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了程无介的一番话,气由心生,呵斥道:“真是废物,哀家派你过去,你竟连脉都没为叶氏把过。如今又大言不惭的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你以为哀家是这么好糊弄的吗?你既不行,哀家就再派一个太医过去。若他治好了叶氏的病,看你今后如何面对哀家?”
这是程无介最担心的,万一再派的这位太医发现了叶氏病情的破绽,他就完了,所以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
他情急之下道:“太后请息怒,小的也对叶氏说过同样的话。小的说太后很关心她的身体,如若不让小的为她诊治,太后定会另派人来。”
“哦?你倒是很懂哀家的心思。”太后冷笑一声,问道,“叶氏怎么回答的?”
“她说……”程无介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道,“就是死也不会让除段将军之外的男人摸她的手,她要为段将军保留她的清白。”
“她真是这样说的?”太后瞪大眼睛道。
“的……的确是这样说的,小的不敢欺瞒太后。”程无介心一横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这个谎已经撒出去了,就只能一路走到黑了。
太后气的咬咬牙,这个叶氏不是一般的固执,如今都病成了这样,却还惦记着什么清白之身。
难道被太医摸摸手腕就不清白了吗?
按这个逻辑,宫里的很多女人不都被玷污了清白之身?
简直太荒唐!
她是病人,不和她一般见识,但她的病却不能置之不理。
太后想了想,把头转向敬尚宫问道:“太医院里女太医有几个?”
敬尚宫道:“共有五个,但都是负责接生或治女人病的,叶氏这病她们恐不擅长。”
太后皱起眉头:“不擅长就不要去了,连程太医的医术她都不屑一顾,她们去了还不更被小瞧了去?还真是麻烦,男太医不行,女太医也不行,难道就看着她这样病入膏肓吗?”
敬尚宫劝慰道:“太后莫急,叶氏这不才病了一天吗?她已经服过自己开的药,奴婢想着药效应该没那么快,也许过几日便好了。”
太后叹气道:“但愿吧。”
敬尚宫见状又提议道:“退一步讲,万一段夫人的病情不见好转,可以再从民间寻一位女名医来为她诊治。”
太后想了想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然后把头转向程无介道:“程太医,这几日你要天天去段府看望叶氏,把她的病情随时向我汇报。另外,按敬尚宫所说,去民间寻一位女名医来,准备为叶氏治病。”
程无介见她终于打消了再派太医为叶氏治病的念头,心里窃喜,忙应道:“是太后,小的记住了。”
……
亥时,小婉喊来谢虎,吩咐道:“等夜深人静时,你悄悄去小流的出租屋一趟,告诉他,咱们准备明晚子时启程去见他师父。具体事宜由你来和他协商安排。”
谢虎点头道:“好的夫人,如没别的事,那小的就先下去了。”
“谢副将,”小婉突然喊住他,又一脸凝重道,“这次事关重大,若被太后知道实情,我便犯了欺君之罪,就连将军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谢虎郑重道:“夫人请放心,小的晓得其中厉害,会妥善安排的。”
小婉点点头:“那就有劳谢副将了。”
……
谢虎走后,小婉又喊过曼娘,问道:“馨儿那边怎么样了?”
曼娘道:“我昨晚便对她说了小姐的安排,馨儿毫不犹豫便同意了。这丫头虽然是女孩子,但胆子大得很,所以小姐不用担心,她定能演好这场戏。”
小婉道:“辛苦馨儿了,为了不被人看出破绽,曼娘你还需多做些准备。”
曼娘点头,随后又道:“小姐,我正要和你说这事的。我刚刚给馨儿化好妆,小姐可以去看看像不像?”
“好,我去看看。”小婉站起身道。
很快曼娘带她来到了馨儿的房间。
此时馨儿正躺在床上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房顶发呆,看见她们进来,急忙把眼睛闭上了。
小婉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半晌,高兴道:“竟和我的容貌相差无异,曼娘的化妆手艺愈发精湛了,已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应该可以骗过那些人。”
曼娘笑道:“馨儿的身高、体重都和小姐差不多,脸型和嘴巴也很像,就是眼睛没有小姐的明亮秀气。不过没关系,她演的是死人,不用睁眼。”
小婉满意的点点头,思索片刻又问道:“放进棺材里的假人准备好了吗?”
