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 这不算什么大事, 赵瀚已经年满十四, 差不多到了在宫里放一两个人的年纪, 赵静此举也算妥帖,顶多让前朝人心浮动一二罢了, 毕竟此例一开,离充实后宫也不远了,这就算不上是什么小事了。
可没过两天, 宫里就起了谣言,道是宫宴那晚本该赐给北越使节的舞姬被陛下抢了去, 因其身份低下, 且宣扬出去有碍两国邦交, 长公主便压下了此事, 另提了两名宫女送进陛下寝宫,至于那个舞姬的生死, 就不得而知了。
临华殿, 暖阁。
“这宫里头最近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也不管是对是错, 是真是假。”袅袅升起的熏香中,赵静摩挲着一支翡翠珠钗, 淡淡道, “陛下的清誉岂容他人诋毁赶紧处理了, 别再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陈谭应声退下, 赵静继续看着手中的翡翠珠钗,片刻后朝一边坐着的段缱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过来,让娘看看这支珠钗配不配你。”她将翡翠珠钗簪进段缱发间,理了理下面缀着的翠玉珠子,左右打量一番,满意地笑了,“嗯,这翡翠的水头一足,光泽就显出来了,很配你。”
段缱先是笑着道了声“多谢娘,等明儿女儿穿一身合身的衣裳来,再让娘看看。”而后微微一顿,有些试探地道,“娘,关于陛下的谣言是真的吗”
赵静笑容一敛,平静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这种事一旦成了谣言传出去,是真是假就都不重要了,娘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是拦住那些传谣的人,不让陛下的清誉受到更大的影响而已。”
段缱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谣言传了这么多天,母亲应该早就听闻了才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发话下去压制,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有意放纵,毕竟赵瀚名誉受损,对母亲而言是件好事。
她心底忍不住有些怀疑,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说到底,赵瀚也只是一个外人而已,就算这个谣言真是母亲传出去的,也情有可原,她不会多问什么。
段缱的疑虑,赵静都看在眼底,但并没有开口解释,有些事是不能说那么明白的,心里清楚就好,好在她这个女儿一向沉稳,事情都能想得很清楚明白,不需要她多操什么心。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把话题转回了陈谭来之前的事上,“你说你今早见过了你阿兄,怎么样,他没再说什么糊涂话吧”
元节马上就要过去,军中开营在即,段逸在今天早上特意来宫里见了一趟段缱,痛陈他往日的糊涂以及不知事,并且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破坏她的亲事,让段缱总算是松了口气,为他能真正想清楚而高兴。
她摇了摇头“没有,阿兄想明白了许多,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和以前大不相同。”
赵静就笑道“你半年前也是这么夸他的,结果呢还不是老样子。你啊,以后少夸夸你阿兄,他就是要被人骂了才能有长进,夸不得。”
说到这里,母女两个都相视一笑。
说起段逸,自然少不了赵萱,早在北越来使的前几天,段缱就寻了个空把赵萱一事和赵静说了,当时赵静听罢,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叹了声气,道自己忙中出错,竟看岔了人,给他们兄妹俩添了许多麻烦。
“那赵巍入关进京,只带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想想就该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娘竟然没有看出其中关窍,险些让她误了事情。好在你是个聪明的,你阿兄没什么脑子,这一个月来上蹿下跳的,真是苦了你了。”
对于此,段缱自然笑着摇头否认“娘每天日理万机,哪能有这么多闲心来管这些小事,女儿自己堤防就行了。”又道,“娘,淮阳郡王狼子野心,一计不成,恐怕还会再行生事,娘可要小心提防。”
赵静欣慰一笑“娘知道。”
转眼正月过了一半,皇宫内外都陆续开了印,开始处理起新一年的事务来。
新年伊始总是杂事颇多,赵静越发忙碌,在朱鸟门外等着的朝臣车架也是一眼都望不到头,段缱不想打扰到她,就减少了去往临华正殿的次数,头几天还担心过她的身体,小心观察了几日,见她气色依旧甚好,不见咳喘再犯的征兆,就彻底放了心,安心在碧玉阁里待着了。
她对此并没有说些什么,可霍景安却看出了她的异样,在一次探望时询问道“怎么了,这几天都这么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段缱微微一惊,很快整理好了面上神色,故作疑惑地笑道“没有啊,我很好。”
