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钊步伐走得很快,羽大夫医馆门外一辆马车停在对面巷子口。
唐钊迫不及待撩开马车帘子。
安谨言浑身裹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看到车帘被撩开,原本昏昏欲睡的凤眼,猛然睁开,笑意盈盈:“忙完了?”
唐钊从怀里掏出一方潮湿的帕子,“伸手。”
安谨言乖乖把手放到唐钊手里的帕子上,帕子的冰凉让她打了一个冷战:“我乖乖戴着你给我准备好的手套呢~把这方湿帕子放在怀里,受凉了怎么办?”
唐钊垂着眼帘,认真地一根一根擦着她的手指:“不冷。”
唐钊把安谨言的手来来回回擦了七八遍,帕子都擦得暖烘烘的,才把帕子随手扔出车外。
安谨言看着唐钊的样子,笑着靠近他:“你知道吗?我在等陆水生的时候,他好像一直在喊荣儿,荣儿,他口中的荣儿是乐荣荣吧?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乐荣荣。”
唐钊脸色却暗了下来,两只手捂住安谨言的耳朵,桃花眼里委委屈屈的神情:“有时候真不想让你有这样异于常人的耳力。”
安谨言把他的双手从自己耳朵上扒拉下来,笑着耸耸肩:“怪我太优秀咯~”
“耳朵,我也要帮你洗洗干净。”唐钊盯着她的两只耳朵,眸子颤动。
安谨言自己飞快护在耳朵上,疯狂摇头:“不要,手指可以擦干净,耳朵你难不成也要给我擦上八九十来遍?”
唐钊双颊变成粉色,佯装镇定,一本正经地回答他:“不用擦,今晚我用我的叫声,给你净化一下耳朵。”
安谨言凤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唐钊:“你”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唐钊最近怎么变得如此放浪形骸?偏偏对别人还是一身的清冷!想想就好刺激。
“我怎么?”
“你这样跟陆水生好像”
唐钊眉头紧紧皱起:“他只是想得到乐荣荣,而我是想要和你相伴一生。我跟他不一样。”
“啊?”安谨言被唐钊突然的辩解,整懵了:“这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为了在一起。”
唐钊知道安谨言心思单纯,以往的记忆不完全,对于感情的认知也仅限于他一个人而已,耐心解释:“我是真心爱你,而他,只不过是为了圆儿时的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陆水生远不像表面如此谦逊有礼,他曾经把一个长相有六分像乐荣荣的小娘子,虐待到疯。”
安谨言捂着胸口,一副害怕又不解的样子:“他是内心有魔怔吧?”
果然相由心生,唐钊这样人美心善的人,是她的呢。
安谨言嘴角微微翘起:“乐荣荣是一个疯子,他是一个魔症,倒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那就好好在一起吧,别再祸害别人了。”
唐钊点头,看着安谨言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很满意,他的小娘子终于也会有一些小小的坏心思了。
但,很快。
安谨言有些不放心的开口:“他们两个会不会生出一个小恶魔,伤害更多人?乐荣荣会不会发现?陆水生会不会告诉乐荣荣?”
唐钊笑了,善良的种子已经在安谨言心里生根发芽,即使偶尔生出一些小树杈,总归还是回归本性:“你放心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意外,我都不会让它们发生的。”
仁心医馆,太阳从窗台边,慢慢移到了门口。
趴在桌子上的霍玉,突然感觉眼前一道亮光,接着一阵喷嚏,他扭动着僵硬的背,扶着腰慢慢站起身:“哎呀呀,爷的老腰呀!”
噼里啪啦一阵骨头响动的声音,霍玉揉着眼睛,看着依旧空荡荡的房间。
“哎呀呀,闯祸了,闯祸了,这两个小娘子要害死爷~竟然夜不归宿!”
