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谨言自己一个人穿过安静地站立在两边的师兄师姐,悄然离开。
安谨言知道他们在背后看着自己,但是她没有回头,只是垂着眸往前走。
曾经这里人间炼狱,所有的人都是为了试验各种药性而聚集在这里,大家为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和食物,大打出手。
越优秀的人活下去的机会越多,得到大家的仇视也越多。
世间好像就是如此,人多粥少时,从来都是想着先抱团,干掉最有能力的。
“现在终于能心明眼净地看待这个小师妹,她能让师父另眼相待,青眼有加,是有原因的。师父的每一道指令她都放在心上,就说这次师父说的藏书中有药方这事,小师妹没有回来之前,就跟我们说过,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全都在这里怨天尤人,期待有别人能炼制出对症的药,来解我们的苦”
更是有之前受到过安谨言照顾的师姐开始泣不成声:“我心里一直记得她把好不容易受伤抢来的食物分给我,我才没有被饿死,但是当我知道她的速度、听力、力量再一次增加之后,我没有投桃报李,反而呜呜呜我对不住她”
不断有师兄妹出言附和,那时候他们天天生活在一起,但是长久以来胆战心惊的日子,让他们内心极度不安定,他们害怕变化,害怕突然回到从前,所以即使他们是被风爷护起来的那群幸运儿,当他们死第一次在十六日夜晚看到安谨言那双黑瞳变成了莹白色。
内心的恐惧,战胜了日夜相依相偎的情感,他们大声咒骂,用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恐惧,用力的指责她,驱赶她,看到她委屈的眼睛,伤心的眼泪,心里也有些许的动摇,但是对平静生活向往的心,什么都不能阻挡,如果这个因素出现了,那就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最后他们取得了胜利,师父无奈之下把安谨言送走。
但是他们还没有高兴多久,保护着他们的师父,也飘然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的生活重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春爷更加变本加厉地研究他一直以来心中的神药。
安谨言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脸上毫无波澜。
到达北疆扎营的地方还有五里地的地方,已经有人在那里接应唐钊。
唐钊转头,看着身后还未落下的扬尘,眼睛有些泛酸,一旦进入营帐,他就不仅仅是安谨言的唐钊,而是大兴朝的将军。
他知道越快找到安谨言,安谨言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小,但是北疆形势严峻,还未开战军心动摇是大忌。
唐钊再转回头来时,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唐三直接出声大喊一句:“主子!”
转头,眼神凌厉地看向唐十二:“主子这是怎么了?”
唐十二苦笑的:“自从我从牧国见到主子,他就没有完整睡过一觉,闭上眼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准会被噩梦惊醒估计是累的。”
唐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拳头握紧。
安谨言对于唐钊,已经不是心上人这么简单,是他的命!是他的救赎!
唐钊睡了半天而已,醒来后,脑子一片空白。
好像伸手就能抱到软软的人儿,低头就能看到怀里的人仰面满脸笑意凤眼变成弯弯的月牙。
然而什么都没有,身下是柔软的皮毛,和硬硬的床板,身上是一人半高的帐篷,帐篷外有巡逻的士兵,和远处马蹄扬起又重重落下的声音,还有整齐划一的号子声。
如今三国边境的战争一触即发,不管安谨言如今身在哪一国,都不会安生。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张密密麻麻的渔网紧紧裹挟住,慢慢收紧,勒出了血,割破了心,疼得抽搐!疼到麻木!疼到大脑缺氧,一片空白。
“主子,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主子,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唐三听到唐十二的话,破天荒回头看着十二,白了他一眼。
唐十二嘴角下撇,眉毛高高挑起,双肩耸动,意思很明显:日子还得过,总要有一个方向。
唐钊掀开身上盖着的整张狼皮被子,坐在床上缓了缓,“一会我出去巡查士兵,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至于安谨言那边,十二继续安排人盯着各国的市场、各大贵族府上有没有进人、有没有特殊的谣言传出来还有花楼里也不要放过”
“是!”唐十二抱拳领命,“主子,我一定盯紧安小娘子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但是主子也要照顾好身体,如果你跨了这三国的各国势力就要蠢蠢欲动,那安小娘子的处境会更加难,长安城的百姓怎么办?唐家的家人怎么办?跟着主子的这些兄弟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句让唐钊眉心中间扑通扑通直跳,他一边捏着眉心,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除了她,其余的我都不在乎!”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相关,他只想要一个安谨言。
“那唐家老宅那边布置了这么久的局,现在就这么放弃了?”
唐钊听到唐十二的话,眉头皱成了一团,那张魅惑的脸上,分外惹人心疼。
唐三大声呵斥道:“十二,你逾越了。”
唐十二仍旧那副无奈的样子,唐三这人就是太迂腐,只知道护着主子。
唐钊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那边有动作?”
唐十二挑衅地看了一眼唐三,回道:“唐老太太差人来送了几封书信,信中说,让你保重身子,老宅那边有她在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只不过提醒主子,别忘了半月一次的相见。”
唐十二见唐钊脸色平静,继续说:“跟唐二那边的信息一致,唐家老宅那边这次确实很老实。”
唐三冷哼一声:“如果他们想要同归于尽,那就尽情去折腾,如果不是主子罩着,他们在长安城被人撕成碎片不过是须臾之间。”
唐钊淡淡道:“济世堂那边一切好吧?”
“唐二信中说过,济世堂一切正常,他根据主子的吩咐,每半月都会送一些衣物和食物过去。”
“嗯。”
“不过庄莲儿倒是经常去济世堂,最近她情绪起伏很大,总是莫名其妙地流泪。每次哭的时候,都会大骂霍玉一顿,谁劝都不好使”
唐钊心底叹息,问道:“她骂霍玉,这事唐二还需要汇报?”