霍景安看着她,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如同古井般深邃无波。
她脸上的笑就慢慢褪去了,半晌,轻叹一声“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有点迷茫而已。”
“迷茫”
她点点头,低声诉说“爹和阿兄都去了军营,娘在宫里待着,偌大一个长公主府,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主人身影以前还好,我和阿兄住在家里,还算是热闹,现在阿兄去了军中,在营房住着,十日才能回家一趟,我也在宫里陪着娘,家里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有时我想回去住,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在宫里陪着娘,又很难见着爹和阿兄他们。我就是心里有些惆怅,皇宫不是我的家,可家里却又冷冷清清的”
霍景安认真聆听她的话,若有所思“你就是为了这个才闷闷不乐的”
“是不是有些好笑”段缱咬唇看他,“我也知道,为这个烦恼很惹人发笑,所以我从来也不放到明面上去说,只是你既然问了,我就答一声。”
他微笑起来“这很好啊,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霍大哥”
霍景安连忙笑着安抚她“其实,你完全不用想这么多,长公主府也好,皇宫也好,都只不过是一处吃睡的地方罢了,殿下和大将军都不会在意,你又何必去想呢”
“这个我知道。”段缱看上去有些懊恼,她盯着交叉的十指看了片刻,叹了声气,“可能是我最近几日都太闲了吧,没什么事情做,就容易乱想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霍大哥。”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无需道谢。”霍景安道,顿了顿,悠尔笑道,“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如给我缝个香囊,上一回你送我的那个桂花香囊,香味差不多都已经散尽了,也是时候换个新的了。”
这话让段缱脸颊有些发热,故意道“我可不是你的丫鬟下人,专门给你缝香囊的,你若想要,找丫鬟要去,我可没有。”
“我的丫鬟但凡有攀附之心的,都已经被打发走了。”霍景安道,“现在留下来的几个都是埋头做事的,去问她们要香囊,能把她们吓得跪下跟我请罪。”
段缱低下头,唇角悄悄弯起“那就再去找几个,要不然,让我的丫鬟给你缝几个也行,还有一色的扇套荷包,能给你配出春夏秋冬四对,总不会让你嫌少的。”
霍景安见她埋着头,几缕碎发垂落在她白嫩的颊边,如同调制最匀称的水墨画,心里就是一荡,伸手过去覆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背,笑道“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让你做这些绣活,你既是千娇百宠的尊贵郡主,在我这里也依然如此,我呵护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你做这些繁琐的活计。”
段缱脸上泛起一层桃晕,她抬头看了霍景安一眼,小声回了一句“知道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对霍景安这话上了心,等到了正月下旬,她从采蘩那听说府里杏园的早杏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开了时,心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摘些花来新缝一个香囊。
虽然想法如此,但采蘩一说,她就立刻回府摘花,那也太明显了一点,因此她装作无事的模样在宫里继续待了几天,才回了府,去杏园摘了半篮子杏花,精挑细选地用了最香的花朵缝了一个香囊,剩下的都压制成了干花,夹在了书页里。
到了二月初,园里的杏花就全部绽放了,纯白的花瓣迎风摇曳,如雪般洁白嫩丽,花蕊中间一点红,远远望去就像一片雪海里翻涌着点点瑰红,煞是美丽。
段缱只看了一眼,就转头给霍景安递了个帖子,邀请他过府赏花,顺便把之前缝好的香囊送给了他。
对于这个新的香囊,霍景安显得很是惊喜“你真的给我新缝了一个香囊”
段缱忍不住呸他一声“你明明知道和我提了,我就一定会照做,还装模作样干什么,难道在你心里,我竟连为你花费这点心思都不肯吗”
霍景安笑道“自然不是,只不过我当真只是随口一提,听你说没有事可做才会瞎想,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
“没想到我真的做了”段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让我有事可做,没空瞎想了”
霍景安微微一笑“这倒不必,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还是客气些的好。”段缱轻轻哼了一声,“免得你又让我做什么来表达谢意,我可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