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通禀后,很快搀扶着拎着一串佛珠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她身着一身灰色素衣,不再是往日的锦衣华服,脸上表情肃穆,和以往见到她们时的眉开眼笑又是不同。
两人忙上前请安,老太太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扫过,见都是一张苍白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平静道:“先坐下再说吧。”
两人见老太太如此,心里竟有些拘谨,小心翼翼的分坐在她两侧。
老太太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淡淡道:“我今日除了吃和睡就是在佛堂念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正好你们来了,就说说吧,太太究竟给了你们什么惩罚?”
她的话说到了叶巧茵的伤心处,瞬间红了眼眶。
老太太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叶巧音心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看来祖母还是疼她的,也许真会为自己作主。
赵芝兰听了一脸的沮丧,黯然道:“太太给茵儿说了两个婆家,让明早巳时之前给她答复,否则就从中随便选一家了,还说让茵儿半个月之内必须嫁出去,这两户人家我已经求管家帮着打听过,茵儿都不满意。”
“说说都是什么样的人家?”老太太脸上并无多少惊讶,语气平淡依旧。
叶巧茵的确到了出嫁的年龄,而且又闹出了这档子事,把她嫁出去似乎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从表面看李氏这样做似乎也没什么过分的。
赵芝兰叹口气,把柴家和蔡家的情况讲了一遍。
老太太听完只是简单“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慢慢喝了口茶,问道:“茵儿,你也说说,看不上这两家什么。”
叶巧茵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娇滴滴道:“柴家太穷了,连个使唤丫鬟都没有,我如果嫁过去就得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一家人,这种日子我过不下去。”
老太太沉吟片刻后道:“只要逼到一定份上,没有什么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我以前嫁给你祖父时,他也是一个穷秀才,和柴公子一样。我在娘家也曾和你一样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后来还不是一步一步跟着老太爷熬到举人,又中进士,当了官,还攒下了这大把的家业?”
叶巧茵没想到祖母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咬着帕子低头不语。
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又继续道:“有付出才有回报,你祖父临死都惦记着我,还给我留了大笔财产,希望我以后能活的自在些,还不是因为念着以前那些好?”
叶巧茵见祖母不向着她说话,心里失望,小声反驳道:“那柴公子未必有祖父那样的本事,如果他中不了举人,我只能跟着他受一辈子的苦。”
说完又掉下了几粒金豆子。
老太太见状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把头转向赵芝兰问道:“你怎么想?”
赵芝兰道:“我也不同意茵儿嫁到柴家,我是从庄户人家走出来的,知道那种日子有多艰难,我就生了茵儿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吃那么多苦。”
老太太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怎么看那蔡家?”
赵芝兰道:“那蔡家家境倒是没得挑,只是做妾太难为茵儿,还有那正房也太厉害了些,茵儿这般柔弱如何能斗得过那母老虎?”
老太太看向叶巧茵,问道:“茵儿,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叶巧茵点点头道:“孙女和姨娘想的一样。”
以往她在老太太面前都称呼赵芝兰娘,老太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纠正过她,今日则不同,即使没有赵芝兰的提醒,她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恣意妄为。
老太太手捻佛珠陷入了沉思,她自然知道这娘俩找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她出面把这两门亲事都回绝了,但这个要求却让她很为难。
如果回绝就得有拿得出手的理由,但这个理由并不好找。
柴家公子的境况和当年老太爷一样,如果否定了柴家就相当于是否定了老太爷,她自己当年可以嫁,叶巧茵为什么不能嫁?
难道她比祖母还要高贵吗?
还有那蔡家,叶巧茵的理由是不想做妾,李氏可以拿她勾引段景毅的事反驳,为什么可以做段景毅的妾,却做不了蔡少爷的妾?
李氏还可以借此说叶巧茵是想故意欺负小婉。
还有她们说的蔡家正妻厉害的事,李氏同样有话说,正妻是家里的主子,不应该厉害些吗?难道叶巧音想效仿赵芝兰当年的作为,长期骑在正妻李氏头上吗?
