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钊看着韦一清那一双清澈无辜的桃花眼里,倒影着的眉眼,确实十分相似。
但是此时他的动作和萦绕在鼻尖浓厚的酒香,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唐钊,韦一清现在不清醒。
“你相信我,我没喝醉,我会证明给你看的。”韦一清看着唐钊似乎读懂了他内心的想法,又醉醺醺地解释了一句。
唐钊沉默着,睫毛颤动了两下,垂下眼:“好。”
唐影此时匆匆赶到唐钊耳边:“爷,我发现外面有一个人影,好似在跟踪我们。那身影,瞧上去有些熟悉我跟上去看了看,发现消失在了安小娘子在全盛斋旁的院子里。”
唐钊瞬间抬眸:“进去看了?”
唐影点头,“看了,确实有住过的痕迹。但是不确定是谁。”
唐钊看着喝着尽兴的一群人,跟韦一清拱手道:“韦兄,我有事先告辞,改天再聚。”
“好,等我给你下帖子,咱们一起去等青龙山,我带你们看一下我每日诵经祈福的青山寺。”
很快,唐钊主仆就到了安谨言的小院,院门没有丝毫的变化,东墙上有人经过的痕迹。
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显然是有人用过,被褥也是重新叠过得。
唐钊瞬间觉得血液都在沸腾叫嚣: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
“爷,这几天,你有没有感觉总有人好像在暗处盯着咱们?”连唐影这样马马虎虎的性子都察觉到了,可见是真的有人在暗地里观察他们,而且是不带有恶意的纯粹观察。
唐钊:“嗯。”
唐影一直守着小公子和小娘子那对双生子,今天因为要登门拜访,这才换了唐三在府里守着,他作为贴身侍卫随行。
现在唐影跟暗卫也逐渐熟悉了,他又是特别容易找话茬的人,主要是有些事,唐钊也没想瞒着唐影,唐影便知道了更多自家爷和安小娘子的命运多舛。
“爷,你说会不会是安小娘子回来了,她会不会又不记得你了?”唐影的推测不无道理,如果安谨言是被春风渡带走,封闭一段记忆,是春风渡一贯的作风。
唐钊听着唐影的分析,不禁又想起上一次,也是有人故意拿着与安谨言有关的只言片语,便半夜把他诓骗了出去。
这事,有诈。
唐钊最终也没有回答唐影的疑问,刚才还山呼海啸的桃花眼里只剩下平静,只是关好门窗:“走吧,多派些人这边也盯紧。”
安谨言趴在小院墙外,不敢靠太近,耳边蝉鸣和蛐蛐不停交响奏乐,让她听得不太真切两人的对话,但是可以看到那个琉璃般的美人,眉头轻蹙,愁云笼眉,看着让人揪心。
回到唐府,霍玉那边依旧没有苏醒的征兆。
月光倾泻进来,带着问问热热的夜风,唐钊跟霍三星两人泡了一壶茶。
“会是什么原因,让霍玉如此健壮的身板消瘦成这样子?又会是什么理由,支撑着他如此艰难地回到了长安城?”霍三星一直在想,照着霍玉目前的身体情况,能撑到长安城已经是极限,需要强大的心里支撑。
“或许,他有她的消息了,”唐钊说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
以为,唯有这个理由,才是最合适的解释。
如果是因为庄莲儿,霍玉应该回来的更早,也会以更加健康的形象出现在庄莲儿面前,插科打诨。
一切只能期盼着霍玉早一天醒过来,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韦家盛情难却,宾主尽欢,据说都喝的差不多了,韦老太太还带着大家一起去游船。
当然更深夜重,韦家安排酒足饭饱的客人们留宿,正好第二日是初一,便约定一起去青山寺上香。
徐秀山出门后,房间只有唐钊一人。
夕阳的余晖收拢了起来,天空依旧白亮。躺在床上的唐钊,除去有些苍白,一脸平静无畏。
徐管家扶着唐老爷子,后面家庭医生、护士、徐秀山还有一个少年,进入了房间。唐钊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个人,苍白的嘴唇没有发声。他没说话,只是虚弱的脸上扬起了一个轻微的笑容。
唐老爷子攥住他的手:“孩子,你受苦了。”祖孙两人的手,紧紧的握着,久违的血脉的传承,让老爷子眼睛湿润。唐钊任由他握着,微笑着与他对视,看到来人中并没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心里一阵心酸。整个房间充斥着老爷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医生,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医生麻利的给唐钊戴上氧气罩,看了一眼一侧的心电图,安排护士准备心脏造影。
唐钊感觉整个心脏被一双手紧紧的攥住,无法跳动,脸色更加的苍白,嘴唇由苍白转换成了深红色,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双手想抓住什么,却一点动作也做不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眼前浮现出奶奶哭红的双眼,爸妈呆滞的神情,两只小狗舔舐他的双手的画面,耳边是唐老爷子大喊医生的声音。
唐钊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徐秀山坐在床边,正在处理工作。冷峻的脸庞上只剩沉稳,他放下电脑,上前问:“醒了,感觉怎么样?”
唐钊口鼻上还戴着氧气罩,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心脏还没换吧?”
