,驱走了古洛的睡意。他欠起身子,问道:“怎么样啦?”
“他已经去第三栋楼里了。”胡亮有意冷冷地说。
“等着吧。”阳光消失了,车里又暗了下来,古洛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睛。
当孙克明从第四栋楼出来的时候,胡亮发现他的表情变得焦急起来。他拼命地挥动着长长的右手臂,示意让他们过来。
“孙克明在叫咱们。”胡亮说。古洛真的睡着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笨拙地挪动着身子:“是吗?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古洛和胡亮刚走到离孙克明一米多远的时候,孙克明就说:“查到了,查到了。”他嘴唇干燥,声音颤抖着,脸色变成了灰白色。
“别紧张,慢慢说。”古洛了解这种人,一辈子没遇见过大事,很容易大惊小怪。
“也是他们历史系的老师,原来是徐林的学生。你们知道不知道?徐林和陈天晓是好朋友,他的学生自然和陈天晓也好了。去年他出国了,是公派的,去一年。这人是单身,不,是离婚的,不,是他老婆死了,他没有孩子。出国后这房子没人住,他就让陈天晓来帮着看房子,也可以在他那里住。有人见过陈天晓来过这里,还不止一两次。”
“那房子在几层?谁告诉你这些的?”古洛说。
“就在一楼,是他的邻居说的。”
“走,看看他的邻居。”
孙克明找了足足两个小时,总算是找到一个最好的人选。古洛认为这简直是天意。空房主人的邻居是个身体结实,但总是向人诉苦说她身体如何不好,并因此长年在家休养的女人。她大概有50岁左右,但看起来比她实际的年龄要小得多,脸色红润(她说是高血压的表现),大脸盘,高颧骨,说话嗓门很大。
“你们警察咋来了?是不是他在国外犯事了?”她兴致勃勃地问道。对这个幸运的邻居,除了他妻子死时,她真同情了一段时间后,嫉妒心就又重新燃烧起来,特别是邻居被选派出国后,她的嫉妒就一发不可收拾,连和邻居关系较好的人她都要仇恨一番。这嫉妒并非没有充足的理由,她的丈夫是位副教授,在她看来应该是派他丈夫去的,但被这个小人使用阴谋诡计将她忠厚的丈夫硬给排挤下去了。
“没有,没有。”古洛也被她的嫉妒吓着了,连声说着。
“那是啥事?”她的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刚才他问我那么多,弄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可啥也不告诉我。”她看着孙克明,抱怨着。
“我们想问的是陈天晓的事。”古洛说。
“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经常来这里,说是给看房子,可有好几次他就住在这儿了。”
“是他一个人吗?”古洛说。
“一个人?好像是吧。……不,有时候不是,我还听见过有人跟他说话呢。是个女的。”
“你怎么会听到的?”古洛看看墙壁。这房子建造的年代比较久远,墙壁很厚,不像后来的房子,耳背的人都能听到邻居打呵欠。
女人的脸红了一下,说:“我从他的门口,对了,你把耳朵贴到墙上也能听见,不过说什么可听不清。你们不要以为我好管别人的闲事,其实我连自己都管不过来呢。你看我这身体。我不过是为了楼里的安全着想。你想想,没人住的家要是进来生人怎么办。”
“那个来的女人你见过吗?”古洛很耐心地听完她的话后,说。
“没有,那可没有。兴许是他老伴?……可说话的声音挺年轻呀。”
“21号那天晚上,就是陈天晓被害的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就是下雨那天晚上吗?”
“陈天晓来过这里没有?”
“这……让我想想。”女人真的在努力地想了一会儿。
“这我可不能瞎说,我知道人命关天,这是大案子。那天晚上我没看见陈天晓,也没听见那个房里有什么动静,主要是因为那天不是放日本电视连续剧嘛。我挺喜欢,就没理会别的事。”
“你知道还有谁能进那个房子吗?”
“没有,除了陈天晓外,谁也没来过。那个人可爱防人了,从来不和我们这些邻居来往。其实,谁……”
“谢谢。”古洛的耐心到了极点,他赶紧告辞出去。
到了楼门外,孙克明说:“下一步怎么办?”
“胡亮,申请搜查证。”古洛看看孙克明说:“你也准备一下,最好和学校领导打个招呼,说我们要搜查这所房子。”
“是。”孙克明一个立正,像军人一样答道,让古洛和胡亮几乎忍俊不禁。
下午5点多钟,古洛、胡亮带着刑警进了房间,后面是孙克明和他手下的一个干事。
这所房子是两屋一厨式的,涂着防潮红油漆的水泥地,被当作客厅的大房间的陈设很简单,书占了一大半,有收音机、录音机。彩电看样子要等在国外赚到钱的主人回来买了。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台灯,也有一个书架,里面放的是些轻松的读物。
警察们仔细地搜索着每个角落,连一张纸片都不放过。
“陈天晓确实在这里住过,你看这茶杯中的茶渍还是新的,而且他在这里做过饭,厨房里有新近做过饭的痕迹,还有鸡蛋和蔬菜,都是不久前买的。”胡亮一边搜索着,一边对背着手站在那里不动的古洛说。
搜查很快完毕,警察们采取了指纹等,准备撤走。
“胡亮,你去那个女邻居家听听,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胡亮立刻跑到邻居家,古洛在这边以一般的声音和孙克明说话,结果证明那个女邻居的嫉妒心并没有把她变成一个说谎者。
“关键的东西在这里恐怕是找不到了。”古洛沉闷地说。
“你敢断定陈天晓是在这里被害的?”胡亮问道。
“这里就是第一现场。”古洛斩钉截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