老太太觉得如果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强行去为她们说话,只能让她更没有尊严,思虑再三她决定不掺和这事。
叶巧茵见她半天不说话,心里着急,偷偷给赵芝兰使了个颜色。
赵芝兰会意,嘟囔道:“茵儿是叶家的二小姐,又是从小跟着老太太长大的,太太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想随随便便配个人家。”
老太太心里正郁闷,听闻脸瞬间拉了下来:“你也不用把事儿往我身上推,她就是想打我这老太婆的脸也得有机会才行,还不是你们让她抓住了把柄,弄得我在政儿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没想到我活了大半辈子,到老了还得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行事。”
赵芝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拉着叶巧茵跪下磕头道:“是奴婢错了,给老太太丢脸了。”
叶巧茵也哭着道:“孙女不该鲁莽行事,不但毁了自己的名声,而且还连累了老太太。”
老太太心里的平静已然被打破,情绪有些烦躁,为了平复心态,她闭上眼,手捻佛珠,念起了佛经。
良久后才睁开眼道:“都起来吧,希望你们能记住这次教训。要说心思玲珑,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李氏的一半。十几年了,我虽因为枫儿的事记恨她,但想寻她一个真正的错处却难上加难。当年虽说勉强把她赶出了叶府,但那件事也成了我在老太爷和政儿眼里的污点,到头来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反而让她落了不少实惠。”
赵芝兰和叶巧茵慢慢站起身,但没老太太的吩咐不敢再坐下,只能低眉顺眼的站着听她的训话。
老太太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茶盏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太太给茵儿提的这两门亲事,我听起来并不算太过分,不是我不为你们说话,是实在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到底选哪一家还是由你们自行决定吧。”
赵芝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摆手制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赵芝兰忙道:“老太太,还有我和泽儿、轩儿的事。”
老太太疑惑道:“你们又有什么事?”
赵芝兰哭着把李氏对她的处罚讲了一遍。
老太太听了面露惊讶,没想到李氏下手这么狠。
先不说赵芝兰年年轻轻能不能忍受得了庵里的寂寞,单单说那两个孩子,那可是赵芝兰引以为傲,并在叶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生生的把他们从她手里剥夺了去,这不是彻底断了她的后路吗?
但这件事她同样说不上话,赵芝兰的所作所为的确不适合再抚养那两个孩子。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看着失魂落魄的赵芝兰安慰道:“你有把柄在太太手里,我也没办法。你也别想其它了,按她的要求去做吧。如果能静下心来向佛,五年时间并不算多长,熬一熬就过去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好歹你也享了十几年的福,够本了,以后的日子就听天由命吧。”
说完见两人呆立不动,又把头转向叶巧茵道:“还有你茵儿,不管嫁到哪一家,都要恪守妇道,遇事三思而后行,只有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才能成大器,这几句话是以前祖母忘了教给你的,现在说于你听,但愿为时不晚。”
这些道理是她从李氏那里学来的,如今现学现卖送给了叶巧茵。
如果李氏当年心浮气躁,怨天尤人,也不可能把她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惬意,从而引得叶政流连忘返。
而且还在十四年后寻到一个机会重返叶府,杀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李氏如今只有三十岁,风华正茂,还可以再得意几十年,而她自己却只能落得一个晚景凄凉的地步。
她自以为是的活了大半辈子原来都是自欺欺人,李氏年龄虽小却比她活得通透明白。
这次她输得心服口服。
叶巧茵并不理解她话里的深意,以为老太太是在借机埋怨她勾引段景毅的事,涨红了脸小声道:“茵儿懂祖母的意思,会把这些教诲牢记心里,再也不鲁莽行事。”
老太太最后看了她一眼,不管她是否真懂,她这个祖母也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
“如果没别的事,你们两个就回吧,我突然觉得有些累,王嬷嬷,扶我去卧房躺一会儿。”
赵芝兰和叶巧茵见状只好识趣的退了出去。
……
今日是小婉最后一天上课,不到卯时就结束了。
