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贤德让我离开乐家远远的。”
安谨言手里看到雨燕带来的消息,凝眉思考:乐武清什么时候被乐贤德识破了身份?
“最近他有什么动作。”安谨言把纸条塞进雨燕脚上的竹筒里,抬头看着雨燕振翅高飞。
唐钊走到安谨言身边,见她抬头看着天空发呆,环住她的腰身,手掌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轻声问:“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安谨言收回视线,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摇头:“还不知道,等乐武清的消息。”
说着话的功夫,雨燕带回来了消息。
“他正在寻找当年渭水河边的一个小渔夫。我手下的几个忠心耿耿的兄弟,都已经被乐贤德揪出来,下场很惨,我准备去周围的小国,躲几年。”
唐钊和安谨言一起看着纸条上的信息,唐钊眼底神色翻涌。
安谨言抬头看着唐钊:“乐武清也算是迷途知返,乐贤德既然让他走,说明已经不信任他,以乐家的行事作风,定然不会放过他,我想着,最安全的地方”
“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
唐钊和安谨言异口同声地说道,接着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纸条被雨燕带走:刑部大牢最安全。
安谨言看着萧索的天空,“唐钊,你是不是怀疑乐贤德?”
唐钊眼神看着远方,双臂却不自觉收紧:他在尽力把安谨言从那些往事中脱离,但是好像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安谨言往这个痛苦的回忆里面推。
安谨言继续问:“那个小渔夫会不会是陆”
唐钊开口打断:“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乐承卿跟乐荣荣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乐贤德却一直没有插手。”
不管是乐承卿还是乐荣荣,一个是乐家唯一的男丁,一个是新一代唯一可以支撑起乐家的后继人,不管损失哪一个,乐家都承受不起,而乐贤德却岿然不动,任他们鱼死网破。
“是,这就是不正常的地方。他到底是想帮儿子,还是想帮孙女?”安谨言靠在唐钊胸前,浑身的支点都在唐钊身上。
她喜欢这样全身心依靠在唐钊身上的感觉,唐钊也喜欢她全身心依靠自己的感觉。
唐钊勾唇冷笑:“他谁都不想帮,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安谨言疑惑地转头看向唐钊,清晰的下颌线,微微凸起的嫣红的嘴唇上面是挺立的鼻子,格外优秀。
“乐承卿跟乐荣荣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今天结束,而今天乐贤德派人把江锦书请到了乐家的书房。”唐钊没有详细说他怎么得到的消息,安谨言没有问,她作为皇城飞燕,很清楚每个世家都有自己的暗势力,唐钊也跟她透露过他的暗卫。
“江锦书参与的部分,只有汗血宝马马票的事情,可见乐贤德很早就知道了,可是他那时候没有出手,而是选择今天才跟江锦书摊牌。”
安谨言猛然意识到:“他他把江锦书当成了棋子,替他冲锋陷阵,最后再假惺惺地跟江锦书算账?一方面不失乐家家主的体面,一方面把锦绣书院轻而易举地收回来,第三还让江锦书做了替罪羊。他这是在自保!!”
唐钊眼里有星光闪闪发亮,他的安谨言,真聪明。
“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少动些脑子,把身体里的营养都留给你和孩子们吸收。”唐钊刮了刮安谨言的鼻子,宠溺地笑道。
安谨言得意地眯起眼睛,她知道,她猜对了。
“好看吗?”
“嗯。”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二月的天,白天温暖,太阳一落山,又回到了寒冬。
时辰还早,安谨言就被唐钊安排上了床,美其名曰,安谨言身子弱,需要多多休息。
唐钊在她耳边哼着唐曲,安谨言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
梦里还是回忆里?安谨言分不清,但是画面却很真实。
唐钊的脸还是一副幼稚的模样,他站在乐家的后院里,手里拿着一包糖渍梅子,脸色苍白,眼神特意不看她:“这个,给你吃。”
安谨言心里好开心,眼睛笑成了月牙,双手在身侧使劲擦了擦,赶忙接过来,抱在怀里。
唐钊稚气的脸有些不解:“你吃呀,抱着做什么!”
