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毅之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他不相信谢虎会做出那种躲起来自我了断的事。
他对手下每一位副将的来历、性情和做事风格都了如指掌,否则也不敢委其重任。
他又仔细瞧了一眼王瑞,此人曾是谢虎的手下。人看起来还算老实可靠,应该不会用谎言哄骗他。
但谢虎为何要如此说呢?
他思索片刻突然明白了,谢虎可能是想用这种反常的方式提醒他这件事有猫腻。
他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
段景毅咬紧牙关,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尽快搞个水落石出。
他在脑子里理了一下头绪,觉得要想弄清楚真相,还得从小婉的丧礼查起。
“夫人的丧礼是谁主持操办的?”段景毅问王瑞。
王瑞道:“是小的和曼娘主持操办的,曼娘主要负责整理夫人的遗体,其它的都由小的负责。”
曼娘整理的遗体!
这么说棺材里的那个假人也是她放进去的?
她是小婉的奶妈,平时做事稳重踏实,和柳翠相比颇有些心机,做出这种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少她应该是知情人。
段景毅想到这里,对王瑞道:“那就把曼娘找来,让她去书房见我。”
说完刚要转身,突然又停下道:“让她去夫人的书房吧,我在那里等她。”
在段府他和小婉各有自己的书房。
小婉喜欢看书,白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书房里。
他想去那里感受一下她存留的气息,以解思念之情,顺便再找找线索。
王瑞忙道:“小的这就去找她。”
说完,快步走了。
段景毅接着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小婉的书房门口。
他停住脚步,望着眼前熟悉的雕花木门呆立了片刻,叹口气,慢慢将门推开。
刚一进屋,便感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他心头一震,难道婉儿在里面?
这样想着,心情便有些激动。
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房间,让他失望的是,这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人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大束盛开的百合花上,这束花静静的插放在案桌上面,那股清香便是它散发出来的。
很快他的目光又被案桌上的一本书吸引,那是一本医书,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
小婉平时看的最多的便是医书,想来这应该是她最后看过的书。
听安公公说她是得伤寒去世的,不管真假,她那段时间应是认真研究过这本书。
他的目光顺着医书向右侧移动,一个粉彩胭脂红茶盘进入了视野,里面放着配套的茶壶和茶盏。
这套茶具是他临行前送给小婉的,想让她每次喝茶时便能想起自己。
如今茶具还摆在这里,说明她心里是有自己的。
案桌前面是一张软榻,软榻上铺着绣有各色牡丹的真丝垫子,这是平日里小婉经常坐的地方。
他走过去坐在榻上,想体会一下她当时的感觉,一抬眼竟发现茶壶里有雾气冒出。
他疑惑的伸出手,摸了摸壶身,竟然有些烫手。
又打开壶盖看了看,里面是刚沏好的红茶,这是小婉平素最喜欢喝的茶。
这一切仿佛在告诉他,小婉刚刚还坐在这里。
也许她根本没死,只是偷偷藏了起来,或许就藏在这间书房里。
他正满心疑惑间,突然门外有人喊道:“将军,曼娘到了。”
他醒过神来,道:“进来。”
很快曼娘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见他忙鞠躬道:“奴婢拜见将军。”
段景毅看了她一眼,问道:“如今这间书房是谁在使用?”
曼娘低声道:“自从小姐去了之后,这里便一直空着。奴婢因为太想念小姐,便每日过来布置一番,就像小姐还在这里一般。”
段景毅赞赏道:“你很有心,这花、这茶、还有这书都是夫人最喜欢的。”
曼娘听了突然悲从心来,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道:“小姐是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几年来一直都伴随在她身边,从未分开过。如今小姐走了,奴婢心里也没了着落,只能靠每日打理这间书房来安慰自己。”
段景毅随手翻了几页案上的医书,突然问道:“小姐去哪里了?”
曼娘啜泣道:“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小姐她……她去世了。”
段景毅放下医书,眼睛紧紧盯着她问道:“婉儿真得去世了?”