徐秀山一脸震惊的看着唐钊,心里不知道是该说这孩子傻呢,还是夸他。“没有。”
唐钊松了一口气般,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爷爷来了吗?我有话说。”
徐秀山按了呼叫铃后,坐在床边:“老爷子受到刺激,管家在家照顾他。一会我会给他打电话说下你的情况。你可以跟他通话。”
电话打通。
徐秀山一脸平静的看着唐钊说服唐老爷子:“爷爷,如果我的生命需要别人的生命来换,我以后也不会活的心安。”
“爷爷,你也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我也会担心的。我跟医生了解过了,我这情况不用移植,成功案例很多。退一万步,即使我是个例外,我也不接受他的心脏移植。你就把他认作你的孙子,我们一起好好孝敬你吧。”
“现在你有两个孙子啦,如果强制移植,我醒来后,也不会心安的活着。”
徐秀山善于与外人交流,对家人却很少闲聊。虚与委蛇久了,丢失了与家人交流的能力。
躺在床上的少年刚刚给他展现出了久违的一面,专属于家人之间的温情和撒娇,不经意的触碰到了他内心那唯一一块没有被灰色霸占的角落,让他难得的露出真实的微笑。
“徐叔,你是不是以为我傻?”唐钊明亮的眼睛盯着徐秀山。
徐秀山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
唐钊眼睛里的恢复了学神采,咧着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一直是个好青年,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勤于锻炼,日行一善。老天不会亏待我的。”
徐秀山不知道怎么应对,他感觉精明算计会弄脏这个干净的年轻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无奈的问:“你不怕死?”
本以为这个明媚的年轻人,身上的正义之光,会继续发出光辉,拿着不用伤害别人为代价苟活的理由,回答他,人固有一死。
但出乎意料,唐钊眼神里有向往、有愧疚、有思念,最后化成一声轻叹:“怕,特别怕。”
徐秀山一愣:“什么?”
唐钊眼里的情绪凝聚成泪水,蓄在眼眶里流转:“怕奶奶爸妈对我的守护付诸东流,怕爷爷得到又失去受打击,怕等我去哄的女孩失望。”
唐钊说完的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他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枕头想擦干净,看到了枕头下的手机。
唐钊没有任何防备兴致勃勃跟徐秀山分享自己的相册。
奶奶站在老槐树下,双手拄着拐杖,笑成月牙的眼睛和没有牙的嘴巴。
瘦瘦的爸爸和胖胖的妈妈坐在自家修表店里,不好意思的头贴在一起。
一黑一白两条土狗,在小河边奔跑。
一个圆脸的女孩,站在一个破旧的阁楼上,两个眼睛弯弯的看着镜头,那眼神充满爱意,那是看着爱人的眼神。
“这是我奶奶,一个漂亮的没牙的老太太。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可浪漫了。这是家里的两条狗,他们叫黑白双煞。这是我要娶的人,我们在一起八年了。”
“活着多好,好想她。”唐钊怔怔的盯着女孩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唐钊自言自语了一阵。最后扭头看徐秀山:“可那个男孩,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因家人而来,未来也会有人在等他。”
徐秀山承认,他被唐钊感动到了。干净的世界和正确的三观。
徐秀山怔怔的看着唐钊。做领导久了,徐秀山的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自带压迫感,公司下属都怕他,私底下都说他让人揣摩不透,任何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唐钊坦荡、真诚,平静的对上徐秀山的深入心灵深处的眼神,再往后的日子里,让徐秀山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一步步感受到唐钊带来的威严。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唐钊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徐秀山,在徐秀山千篇一律的工作中,难得有这一段温情时刻。
医生听到呼叫,赶来给唐钊进一步检查。
晚上,徐秀山继续陪床。继续陪唐钊回忆他的生活。挺俗的,没什么特别,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苦中作乐。
唐钊描述出来,分外温馨。
说实话,他与富家子弟接触的多,几乎都是纸醉金迷。上进的富二代也有,多数故作商业精英。流落在外找回家族的年轻人,都在努力融入富贵。
唐钊这样一个,眉眼英俊,浑身温暖,却一直在思念过去生活的,倒是第一次见。
徐秀山问:“以前就这么好?”
“嗯。”唐钊眼神柔和,“奶奶爸妈都不在了,不知道黑白双煞有没有喂。我奶奶从小跟我讲小时候有人给我看相,说我家门口的大槐树是华盖,说我的耳朵一边特别大,是因为看家里太清贫不想来,被揪着耳朵送来的”
顿了一下,唐钊长叹一口气:“我生病之前,她家里把她接回去了,嫌我家穷。等我病好了,我就回去跟她求婚,徐叔,你说我现在也算是富人了吧,她不会在夹在中间为难。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徐叔笑着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很轻的“嗯”了一声。
夏天晚上,知了不眠不休的叫。病房里安静下来。徐秀山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退去,眼神清明,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在唐钊身上,看到了乐观,感受到了知足。
徐秀山没有跟唐钊说,未来他将要面对的什么。在他们回忆温馨过去的这一天,他其实很难过,因为他刚刚的得到消息,他和老爷子布在公司的一个关键职位上的人,被送进了监狱。
那个人叫王一健,是董华涛从小资助的学生。进入公司从基层做起,脑子灵活,处事圆滑,很快做到了采购经理。现在搜集的很多证据,都是他拿到的。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到,据说是去度长假,今天传来了他入狱的消息。
那是他手把手带起来的年轻人,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最后几个月不知道经历什么艰难,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拍板定局。
王一健的下场让徐秀山极度的自我怀疑,公司正常运转,业务有进项,员工上班有薪水,掌舵者是谁重要吗。自己到底在充当什么角色,又起了什么作用。
唐钊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公司面临一种新的可能,新的未来。
徐秀山希望唐钊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孩,阳光明媚的过一辈子。
他不想再继续过尔虞我诈,不想再有人被当做棋子承受不该承受的后果。
“徐叔,你回家睡吧,有事我会按铃找医生的。”
“没事。”
“你还要上班,在这里休息不好,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睡吧,我出去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