薛尚宫来到段景毅的书房,恭敬道:“老妪知道将军行程紧,就不打扰了,老妪出来的急,有些惦记家里,想连夜返回薛家庄,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段景毅道:“就按尚宫的意思办吧,我这就叫刘超备车,尚宫也不要太着急,先吃些饭稍事休息,等备好后,刘超会去叫你。”
薛尚宫谢过出了书房,由曼娘带着去用膳。
段景毅则吩咐刘超去做准备,特意嘱咐他为薛尚宫多备些银两带回去。
刘超答应了一声走了,一刻钟后回来禀告说:“全都准备停当,除此之外,夫人还特意为薛尚宫备了一些绸缎和常用药,说是感谢她这几日的教导。”
段景毅心里暗喜,在礼节方面她倒是挺有心,看来也不全是没心没肺,如果她也能对母亲如此用心,自己也能少操些心。
他走出书房打算亲自送别薛尚宫,等到了马车旁,见小婉正拉着薛尚宫的手依依惜别。
薛尚宫看见他出来忙行礼,激动道:“将军和夫人对老妪这般好,让老妪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段景毅道:“尚宫不用客气,天不早了,尽快赶路吧。”
两人看着她的马车离开宅子,段景毅转过头看向小婉,想说几句慰劳她的话,但见她早已转过头,朝卧室方向去了。
终于结束了四日地狱般的学习生活,小婉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但想到马上要回凉州见婆婆,心又凉了半截。
她回到卧房,取过妆奁,从里面拿出一只翠玉镯子来,慢慢套进白嫩的手臂,又呆呆盯着看了很久。
这是母亲李氏在她出嫁那天特意送给她的,说玉有灵性,可以辟邪,希望她一生平平安安。
母亲为了不引起她的伤感,说这些话时面上含笑,母女连心,小婉知道其实母亲心里却在滴血,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再想到那一幕,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不知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段景毅随后进了屋,见她这样,想着肯定是想家了,爱怜的揽过她道:“明日给你放一天假,去娘家走走,咱们后日再回凉州,你看可好?”
小婉听完破涕而笑,感激道:“多谢夫君体谅。”
段景毅捏了捏她的鼻子,抗议道:“谢就不用了,只求以后能少给我甩些脸子,你自己说说,成亲这几日你有哪一日不是对我冷脸相向的,我都怀疑是前世欠了你的。”
见他提起前世,小婉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没好气道:“夫君猜对了,你就是前世欠了我的,好脸色没有,但我可以帮你换药擦身作为补偿。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洗澡,你也去做准备吧。”
说完推开他往屏风后面走去。
段景毅盯着她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心想这妇人越发的放肆了。
关键他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小婉把身子往后缩了缩,警惕道:“夫君,自从和你成亲后,我就没睡过一天囫囵觉,晚上被你打扰,白天还要跟着薛尚宫学习礼仪,身体早已困乏至极,你今晚能不能不碰我,让我好好休息一晚?”
段景毅侧着身看着她,嘴角抹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问道:“你是在求我吗?”
小婉点点头坦诚道:“算是吧。”
段景毅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笑着道:“你求饶的样子很好看,以后能不能一直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不喜欢你冷冰冰的样子。”
小婉撅起小嘴,不满道:“夫君这是趁人之危,如果小婉的身体熬垮了,以后谁为你换药擦身?要我看你的伤至少还需三四日才能好,当然夫君也可以找其他人为你做这些事,但终归不如小婉贴心不是?”
段景毅眯起眼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小模样,轻咳一声,摆正身子,也一本正经道:“我能不能认为你是在和我谈交易?上次谈交易的结果是你嫁给了我,这次又会是什么后果呢?”
提起上次,小婉至今都觉得有些丢人,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和他谈交易,也许就不会刺激到他,他也不会下定决心非要娶自己,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现在重提这事明显不怀好意,而且还带有威胁的意味,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生气的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段景毅并不气恼,而是慢慢把头凑了过来,俯在她耳边柔声道:“我知道你累了,所以我只想抱着你睡,不会做其它事。”
小婉知这人很固执,习惯了说一不二,无奈的垂下眼眸,懒得再做争辩,只好任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