“庄莲儿说,都怪霍玉让她有了身子,如果她不是有了身子,肯定会陪在安谨言身边,安谨言就不会因为生产时身边没有人陪着,被人趁虚而入了”
唐钊深呼吸,叹气,他知道这种自责的感觉,“跟她没关系,怪我!她是安谨言最要好的朋友,捎话回去,安谨言没有受伤,没有死,只是没找到她,很快,就能找到她。”
“是。”
唐钊已经穿好了将军的甲胄。
对于长安城的事情,一切如常,即使有人出幺蛾子,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只要尽快安定好北疆的纷乱,他就可以专心去找安谨言。
长安城里,庄莲儿在房间里,紧紧插住门栓,满脸胡茬的霍玉被关在外面,听着庄莲儿抽噎的声音,心被紧紧攥得变了形。
庄莲儿一边哭一边念叨:“我应该陪在安谨言身边,那样她就不会突然消失她自从买下那个院子就跟我们说过,她生产时,就靠我们照料了。
没想到,到了生产时,却只留她一个人呜呜呜
我对不起她我对不住她我应该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
自责内疚的话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
庄莲儿怀孕之后,情绪本就起伏比较大,安谨言出事之后,更是内疚得吃不下喝不下,整个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只剩下圆滚滚的眼睛和日益凸起的肚子。
“你不要待在这里,你赶紧帮唐钊去找安谨言呀!”
“我已经把长安城一寸一寸翻遍了。”霍玉声音低沉,何止是他,连同史夷亭和小玉,都动用所有的能力,把长安城翻了个五六遍。
“长安城没有,就出去找呀”
“已经安排人去了,你别急~”
“你也去呀,多个人多份力,不让我出去找,你可倒是去呀”
霍玉苦笑,他今早才回来,只要他生意辐射到的地方,他都亲自过去安排过,他知道安谨言对于唐钊的重要,“嗯~我一会就走。”
“唐钊在外面找得什么结果了,怎么也不传个信回来?”庄莲儿听到霍玉的回答,语气好了一些,接着又开始抱怨起唐钊来。
霍玉不敢把唐钊已经失踪五六日的消息告诉庄莲儿,生怕她跟着着急:“各国都有他的势力,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可是我心里难受。”
“庄莲儿,你担心安谨言,我是理解的,我知道你们是闺中好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安谨言回来看到你以为担心她,伤了身子,她会不会也自责?
何况,安谨言的孩子还小,还在唐府,你有没有想过孩子?”
庄莲儿一边哭一边说:“我想过,可是唐府现在如同一个铁桶,谁都不让接近。我心里难受我好难受”
“哭吧,我知道你的心情,哭出来,会好一些”霍玉坐在门外,背靠在门上,仰着头,太阳照射在他脸上,双眼闭起来,享受着片刻的静谧,“庄莲儿,你相信唐钊会把安谨言平安带回来吗?”
庄莲儿吸了吸鼻子,握紧拳头,双眼坚定:“我相信!”
“那就替他们守好大本营,不给她们添麻烦,耐心等着便是。”
“哦~可是我想哭。”
霍玉嘴角翘起:“哭,不吉利。”
“哦,那我不哭了。”
“嗯。”
两人之间再没有说话,窗外有布谷鸟的鸣叫回荡。
庄莲儿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门缝里那道黑影:“霍玉,你讨厌!”
回应她的只有霍玉轻轻的鼾声。
庄莲儿的泪又流出来了,这次不是为了安谨言,而是心疼霍玉。
她终于承认,把自己没陪在安谨言身边的内疚和自责都转嫁到了霍玉身上,霍玉昼夜不停地在外奔波,是为唐钊,也是为了她。
庄莲儿这几日第一次轻轻抬起手,落在高高耸起的肚子上。
这几天,她一直自责,埋怨自己、埋怨霍玉、埋怨孩子那耸起的触感再次出现在手心里,母子连心,手心被轻轻的触动了一下,这个孩子像是霍玉一般,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
“乖,娘不是怨你,娘是怨自己。你姨姨说过,娘要保持高兴,每天都爱你,你出生时才会生得漂亮。你要记得娘爱你。”庄莲儿说到后面,声音重新带上了浓浓的鼻音,“跟着娘,你受苦了,刚开始不知道你的存在,后来虽然知道了,娘一直准备着春日宴,现在又随着娘担惊受怕。相信你一定是个勇敢的孩子。”
门外,鼾声已经停止。
霍玉的心情,很复杂。
安谨言是庄莲儿依赖和相信的,即使她出事了,但是她对庄莲儿的每一句叮嘱,庄莲儿都记在心里。
对于安谨言的失踪,跟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跟他的好哥们有关系,跟他孩子的娘有关系。
目前,所有的人脉和势力都开始行动了,但依旧没有任何关于安谨言的消息,安谨言失踪了,唐钊也已经有好几天没消息。
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听到庄莲儿从自责中逐渐抽离出来,他心中渐渐回暖,以前他过得浑浑噩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直到遇到了庄莲儿,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但是慢慢地他也尝到了爱情的苦,变得贪心起来。
当听到庄莲儿有了孩子时,他胸膛即将爆裂的疼痛。
当知道庄莲儿的孩子是自己的时,那种通体的舒坦。
这时,他才能理解曾经的小宝失踪时,唐钊变成了心如死灰的冷漠的原因。也是那时候他也知道了史夷亭得知唐思过世时的失态。
他一直以为他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原来他也会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