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景毅照常去了安寿堂向母亲请安。
辛夫人正因为昨日的事心里惴惴,他知道儿子最忌讳家人去前堂干扰他做事。
段景毅做事原则分明,家人在内宅如何折腾都没关系,但唯独不能影响他处理正事，昨日她在林茹雪的刺激下，一着急便忘了他的忌讳。
如果他今日不来请安就说明生气了,这是辛夫人最害怕的。
她早早起床后，便坐在堂屋里开始等他。
如今见他终于来了，甚是高兴，小心翼翼的问道：“毅儿,昨日休息的可好？”
段景毅道：“很好，让母亲挂念了。”
辛夫人见他脸色如常,看不出丝毫不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顿了顿,突然面露伤感道：“毅儿无事便好，一晃你回来都快半个月了，娘恨时间过得太快，不知道你还能在家待多久，这一去又何日才能回？”
说着说着不自觉抹起了眼泪。
段景毅被她说的也有些伤感，良久后才道：“母亲猜的没错,儿的确快要回北方了。具体时间虽未定,但我猜着最多三四日就得动身。母亲把景毅抚育成人，却不能在身边尽孝，是儿不孝。以后只能拜托二哥多尽些心了。”
辛夫人听了更加难以自制，琪妈忙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辛夫人边擦眼泪边道：
“娘虽然舍不得，但知你也是身不由己。段家能有今日都多亏了你，否则就凭你二哥的能力如何能撑得起这个家。这些娘心里都清楚，也经常教育你二哥不要仗着年长几岁就在你面前托大，凡事要多和你商量，不要擅自行事影响了你的前程。”
段景毅道：“谢谢母亲理解，其实儿今日过来还有一事和母亲商量。”
辛夫人抬起头问道：“毅儿想说何事？”
段景毅道：“我这次回北方，想把叶氏一起带走。”
“带叶氏走？”辛夫人瞪大眼睛，儿子的这个决定很是出乎她的意料，片刻后，皱起眉头道，“是叶氏自己要求的吗？”
她记得儿子前几日还说叶氏懂医术，以后让她替他在自己面前尽孝，结果今日就改变了主意，其中必有缘由。
段景毅道：“是儿自作主张要带她走的，她本意是想留下来的。”
辛夫人不解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在她看来，从小婉进门后，段家就没消停过。
自从免了她的请安后，她过得更是逍遥自在，一束毒花就差点把段府后宅搅翻了天，最可恶的是还把林茹雪嫁入林家的事搅黄了。
辛夫人心里有气，想训斥她几句都没有机会，正想着等段景毅走了之后再好好调教她，没想到这个机会也没了。
段景毅道：“按理说，儿子不在母亲身边她应该替儿尽孝的。但儿考虑到她年龄小，万一侍奉不周，惹得母亲不高兴，就是儿的罪过了，所以干脆带着她一起走。而且她懂医术，万一儿在战场上不小心受伤，她也能帮着诊治。”
辛夫人觉得他这个解释更像是借口。
这几日他处处维护叶氏，他口中说是担心叶氏对自己侍奉不周，其实是害怕自己虐待叶氏。
而且军队里的郎中有的是，又怎会缺叶氏这一个？
他如此心疼叶氏，又怎舍得让她去战场为自己疗伤。
辛夫人虽心有不悦，但因为有了以前的教训，这次没有再冲动，而是细想了一下才道：
“叶氏做的确实有些失礼的地方，我虽嘴上有责怪，但知她年龄小，并未太放在心上。叶氏是不是因为此事对我有埋怨？”
段景毅道：“母亲多虑了，叶氏从未在我面前埋怨过母亲。”
辛夫人见他又冲在了叶氏前面，丝毫不给自己责怪叶氏的机会，既如此，她也不好再就此事说什么。
她悄悄看了儿子一眼，见他脸上无悲无喜，甚是平静。
他越这样，她就越心虚。
最后叹口气道：“毒花事件虽是那两个贱皮子造的虐，但说起来你姨母多少还是有些责任的。我昨日脾气急了些，不分青红皂白说了些袒护她的话，现在想想着实不应该。毅儿，你不会因此对我有怨言吧？”
段景毅道：“母亲莫要多想，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漠然丢出了这样一句话，让辛夫人听出了一些冷意。
她最怕儿子对林家产生成见，那样林家就彻底没了出头之日。
她想了想神色暗淡道：“你姨母虽然无意中做了错事，但打心眼里看重你，当初她曾力主把雪儿嫁给你，只可惜拗不过固执的林老太爷，这才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段景毅静静的听完后道：“母亲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就去前堂忙公务了。”
辛夫人从口气判断他应该是不爱听此话，只好失望道：“去吧，我儿辛苦了。”
他看着儿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想到他要把媳妇也一并带走，突然心如刀割。
