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转了话题,跟他说,她梦到了北疆。
郑愈自然也不愿她尽想着?那些糟心事,听她这般说神色也缓了下来?,再?且,她晕睡过去的时候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他,这让他先前因着?兰贵妃的那些话,因着?她和朱成祯那点?久远的渊源而一直有些堵的心也熨帖了许多。
他握住她置于自己手心的手,整个包住,“嗯”了声,温和道:“梦见了什?么?”
兰妱看他神色缓下来?,对着?自己的眼神温柔,并无因兰贵妃的那些话而心有隔阂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她直觉一向敏锐,他是心中不悦装的温柔,还是真的温柔,她是能感觉到的。
她想到那个梦,眼中闪过了些笑意,低声道:“嗯,我梦到北疆的风景,都是冰天雪地,很冷,但是很美,还有一条很长的河,里?面也全是浮冰,那时我就在?湖边,抱着?一只雪狐,看着?你穿了盔甲,跟我告别。”
说到这里?她的脸突然就可疑的红了红,这个片段她以前在?有一次和他说话之时也曾一闪而过过,可是那时不过是些模糊的片影,但那日她却梦到了很长很长的段落,而且不止是那一段,还有其他人也梦见了一些,并且所有的情境都像是真的一般,甚至他身上盔甲上的铁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他低头看她时她在?他瞳孔中的倒影,还有他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时粗糙温热的触感,她跟他撒娇时又欢喜又不舍的心情,还有他看着?自己时又温柔又宠溺的眼神。
那一切都真实的不像是一个梦。
她醒过来?之后一直没有跟他说起过这些,一来?是她心里?疑惑,精神又不济,便放在?了心里?自己反复的琢磨着?,二?来?也是她觉得羞赧,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屡屡梦到自己幼时跟他撒娇,还梦到他那般疼宠自己。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贪心的。
她摇了摇头,道,“嗯,我还梦到了在?北疆时的你,”
然后看他凝神若有所思的表情,抿唇笑道,“比现在?年轻多了。”
她笑的时候眼睛流光溢彩,看得他心潮涌动,他忍不住就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唇滑到她耳边,道:“是在?嫌弃我现在?太?老了吗?”
他说话时,呼吸间灼热气息满满充溢在?她颈间,鼻息间也全是他的味道,兰妱的心“砰砰”跳起来?,脸也瞬间由?原先的微红变成了满布的桃云,她娇嗔了一下,伸手拉了拉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身侧,然后靠到了他怀中,闭眼软软的由?着?他亲了好一会儿,然后便又听到他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北疆。”
其实他也常常会有一些错觉,总觉得似乎他们应该早就相识,只是却不知为何丢失了那段记忆,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感,才让他当初就轻易的答应了承熙帝的赐婚。他把这种熟稔和似曾相识的感觉归咎于因为自己曾在?师傅东明大师那里?见过她,但现在?却觉得又不全是。
就是兰贵妃,她神神叨叨的,但她竟然说到朱成祯信她,此事其中便多有蹊跷。
朱成祯并不是傻子,就兰贵妃的那点?伎俩,是骗不了他的。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兰妱,眉目如画,晶莹玉润,此刻面色绯红,嘴角微微向上翘着?,软软的在?自己怀中温柔又依恋,那副模样让他一直软到心里?,只觉得怎么疼宠都还不能够满足,也只希望她眼里?心里?全部都只有自己。只要?一想到到她没有嫁给自己,而是嫁给了朱成祯,他心里?就生出弄死朱成祯的戾气,还好他现在?驾驭戾气很是轻车熟路。
天生凤命吗?那种鬼话他当然是不信的。
他早就派人监视了兰贵妃和朱成祯,他们身边也有他安排的人。
虽然亭子里?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之前零零碎碎的事情他该知道还是知道了不少的。
刚刚兰贵妃和兰妱说的后面的话他自然一个字也不信,但前面有些事情虽荒谬却也让他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
他在?不久前见过自己的师傅东明大师,师傅竟然还特意问起了阿妱,然后跟他神情温和道,命数如此,没乱就好。当时他觉得这话很有些古怪,但他师傅就是那种说一句留十句的性子,他不想说的,你再?怎么问也没用?,何况他也不是爱追问的性子,他们师徒早就习惯了师傅在?上面说些玄之又玄的话,他就板着?脸听,听没听懂就只听着?就好了。
那兰贵妃说,她中毒之后看到了她身亡后的一些事情,太?傅府被查,兰家被抄家灭族,阿妱一家也受到牵连,被流放北疆。之后朱成祯就派人去北疆寻阿妱,将阿妱接回了京城。
而当时自己就在?北疆。
现在?阿妱跟他说,她梦到北疆,还梦到了在?北疆时的他。
这所有的事情,让他串起了一个荒谬的前因后果。
他是跟着?东明大师长大的,哪怕天生理智,却也不排斥因缘之说。
他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慢慢道:“你说,那时我要?比现在?年轻多了,那你那时很小吗?”