霍玉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仁心医馆外面走去。
庄莲儿早上很早就醒了,她想要去看看安谨言回医馆了没,但是又不想见到霍玉。
想着想着,突然就好想和金光门热辣辣的羊汤和鲜美多汁的羊肉包子,浑身上下裹严实,连头发和脸都包得严严实实,庄莲儿偷偷溜出小院。
坐在金光门包子铺凳子上,等羊肉汤的功夫,庄莲儿突然发现,这街边摊上的八卦,比茶馆里还要吸引人。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长安城各大世家的座上宾,换人了?”一个圆脸胖子,吸溜了喝了一口羊汤,嘎嘣咬了一口大葱,一脸神秘的说道。
“什么座上宾?”旁边一个满脸沟壑的瘦子,端着碗,吹了吹碗里的汤。
圆脸胖子龇牙又咬了一口大葱,斜睨着瘦子:“哎,这你都不知道?二月二皇城里大戏开场,这次点了一名新戏子,据说长得端庄大方,身段好,嗓子更是没得说。现在已经有了雅号知道是什么吗?”
瘦子小口喝了口羊汤,咂摸咂摸嘴,往里倒了一些陈醋,又喝了一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见胖子一直盯着自己,配合地摇头,问道:“什么雅号?”
“据说如黄莺出谷,那小娘子又本姓石,得了一个莺声燕语的雅称,现在长安城里各大世家,都称她一句莺娘子。”
“嚯~!这可是真是,大年初一吃酒酿——头一回。”
圆脸胖子伸出小拇指剔着牙缝里的羊肉,挑眉道:“那可不~”
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庄莲儿听到两人歇了话,呼噜噜专心喝汤吃包子,也大口对包子下口。
羊肉鲜嫩多汁,里面的皮牙子更是格外的香甜解腻,吃得她满嘴流油。
圆脸胖子一口气把羊汤干了,碗重重放到桌子上,用袍袖随手擦着嘴上的羊油,打了一个饱嗝:“嗝~听说之前唐府捧起来的那个小娘子,这次二月二没能做了这个当家花旦,唐爷当场就撂脸子离席而去”
瘦子的满脸褶子都在抖动,“嚯~唐爷撂脸子还真是不分场合,不过”瘦子左右看了下,喝了一小口羊汤,小声说道:“唐爷这么在乎那个小娘子?难不成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圆脸胖子嘴巴里舌头灵巧地配合这小手指指甲,把牙缝里的羊肉挑出来,吐了出去:“呸~这羊肉好吃,就是太塞牙!这可说不准,不过,就唐爷这长相,只要一个眼神,就要把人的魂硬生生勾走了嘿嘿。”
庄莲儿听着这两个人说话越来越离谱,手里的包子瞬间的就不香了。
偷听八卦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八卦,庄莲儿决定还是乖乖回家。
庄莲儿怀里抱着一笼包子,刚走到敦义坊的巷子,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公子从对面巷子,往她家门口走去。
庄莲儿赶紧收回脚步,当做没看到,转身就准备撤离。
“庄莲儿!爷可是火眼金睛,你要往哪里跑?”刚走了两步,身后的声音就响起,庄莲儿的脖领也被人拎住,正是一肚子火的霍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跑了?我在我自家门口,怎么走路,你管得着吗!”
霍玉紧紧握住手,撇撇嘴,立马拆穿她:“别以为爷没看到,你一看到爷,掉头就准备跑!说吧,昨晚干什么去了?你跟安谨言为什么夜不归宿!”
庄莲儿就主打一个死不承认:“我跟安谨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又不是逃犯,腿长在我们身上,往哪里去,是我们的自由!”
霍玉挑着眉,抬手捋着眉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庄莲儿:“你一大早吃炮仗了?说话怎么这么冲!怎么跟爷说话呢!”
庄莲儿依旧没有好气:“你才吃炮仗,我吃了包子,吃得想恶心。难受不行啊!”
霍玉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灵动的眼睛充满怨气,的确是很难受的样子,赶忙说道:“哎呀呀,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腻的早食,自然会恶心。走,爷带你去医馆那颗山楂丸,包管你吃上立马舒服!”