他如果在北方建立了小家，不就是从这个大家里独立出去了吗？
如此一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儿子就更没有了掌控力。
她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咽喉苦涩难忍，就如何喝了一杯自酿的黄连酒。
……
巳时左右，小婉看书累了，让柳翠陪她到花园里走走。
不远处一池红色的牡丹花开的正盛，远远看去火红一片，一阵微风吹过，仿佛闻到了阵阵清香。
小婉突然心情大好，对柳翠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很快来到了花池旁，小婉笑着捧起一朵花，只见花朵娇艳饱满，花瓣重重叠叠，闻之心旷神怡。
小婉正盯着这只牡丹花欣赏的时候，突听柳翠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好像是林小姐朝这边来了。”
小婉将花放下，慢慢抬起头，就见三四米远处林茹雪正款款朝这边走来。
她今日竟然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连个丫鬟都没跟着。
小婉突然想起了段敬意昨晚说的话，她的贴身丫鬟彩霞因为参与了毒花事件被交予了刑狱司处理。
其实没有了彩霞，她还可以带别的丫鬟出来。
不知她这般形单影只是何目的。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小婉再看她时就充满了警惕，这个女人极有心计，绝非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一愣神的功夫林茹雪已到了眼前，她看见小婉欠了欠身道：“真巧在这里碰到了少奶奶。”
小婉虽心有芥蒂，但还是勉强微笑的欠身道：“林表姐好。”
同时心里纳闷，以往她见到自己都是躲着走，今日却主动迎了上来，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林茹雪从身上掏出一块白色手帕，轻轻展开，指着一角用浅绿色丝线绣着的一个“婉”字问道：“三少奶奶可认识这块手帕？”
小婉见状瞪大了眼睛，这块手帕是她送给静缘师太的，为什么出现在了林茹雪手中？
记得静缘师太收到手帕时很高兴，还开玩笑说会随身携带，这样就会时刻记得自己还有个徒儿叫小婉。
林茹雪见她样子激动，微笑着把手帕放进她手里道：“这么说我没猜错，这确是三少奶奶的手帕，即已归还主人，那茹雪就告辞了。”
说完就要转头往回走去。
她倒是个干净利索的人，倒没有丝毫的刨根问底。
小婉忙喊住她道：“林表姐请留步。”
林茹雪停下脚步，问道：“三少奶奶有何事？”
小婉定定神道：“请问林表姐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块手帕？”
林茹雪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东边道：“绕过前面那个假山再往东走二十米，就是我捡到这个手帕的地方。”
小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但视线被假山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自从来到段府后，她只在内宅西侧也就是康园附近活动，还从未去过东侧，因此对那边很不熟悉。
她又不好意思多问，于是感激道：“谢谢林表姐。”
林茹雪微微一笑：“三少奶奶如果没别的事，那茹雪就先走一步了。”
小婉向她欠身道：“林表姐慢走。”
小婉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忙喊上对柳翠道：“走，咱们去假山那里看看。”
柳翠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往假山方向跑去，然后又按林茹雪所说绕过假山又往前走了一段。
柳翠用脚大概丈量了一下距离后道：“小姐，大概就是这里了。”
小婉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发现身子右侧有一处小院子，她站立的地方离小院门口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院子门楼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悦园。
门两侧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上贴着两个大红喜字。