兰妱微愣,她真没想到他关注的重点?是这个,认真想了想当时雪地里?的自己,身高不过只到他的腰间,他的手都无需抬起就可以捏自己的鼻子,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嗯”了声,道:“好像是不怎么大的样子。”
他察觉到她细微的表情,神情愈发柔和,道:“等过些日子,你身体养得好些了,就给我画一幅画吧,就画你梦到的情景,我们在?湖边说话的样子......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能让朱成祯心心念念多年不忘,定然是十分玉雪可爱的,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憋闷。
***
兰妱身体不好不便立时坐马车回郑府,便直接留在?了北郊行宫调养着?身子。
但京中还乱着?,太?子朱成祯和兰贵妃等人却是无心思长住在?行宫中,没住上几天便依次回京了。
此时的京城和朝堂已经风起云涌。
一边是甘家谋反和叛国案件查审,除了这几起大案,甘家所涉的很多旧的案件也都被翻了出来?,三司和各部都忙得飞起,而且甘家和甘皇后的谋反又牵涉到了朝中不少官员,饶是承熙帝不想大动干戈,但总有人或是想表白忠心和立场,或是想趁机清除异己,弹劾告密的奏章还是像雪片一样飞到了承熙帝的案桌上,若只是无中生有便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很多是罪证确凿,承熙帝就是想暂且姑息都姑息不了,直气得刚有些起色的身体又坏了许多,朝廷不可遏制的开始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清洗。
另外一件让诸大臣每日在?朝堂上都要?震得皇帝脑袋疼的事就是储君的废立。
甘家和甘皇后谋反,甘皇后被废,且不说甘家和甘皇后的谋逆行为太?子到底有没有参与,但他被立为太?子的根本?并非是基于他的才干,而是因为他是嫡长子。现如今甘皇后犯下谋反弑君的大罪,就算他无过,他也不再?是嫡长子,依大周礼制,也就不再?有为大周储君的资格。
接着?便是郑愈的立储之议,也就是大皇子朱成祐,这是皇家史档上记载的名?字,郑愈认祖归宗后直接就把自己名?字改成了朱成愈,这且是另话。
总之现在?名?正?言顺的嫡皇长子是郑愈,他是元后所出有皇家史档,先帝成绪皇帝给东明大师的亲笔御书?为证,没半点?可质疑的。以前大家对承熙帝追封先王妃夏氏为元后还颇有微词,可现在?夏家已经平反,元后是承熙帝的元配王妃,论出身,他的出身没有半点?可被人攻击之处。
论才干呢?
别开玩笑了,就是有人想找任何攻击的点?,也没哪个大臣敢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啊。
治国安-邦,论治国,他官至内阁次辅,内阁首辅早就是半退状况,他去西北之前,朝廷半数朝政就已经掌在?他的手上,推新政,兴农耕,撤海禁,政绩无数,这其中也隐隐牵扯到无数朝廷官员和商家百姓的利益。
再?论安-邦,这就更没什?么可论了,他在?北疆从戎八年,征战无数,功勋也无数,最后将威胁大周上百年的北鹘逼退关外,且黑河以及白山两次大役让北鹘元气彻底大伤,至少可保北疆边境十数年的安宁,不受北鹘侵扰,接着?就是此次西北西夏和西刺联军连破大周三州,他率军去西北不过数月,就夺回了失去的城池,并退西夏西刺联军于祁连山以北,逼两国求和。
他若是治国安-邦不行,你行,那你上?