安谨言抱得更紧:“藏起来,慢慢吃。”
“你长得这么瘦弱,赶紧吃,别什么都藏起来。吃进自己的肚子里,才能长身体。”唐钊满是稚气的脸上,隐隐有怒火。
安谨言双眼黑白分明,赶紧拆开油纸包,捏出一颗放进嘴里,还不忘把手指上的糖渍吮吸干净。
唐钊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用力拉过安谨言的手,嫌恶地一根一根擦着:“不要吃手指头,会生病。拿过糖渍梅子后,要去洗手。以后我会一直给你送好吃的,你要好好吃,好好长大。”
安谨言嘴巴里满是糖渍梅子的酸甜,看着唐钊的动作,笑眯眯地仰头望着他。
他下颌线轮廓分明,少年的喉结还不是很明显,嫣红的嘴唇透着一丝乌青。
安谨言心想:好漂亮。
“好看吗?”少年唐钊耳尖微红。
安谨言笑着点头:“嗯。”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唐钊把给她擦手的手帕,翻过来折得方方正正,往她嘴巴上擦了擦,动作很轻柔。
安谨言觉得手里多了什么,低头一看,一个荷包出现在自己擦干净的手里。
“不要去偷拿吃的,想吃什么就去街上买。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打。”
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她,她的心里好热,好开心,她用力地点头。
唐钊看着她弯弯的月牙眼睛,和咧到耳边的嘴巴,心里满意极了,桃花眼忍不住弯了弯。
“你笑起来,真好看。”
唐钊哼了一声,努力收起那个笑容:“有多好看?”
“像是小姐的襦裙。”
唐钊低头看着一脸纯真的瘦小的孩子,漂亮的眉眼皱起来,嘀咕道:"小小年纪,就喜欢小娘子的襦裙,可不行。"
他正色对安谨言说道:“你要把心思用到医药上,乐家有很多医书药书针灸书,你有时间就去学习,等你全都学会了,你就能靠这手艺赚钱,就不用寄人篱下了,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地方。知道吗?”
安谨言看着唐钊说话的样子,唇瓣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真好看。
一张一翕的样子,像是渭水摇曳,接着画面一转。
渭水的游船,在炙热的夏天,随着水波摇摇晃晃。
一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她的眼前,手掌打开,一颗糖渍梅子,黏黏糊糊地在手心里。
“是唐家那孩子,让我给你带来的。”
安谨言心里喜悦,前几天那份糖渍梅子,她不舍得吃,每天只吃一颗,已经吃完了。
那个漂亮的唐家小公子,果然没有忘记她,还记得给她带糖渍梅子。
但是她有点害怕眼前这个虽然笑得温和,但是笑意不达眼底的爷爷。
糖渍梅子酸酸甜甜的气味飘过来,直直地往她鼻子里钻,勾得她口水直流。
她凤眼看着爷爷的脸,怯生生地拿过他手心里那颗糖渍梅子。
她前几天肚子疼,正在自己扎针的时候,遇到过这个爷爷,那时的他又哭又笑,很可怕。
糖渍梅子在自己手里,她顾不得那么多,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舔,还是那个原来的味道,不过
她的眼皮好像坠了一块石头,睁不开眼睛,好困脑子里晕晕的
脸上传来粗糙的抚摸,接着一阵叹息喷薄在她脸上。
“不是小公子啊~原来是小娘子~”
“哈哈哈又是小娘子”
“怎么全是小娘子”
安谨言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拽进了深渊,一直一直往下坠,身体失重,但是脑子里还是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小娘子多美好呀,可以穿漂亮的襦裙,染漂亮的指甲,梳漂亮的发髻。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可以站在唐钊身边,只有漂亮的人才可以站在漂亮的人旁边。
哦~不对。唐钊说了,不能满脑子只想这些漂亮的东西,要学习,安谨言告诉自己不能睡,要赶紧去读医书、药书、针灸书。
唐钊喜欢脑袋聪明的人,她只要学会了,变聪明了,就可以呆在唐钊身边,可以协助唐钊,做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刚强迫自己清醒一点,耳边的嘟嘟囔囔的话再次清晰。
“你这个孽种。”
“既然不是小公子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整个船摇摇晃晃,她的脑子迷迷糊糊,逐渐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
有水声在耳边流淌,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在水里漂流,水流很湍急,她的腿和脚不断地被甩到水里的石头上,好疼。
“宝宝!”