柳翠悄声道：“小姐，这里像是刚办过喜事。”
小婉想了想，自从她来到段府后，只听说段景毅的二哥段景铭悄不声的娶过一房姨太太，除此之外，并未听说有其它喜事。
难道这里是柳如意的住所？
她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大门打开了，从院子里走出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小婉定睛一看，此女正是柳如意。
还未等她说话，柳如意就热情的招呼道：“三少奶奶来了，真是稀客，快院里请。”
小婉推辞道：“我只是随便走走，就不进去了。”
她打心眼里不想和这种女人有来往。
然后喊上柳翠就要往回走。
柳如意突然问道：“三少奶奶是不是为了那个手帕而来？”
小婉听闻忙停下脚步，转过头警惕道：“柳姨娘说的是什么手帕？”
柳如意笑道：“就是你手里那个白色手帕啊，那是我让林小姐交给你的。”
小婉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这个手帕，她低头看了一眼，又问柳如意道：“这个手帕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柳如意道：“这个说来话长，三少奶奶若感兴趣，不妨来我院子里坐坐，我慢慢向你讲来。”
小婉见她不肯直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柳翠进了她的院子。
这是一套一进的院子，正中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整个院子没有康园一半大，这可能就是段府妾室的待遇。
柳如意把小婉让进正房的堂屋，两人在一旁的榻上相对而坐，有丫鬟上来沏了一壶茶放在案几上。
柳如意亲自给小婉斟满，笑着道：“三少奶奶的身子金贵，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如意不敢怠慢，这是我房里最好的茶，特意拿来让少奶奶尝尝。”
小婉对她本就心存警惕，又怎会喝她的茶，于是道：“柳姨娘太客气了，我刚才出来时喝了一肚子茶，实在喝不下了，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柳如意却继续劝道：“这茶是二公子特意买给我的，听说要十两银子一斤呢，三少奶奶一定要尝尝，如果觉得不错，我分你一半带回去。”
小婉忙道：“既然是二公子买给柳姨娘的，就该柳姨娘好好享用，我哪能带走。”
柳如意见她仍未端杯，干脆将茶杯递到她手里道：“三少奶奶快尝尝，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小婉盛情难却，把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又听柳如意道：“自那日在花园里见过少奶奶后，我就觉和少奶奶很投缘，一直想走近些，但又害怕少奶奶嫌弃我地位卑贱。”
小婉放下茶杯道：“柳姨娘说哪里话，我初来乍到，对府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因此为人拘谨了些，这才让柳姨娘产生了误解，其实并无嫌弃柳姨娘的意思。”
柳姨娘高兴道：“听少奶奶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了，以后还请少奶奶多来奴婢这里坐坐。”
小婉见她半天不谈正题，心里着急，但又不好催促她，想了想委婉道：“谢谢柳姨娘让林小姐把帕子转交给我，但我有一事不明，这个帕子我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又怎会突然出现，还到了柳姨娘手中？”
柳姨娘听闻，突然脸色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她沉默片刻后，又咳嗽了一声，才意味深长道：“这个说来话长，这个手帕其实是我从一个卖货郎手里买来的。我在一堆杂货中发现了这个帕子，见上面绣着一个“婉”字，便猜着可能和三少奶奶有关，于是就买了下来，没想到还真买对了。”
小婉和柳翠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他的讲述，见她停了下来，小婉忙追问道：“那个卖货郎如今在哪里？”
柳如意支吾道：“他在……他在那里。”
说完抬起胳膊，往门口指去。
小婉和柳翠一愣，忙侧过身看过去，正在这时突然感觉头上一阵剧痛传来，紧接着两人同时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