所以朝堂之上,哪怕是仍有不少各有私心的官员,如南平侯府,如厉郡王,如兰太?傅,就算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和惊惧,这个时候也是半点?不敢提什?么异议的。因为他们知道大势所趋,反对也没有任何意义,反而可能被人拉出来?当成靶子攻击。
唯一大家可能有些微词的就是关于他的妻室和子嗣问题上。
原先他年纪一大把不肯娶妻也没有子嗣,的确容易为人所诟病,为国之储君总让人心中不稳。还有未娶妻先为个出身普通的侧室请封诰命,到底有违士族之礼。
但那是以前,他现在?是嫡皇长子,请封个侧室并无任何不妥,至于子嗣,现在?又已经有了长子,既有了长子,那次子,三子自然也会有的,所以也构不成他不能承继大统的理由?。
而且私心而论,对大臣们来?说,此事可也是件大好事。
因为那兰氏夫人虽出了长子,但据说因为是早产,以后数年都不可有孕,那若是郑愈坐上那个位置,他的后宫,他的皇后,他的四妃,可都将会出自这些朝臣勋贵之家。那兰氏,哪怕有皇长子,又得郑愈宠爱,但以色侍人,焉能长久,过个几年也就淡了,她又毫无根基背景,根本?不足为惧。
***
乾元宫。
承熙帝看着?面前自己一向器重,一直都是当储君培养的儿子,太?子朱成祯,
这个儿子性格沉稳内敛,行事有节有度,又不失掌控大局的能力,在?自己设局对付甘家一事上,更是没有让自己失望,若是没有郑愈,他做一个守成之君,必定也会是个不错的好皇帝。
可是偏偏还有个郑愈。
承熙帝心中是一直记挂着?夏后没错,可并不代表他最疼爱最看重的儿子就是郑愈,毕竟在?他自己身边长大,由?他亲自教导着?长大的是太?子朱成祯,和三皇子朱成祥,而郑愈,他一出生就被送走,数年才得见一面,他不缺儿子,尤其是郑愈性子冷戾,强势不屈,要?说两人有多少的父子之情,着?实有点?冷,承熙帝对郑愈的感情,多半是因着?对夏后的愧疚罢了。
以前他甚至还觉得他的戾气太?重,可为将才,却不适合为君。
可不知道何时,一步一步就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郑愈强大到连他都控制不住了。
他的身体怕是已经熬不了多久了,这个江山也只有郑愈,才能坐得稳,太?子,还是太?弱了些。
他道:“祯儿,你可怨朕?”
为着?他被废的母后,为着?他现在?进退维谷的局面。
被废的储君,这世上有几个能平安稳乐的过一辈子的?
朱成祯控制着?自己,控制得手都有些颤抖。
这一天终于到来?。
怎么可能不怨?甚至说隐隐生恨也不为过。但他也是个理智和清醒的性子,就算心中再?怨,再?恨,很多东西却也看得明明白白。
他慢慢道:“不,父皇,这一切怨不得人,更怨不得父皇。是儿臣无能,比不上郑......皇兄。若说真要?怨,儿臣也只能怨甘家私心太?重,亦怨儿臣无能辖制住他们,酿成滔天大祸,让西北上万的将士和六万无辜的百姓枉死。思及这些,儿臣实无颜再?占着?我大周储君位,为江山稳固计,儿臣储君之位当黜。”
***
承熙二?十一年十月末,甘家以谋反弑君,叛国通敌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随后太?子朱成祯就上了一份奏折,以未能规劝其母甘氏,亦未能早察甘家谋反之心,阻其叛国之行,犯下大祸,愧对西北战死的将士和被屠城的百姓,不配为大周之储君,请废其储君位。承熙帝言甘家之罪,与太?子无任何干系,反是太?子在?捉拿甘家一干叛逆人等时立下大功,并无过错。只是依大周礼制,储君之位当由?皇嫡长子承继,皇嫡长子朱成愈已归,其的确不再?适合储君之位,遂准其所奏,废其储君之位,另册封为淮王,划淮南三郡为其封地。
是年十一月初,承熙帝再?册封皇嫡长子朱成愈为东宫太?子,紧接着?又下旨言太?子侧室兰氏秀外慧中,端庄贤德,并诞育皇长孙有功,特册封为正?三品太?子良娣。
彼时他们尚未搬入东宫,仍是住在?郑府。
兰妱接册封圣旨之时神情端庄恭谨,看不出任何不悦,但送走传旨的总管太?监之后,神色却是有些落寞,虽然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之后并无丝毫异样,但郑愈是她枕边之人,两人朝夕相处日久,她是真的欢喜还是假的欢喜他还是轻易就能看出来?的。
当时郑愈并没说什?么,只是当晚无人时才对她道:“这个册封,不过是皇帝册封的东西,你不必太?过介怀。”
介怀?
兰妱先是微愣,随即便明白他怕是误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