他的目光甚是锐利,曼娘只觉一种压迫感袭来,突然紧张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段景毅又冷哼一声道:“棺材里那个假人做的不错。泥巴做头,木头做骨,棉花做肉。看来瞒过了不少人。原来曼娘还有这种本事。”
曼娘惊得张大嘴巴,她自觉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为何将军刚进府便知道的一清二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段景毅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个假人就是她所为。
他沉下声音继续施压道:“曼娘,你不要再抱有侥幸心理。我已去过城西坟地,还开棺验了尸。棺材里装的根本不是婉儿,而是那个假人。”
说到这里,又突然厉声道:“婉儿在哪里?你快如实招来。”
曼娘吓得身体颤抖了一下。
经过段景毅的这连番吓唬,她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下道:“将军,小姐她……她已出了京城。小姐临行前吩咐过奴婢不许告诉任何人。”
出了京城,就意味着小婉没死。
她果真还活着!
段景毅的内心一阵狂喜,瞬间冲散了这些天来压在他心头的郁闷和痛苦。
他努力控制着情绪,尽量用平缓的语调道:“我是小姐的夫君,难道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曼娘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道:“小姐说她会连累将军,所以……所以要和将军永远分开,就当她已不再人世,好让将军放心再娶。”
段景毅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小姐果真这样说过?”
曼娘见他并未生气,又大着胆子道:“奴婢不敢撒谎,小姐确实这样说过。奴婢把实情都告诉了将军,便相当于背叛了小姐,所以……所以还请将军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就此放过小姐。”
“放过她?你以为我不理她便是放过她了吗?”段景毅怒道。
他不明白为何小婉这般讨厌他,刚进书房时升起的那些美好感觉瞬间烟消云散。
他一片诚心待她,为何就换不来她的真心?
曼娘见他突然震怒,吓得不敢再说话。
就听段景毅又道:“如今内战一触即发,国内很快便会战火纷飞,尸横遍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论躲到哪里,都会有生命危险。你这样做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曼娘本来这几日就有些心神不宁,听他这样说更是胆颤心惊,忙问道:“将军,小姐真得会有事吗?”
段景毅见她怕了,又借机劝道:“你如果真为小姐好,就告诉我她的位置,我去将她接来。她只有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若她不愿待在京城,我可以带她去北方。那里是我的地盘,没人敢欺负她。”
曼娘为难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只知道她是和谢副将,还有柳翠一起走的。”
段景毅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鼓励道:“你好好想想,小姐临走前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只要你能想到的都告诉我。”
曼娘思索了一会儿道:“小姐生病之前,每日上午去宫里,下午和晚上便待在书房里看书,不再出门。生病的前一日去城南赏过一次花,后来又去了程太医的珠玉茶坊喝茶,回来后便中了毒……”
“等等,”她刚说到这里,突然被段景毅打断道,“小姐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
曼娘小声道:“是程无介下的毒。小姐说程无介的茶里混进了一种含剧毒的毒草,叫苦寒草。这种草极为罕见,中毒后症状似风寒,最多三日便会身亡。”
段景毅听闻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他猜的没错,害小婉的人果然是程无介。
此人和小婉无冤无仇,没必要对她下如此毒手,想来定是受了静阳王的指使。
没想到这帮人还真把算盘打到了小婉头上。
曼娘见他脸色难看,紧张的不敢再说话。
段景毅慢慢调整了一下情绪,对她道:“继续往下讲,后来又如何了?”
曼娘忙点头:“后来小姐服用了静缘师太留给她的解药才解了毒。再后来她又想到了这个假死的法子。小姐说她若活着,这些人定不会放过她,所以她要想办法逃走。她让奴婢帮她做一个假人来蒙蔽那些人,于是奴婢便照做了。将军,奴婢知道的只有这些,其它事情都是谢副将帮小姐做的,奴婢一无所知。”
段景毅想了想,又问道:“谢虎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曼娘迟疑道:“五日前的一天夜里,谢副将曾偷偷回来过一次。”
段景毅忙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把当时的情况仔细讲来。”
曼娘想了想道:“当时奴婢正在睡觉,突听外面有人敲门。刚开始奴婢并未在意,以为是风吹的,但这声音却接连响了几次。奴婢这才想到可能是府里出了事,有人过来通知我,忙披了件衣服去开门。没想到却在门口看到了谢副将。奴婢吓了一跳,忙把他拉进屋里。问他为何突然回来了?小姐和柳翠可安好?他只说一切都好,然后塞给奴婢一封信。嘱咐说若有一天将军回来了,让奴婢把信交给将军。说完就匆匆走了。”
段景毅忙催促道:“快把信拿给我看。”
同时心里暗喜,谢虎果然没让他失望,最终还是送来了信。
曼娘忙点头,快步出了书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