霍玉说着就要去拉庄莲儿的手。
庄莲儿躲开他,跑到一边,干呕起来,不过呕吐了一会,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霍玉跟在她身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庄莲儿平日里对他都是一副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样子,今天这样子实属少见,看来是真的不舒服:“别憋在肚子里,想吐就吐出来,吐干净了,爷带你去吃清淡一些的早食,包管合你口味。”
庄莲儿:“不去!跟你一起吃,更没胃口!”
“好,爷今天看你肠胃不合的份上,不跟你生气。有什么以下犯上的话,你想说就尽情地说吧。”霍玉手还在给她捋着后背,试图让她舒服一些。
庄莲儿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不然我哪里会这样难受。既然你不提,我也不是攀龙附凤的人。
“阿嚏!”霍玉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骂就正大光明的骂呗,心里骂爷,爷又要打喷嚏,你还不出气,何苦来着。”
庄莲儿心里的火苗又一次蹿得老高:“谁知道你招惹了多少人,保不齐是别人在心里念叨你,你才会打喷嚏。”
霍玉:“阿嚏!阿嚏!爷才不会招惹别人,都是别人招惹爷,爷可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有些珍贵的东西一定要留给要共度一生的人。”
"哼!"庄莲儿现在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洁身自好?留给共度一生的人?那他们之间那次算什么?世家公子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怎么?你不信?”
要是没有那次,看到霍玉如此笃定,她还真就信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觉得鼻子好痒,脸颊也好痒,鼻涕眼泪齐齐流下来。
霍玉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样子,着急忙慌地作揖:"哎呀呀,你别哭,爷又不是凶你。爷就是唉!爷错了!爷错了还不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爷不跟你犟了,只要你高兴,你随便说,好不好?"
庄莲儿胡乱擦了一把脸:“你走吧,我要回家。”
“好!你回,爷看着你回!你别瞪爷!这么好看的眼睛一瞪人就不漂亮了!”霍爷挤眉弄眼地想哄一哄庄莲儿。
哪知道,庄莲儿撇撇嘴,哼了一声,转头推开了院门。
“哎呀呀,你别忘了吃山楂丸,调理好脾胃。”霍玉看着庄莲儿的背影,大声地叮嘱。
“嘭!”院门被用力关上。
霍玉现在想起,自从上次庄莲儿控诉他迷迷糊糊时对她曾经大打出手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不太好。
又想起他迷迷糊糊的原因,是因为黄盈盈,咬牙切齿地离开庄莲儿家门口,他要去问问薛豪处理黄盈盈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霍玉刚到家,就被老爷子喊道前厅。
原来今日乐家办丧事,霍家就等他回府,好一起去吊唁。
乐家虽然这几年没落了一些,明面上好歹有好几家姻亲,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事,还是第二次,各大世家纷纷前来吊唁。
乐家两个儿子相继离世,乐老爷子年事已高难以承受,一病不起。
乐家孙辈,没有男丁,一群小娘子,皆是柔柔弱弱的穿着孝服,被拦在府外,都是乐承卿这些年荒唐事的硕果。
牌位前的火盆,只有乐荣荣与乐悠悠两个小娘子守着。
要想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乐荣荣与乐悠悠一身白色麻衣披身,头上尖尖的孝帽压在漆黑如墨的青丝上,衬得小脸格外惹人怜爱。
高寒梅将近四十,一身孝服,加上微红的眼眶,竟然比半老徐娘更诱人。
乐悠悠已经跪了一个早上,为了身形好看,特意穿得轻薄,膝盖此时硌得疼得厉害,挺直的腰杆往一侧一歪,接着暗暗揉了揉膝盖,一碰便疼得龇牙咧嘴:“斯哈~斯哈~”
乐悠悠突然就怒火中烧,扶着地,腾的一声站起来。
高寒梅正在往香炉里续香火,见她猛然起身,便问道:“悠儿,快跪好!”
乐悠悠瞥了她一眼:“跪好?难不成让我在这里方便?”
乐荣荣抬头,目光如炬盯着乐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