曼娘道:“准备好了,听完小姐的计划后,我昨晚便拉着馨儿忙活了起来。对了,忘了告诉小姐,馨儿的父亲以前是捏泥人的手艺人,捏什么像什么,在当地可是远近出名的。馨儿从小跟着她父亲学习这门手艺,技艺也非常好。她用泥巴给木头人捏了一个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都有,连头发都有。这些头发还是她从自己的头上剪下来的。假人的头捏好后,我又给它化了妆。如果不仔细瞧,还真有些像小姐本人呢。”
“是吗?带我去看看。”小婉听了,很快来了兴趣。
“好的小姐,随我来吧。”曼娘道。
小婉没有急着迈步,而是看了看床上的馨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馨儿起来活动活动吧,后日的成败就全指望你了。”
闭眼躺在床上的馨儿听见小姐和她说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小婉弯腰行了个大礼,又拍着胸脯保证道:
“小姐请放心,馨儿不会让小姐失望的。如果不是小姐收留,奴婢如今还在街头流浪呢。奴婢这几日一直想着如何报答小姐,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谢谢小姐。”
小婉微笑道:“听说那个假人你也出了不少力,一起去看看吧。”
并亲自扶她下了床。
馨儿用力点点头,然后随她们去了另一间屋。
刚一进屋,小婉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地上铺着的柴草上面正躺着一个穿着寿衣的女人,模样看起来和自己几乎一摸一样。
她忙止住脚步,有点不敢上前。
曼娘拉住她的胳膊道:“小姐莫怕,这是假的。你摸摸她的脸就知道了。”
小婉走过去,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硬邦邦的,的确是假人,忍不住惊叹道:“曼娘和馨儿简直太厉害了,竟然能把假人做的如此逼真。有你们两个协助,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你们两个真是我的贵人。”
曼娘和馨儿忙道:“小姐,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小婉站起身,感激的看了二人一眼,又对着曼娘问道:“想好让馨儿脱身的办法了吗?”
曼娘道:“已经想好了,馨儿只需要躺在床上应付前来探视的人便好,等入棺时便会换成这个木头假人。小姐请放心,谢副将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人手。抬尸入棺的、守灵的、哭灵的、就连周围的守卫等等都是靠得住的自己人,外人到不了近前,因此不会有人发现破绽。”
小婉欣慰的点点头,曼娘做事比预想的还要周到。
接下来她又问了曼娘一些其它事情,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吩咐柳翠准备纸笔。
然后伏在案上写了一封遗书,写好后还特意让柳翠拿来一把小刀割破了手指,在落款处用血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叶小婉。
等血迹干后,她用自己的手帕将遗书包好,交给曼娘保存。
安排好所有这一切后,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切均已具备,就待明日启程了。
……
转眼到了第二日亥时,柳翠早早就把随身携带的东西打包整理好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离开这里,前往一个让小婉无比期待,又未知的地方。
最舍不得她离开的人是曼娘,作为她的奶妈,从她出生到现在曼娘都没有离开过她。
曼娘对着她不停的抹眼泪,不放心的话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小婉也动情道:“曼娘,我走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我为你准备了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已让柳翠放在了你卧房的床底下。如姑爷回来后容不下你,你就拿着那些银子和馨儿找个地方重新生活。”
曼娘听闻愣了一下,随后跪下泪流满面道:“都这种时候了,小姐还在为奴婢考虑,奴婢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小婉忙扶起她道:“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劳心劳力,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顿了顿又道:“曼娘下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曼娘听她这么说,恋恋不舍的出了房间。
小婉环顾了一下周围,这个她已经生活了半个多月的地方。
虽然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但这段经历却让她刻骨铭心。
在这里她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青涩少女变成了一位精于算计,敢于和权贵周旋的勇敢女子。
突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天真女孩。
今天的她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便可以独自谋划很多事。
也许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
人生在世,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感叹一声,再次看向周围。
就这样走了吗?