“宝宝!”
“你在哪?”
她想开口应答,但是有水从四面八方掩面而来。
“叔噜噜噜噜”
她听出那个声音是江三叔的声音,但是她没法回应他。
四处飘摇的手臂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
江老三从水底摸索了好久,再次冒出水面换气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飘在水面上,顺着漩涡打转的人,伸手抓住,手里面瘦弱的胳膊,惹得江老三眼眶发酸。
“宝宝,宝宝,是你吗?”
夜色很暗,四周是虫鸣鸟叫,蛙声一片。
“叔~咳咳咳咳”后面的声音被水灌进嘴里而打断。
江老三一个胳膊夹住她的胸膛,用力拖着她往岸边游去,“三叔来救你了,一会就没事了,啊~”
手里的人渐渐没有声音。
江老三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儿,这个孩子受了太多的苦,他哽咽地不断跟她说话:“宝宝,坚持住,别睡,等我们上岸后,让你康婶子带着你和锦书去叔叔的老家,那是个很美的小渔村。”
手里的人丝毫没有反应。
江老三脸上不知道是河水还是泪水,他更加卖力地游水,要尽快把孩子带到岸边。
“到了叔叔的家,你就不叫宝宝了,你就叫谨言,这个名字好听。”
康婶子对她一向很凶,不让她多说话,也不让她出头拔尖,说要谨言慎行,还说她妈妈给她的名字也是谨言。
康婶子对锦书也一样凶,只要锦书得了先生的夸奖,康婶子就不给她好脸色看。
江老三总是偷偷对她们两个人说:“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你妈和你婶子的苦心了。冒头的椽子先烂呀,你们现在小,不懂。但是咱家谨言和咱家锦书,都棒棒哒,今天晚上带你们偷偷骑马好不好?”
骑在马上的感觉,很自由,风从指缝里溜出去,丝丝滑滑。
等他们三人偷偷摸摸回家,桌子上永远点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三碗窝着鸡蛋的面条,冒着热气。
床头上还有一方绣着漂亮花草的手帕。
他们知道,那是康婶子给他们准备的。
水里有很多暗流,遇到漩涡时,江老三总是努力把手里的孩子举高一些,一些锋利的石头夹在暗流里,不断撞击着江老三的腿。
胳膊下的孩子,越发的没有回应。
江老三游动的手臂也慢了下来,他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咱家谨言跟咱家锦书都是宝贝,唐家那个小公子今天还来找你了,找不到你,发了好大的脾气。”
一根长长的竹竿“啪”的一声拍在了江老三手边。
“江老三,快抓住!”
江老三抬头,看到月光下瘦弱的身影,树影摇曳,斑驳中,他看清了,是乐承卿。
“宝宝,我们得救了,你坚持住!”
江老三抓住竹竿,岸边的人用力往回收。
两人终于到了岸边,江老三一手紧紧抓住岸边水里的盘亘的树根,一手用力夹住已经昏迷的人。
“把孩子给我!”
江老三:“她昏死过去了,死沉死沉,我歇一口气,一会把她带上去就好,别弄脏了爷的袍子。”
乐承卿身边有一个箱笼,打开着,里面有他的衣物、书籍、笔墨,乐承卿极少在乐家待着,这几年都在云游四方,随身带着一个箱笼。
乐承卿从箱笼里翻出一把镇尺和一个砚台,一步一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