对这个承载着她成长经历的地方,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些不舍。
这时,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段景毅的身影,是他将她带进了这种生活中,并逼着她长大,去独立面对这些事。
有了这些经历后,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其实活得也很不容易。
在他父兄遭遇不测之时,他勇敢的站出来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那时他只有十五岁,和她现在一样大。却要独自面对官场的尔虞我诈,还要费尽心力周旋于朝廷和那些王爷之间谋求生存空间。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突然间竟理解了这个男人。
他的固执和强势是他为自己筑起的一个坚硬的保护壳。
正是有了这个保护壳,他才百毒不侵,不被人诱惑,坚定的执行着自己的既定目标。
这一点和她也很像。
一直以来,她从未放弃过寻找恩师静缘师太,她和小流接触,和程无介周旋,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凭心而论,在和段景毅生活的这段时间,除了他和燕宁郡主一起出征的事让她如鲠在喉外,他对她还是很纯情的。
曾经他的眼里只有她,哪怕叶巧因和林茹雪用尽手段也丝毫走不进他心里去。
他为了她不惜忤逆寡居的母亲,甚至不顾二哥的脸面,一剑斩杀了柳如意。
小婉叹口气,这个男人的确真心对待过自己。如果没有后来这些事,也许他们可以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缘分就是这么浅。
前世无缘,今生仍然无份。
她心情沉重的走到一个柜子旁。
用钥匙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盖,一个铜质箭尖呈现在她面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从他的肩膀里取出来的,算是他给她的见面礼吧。
她给这个箭尖取名叫辟邪箭。
当时的想法是,希望用这个曾差点要了他命的东西震慑住他,让他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现在想来,觉得那种想法太可笑。
他是一个在战场上经历过刀光剑影的人,一个小小的箭尖又如何能吓得住他?
如今再看这个东西,竟不知不觉多了几分亲切。
她轻轻把箭尖放在掌心,慢慢合拢五指。
半刻钟后突然感觉有一股暖流从箭尖冒出,并顺着手掌开始流遍全身。
她闭上眼,用心体会着这种感觉,就仿佛在触摸着段景毅的身体,感受着他的热情一般。
良久后,她睁开眼,慢慢坐在了梳妆台旁的椅子上,然后把连接箭尖的红绳套进了自己的脖子里,箭尖顺着绳子滑落,轻轻落在了她的胸口处。
她伸手捂住箭尖,自言自语道:“夫妻一场,就把这个东西留做纪念吧。从此别过,愿各自安好。”
……
子时,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小婉和柳翠将头发束起,换上一身黑衣,在同样一身黑衣的谢虎的引导下悄悄出了门。
三人在路上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然后来到了城西郊外的一棵大槐树下。
那里正拴着两批良驹,是谢虎事先准备好的。
小婉以前很少骑马,而柳翠从小跟着父亲打猎,善于骑射,这次她和小婉骑在同一匹马上,她负责近身保护小姐的安危。
谢虎自己骑一匹马,为她们保驾护航,
三人上马后,按预先约定的路线往山里疾驰而去。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片山坳中。
这里便是谢虎和小流约定好的会合地。
这时天上刚好升起了一轮弯弯的月亮,朦胧的月光让视线也变得有些明朗起来。
谢虎勒住马缰,示意柳翠停下,三人警惕的向四周望去。
很快看到不远处有三匹马并成一排,马上各有一人,全都是黑衣打扮。
中间一位身形瘦小,见到他们,激动的喊了一声:“段夫人、谢副将,小流这厢有礼了。”
果然是他。
谢虎警惕的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两人,问道:“他们是谁?”
小流道:“这二位分别叫阿根和阿强,是我师父的左膀右臂。现在就由他们两个带你们去见我师父。”
“你不随行吗?”谢虎问道。
“我师父说如果我这个时候离开了,会引起姜骞和程无介的怀疑,为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我需要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小流解释道。
“我和他们素不相识,凭什么相信他们?”谢虎冷哼道。
不等小流回答,阿根突然驱马上前,将一串佛珠扔给谢虎道:“这是我师父让交给段夫人的,夫人看了便知。”
谢虎怀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认真检查了一遍佛珠,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把它交给了小婉。
小婉接过佛珠,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喜道:“这是师父的佛珠,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阿根道:“段夫人好眼力,这的确是静缘师太的佛珠。师太把他送给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怕段夫人不相信他,特意让我带了过来。这次你该相信了吧。”
小流在一旁解释道:“阿根说的公子便是我师父封律齐。”
小婉不解道:“我师父为何要将这串佛珠送于你家公子?”
阿根道:“这……在下就不知道了,等到了之后夫人可以亲自去问公子。”
小婉思索片刻,将佛珠收起,对谢虎道:“谢将军,跟他们走吧。”
谢虎还是有些犹豫,小婉解释道:“这串佛珠伴随了师父四十年,凝聚了师父无数善念,我相信它会保佑我一路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