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缱心中一震,睁大眼看向霍景安, 一触及他的目光, 又立刻垂下, 握紧了置于膝上的双手,抿唇片刻,低声道“我知道霍大哥, 我刚才真的没有不开心,你误会了。”
不是没有过犹豫, 但她还是愿意相信霍景安的这番话, 相信这不是他的安慰敷衍之词, 而是他真心所想、真心这么以为的。
霍景安见她语气柔和, 心里一松。
刚才他的态度的确有些不好,容易让人误会, 他了解段缱, 知道她多数时候都很内敛,喜怒不轻易形于色,口中说没有,心里未必就不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她刚才的神态也出卖了她,好在他及时挽救,没有让这误会继续加深。
“缱缱。”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又加了一句, “有些事情, 我不和你多说,只是不想让你烦心,没有别的意思。你若想知道,尽管直言,我一定会告诉你。”
“不必了。”出乎意料的,段缱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知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少说有少说的理由,多说也未必就好霍大哥,我相信你。”
看着她明亮丽人的双眸,霍景安有些怔忪。
对于宋安,他确实有一些不能直言的事,这牵扯到上一世的弯弯绕绕,避开这个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但若要和盘托出,又还不到最好的时机。在做出刚才那个保证时,他其实是有些顾忌的。
段缱没有追问,他该松一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
她一向心思细腻,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有此一说,不让他为难。
很体贴,很善解人意,可他却并不为此感到高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起了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念头。
生平头一次,霍景安有了两难之感。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对段缱道“你能明白我的这份心,就最好不过了。”
段缱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低眉敛容,安静地垂首坐着,长发柔顺地贴服在她的颈边一侧,泛着墨般的光泽。
霍景安看着,忍不住伸手轻抚,青丝在他指尖滑落,带起一阵幽香。
段缱心中一跳,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雪夜的那个亲吻,忙低了头,另寻了一个话题道“霍大哥,我听阿兄说,你们两个似乎有些误会”
霍景安看她一眼,收回手“误会”
段缱点点头,心依然在怦怦跳着,不敢抬头面对他“霍大哥,我阿兄他生性鲁直,并非成心与你作对,他若有什么得罪了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见识。”
霍景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淡了“他没什么地方得罪我的,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误会。”
段缱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好在她此刻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足够她理清思路来解释“阿兄他对这门亲事有些误会,我再三和他解释过,可他还是坚持己见,不听我的,我也没有办法霍大哥,阿兄他若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都是他的胡言乱语,你千万不要当真,也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霍景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声道,“我不会和他计较的。不过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段缱疑惑抬头“什么事”
他放下茶杯,看着她道“缱缱,你在我这里为你兄长百般开脱,在你兄长那里,可也曾为我分辩过几句话”
段缱愣了一下,脸慢慢变红了,低下头抿唇不作言语。
霍景安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数,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我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你既知我的心思,我又如何不知你的”
段缱依旧没有说话,脸上的红晕灿如霞云,极是明艳。
霍景安唤她一声“缱缱”
她绞着手,咬唇半晌,终是再度抬头,对他道“霍大哥,你还记得你离开长安时,曾经和我定下了一个约定”
霍景安思索片刻“杏园”
她点点头“是。不知你这几日可有事忙,我想请你去府上坐坐。”当初她设宴饯别霍景安,带着他游览杏园景致,但只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两人约好了,等他回长安时再一道走完,如今他回了长安,这个约定也该到了履行的时候了。
霍景安道“你好不容易邀我一回,我自然会去。不过当初我说的是回来娶你,再走剩下的一半,现在我是回了长安,可却只是定了婚期,离娶你还差上一步。”
段缱一惊,又立刻定下神,眸光微转,慢慢道“好吧,那就等明年八月,我再邀你过府,带着你游览另一半的杏园吧。”
“若是诚心邀人,什么理由想不到,”霍景安支颐看她,“还缺这一个约定的名头”
段缱听出来了,这是在让她换个理由邀他呢,可她偏不让他得意。“咱们既有约在先,纵是有千百个理由,也不能坏了约定。霍大哥,你还是等来年八月时再来吧,到时我定会好好招待你,为你接风洗尘。”
小姑娘脾性上来了。霍景安含笑道“既然如此,敢问郡主近日可有空闲下臣欲登门拜访,与郡主过府一叙,还望郡主应承。”
段缱唇角一弯,又立刻压了下去,别过脸道“世子若想登门拜访,还请拿出诚意,递帖求见。不然,长乐不敢随意相应。”
霍景安笑着看她,正要开口,门帘外却传来了采蘩的声音“郡主寄琴姑姑来了,说是殿下已经得了空,听说郡主来见,正在菀室阁等着呢。”
两人同时一惊,段缱飞快地看了霍景安一眼,抬高了声音道“好,让她稍后片刻,我马上就去。”
等采蘩离开后,她站起身,握着双手看向霍景安“霍大哥,我”
“我知道。”霍景安也跟着她站起,“殿下好不容易得空,不能让她空等太久,你快去吧。我也有些事要找别人聊聊,就先不打扰你了。”
段缱道“那我送你出去”
“不必。”他微微一笑,“我自己走就行,不耽搁你。”
段缱点点头,目送着他往前走去,等他要掀帘离开时,却又喊住了他,上前道“霍大哥,年节从元正前三日开始,可军中却是下旬就封印散值了的,你你最好赶在这之前过来,免得我爹和阿兄他”
“和我起冲突”霍景安挑眉,接过了他的话。
段缱哑然片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霍景安叹一口气“行,我知道了,我会赶在这之前来见你的。不过,你也不必这么着急。”他凑近她,低声笑道,“再过八个月,咱们就是夫妻了,到时你想什么时候见我就什么时候见我,现在少见一面也不打紧。”
段缱霎时涨红了脸,嗔怪地瞪着他“霍大哥你要再这般不正经,这一面也别见了,等八个月后再见吧。”
霍景安道“那可不行。”语罢,迅速低头亲了她一下,而后转身掀帘离开,留着段缱一人立在屋中,后知后觉地捂着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红着脸唤采蘩采薇进来给她重新梳妆打扮,去菀室阁见了赵静。
帖子在两日后递到了长公主府,段缱收了,第二日,霍景安就登门拜访了长公主府。
已经是腊月中旬,杏园里的梅花开得正旺,霍景安来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雪,段缱还担心过,没想到第二天就放了晴,因着这一场雪,园子里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梅花枝头上也压着白雪,被日头照了半晌,泛出点点晶莹的水色,与红梅相映成灿,煞是好看。
两人在园中行走片刻,就上了抄手游廊,霍景安单手撑着栏杆,望着外面的红梅白雪道“没想到先前留下来的半个园子里正好包括了这一批红梅,真是恰逢其会。”
段缱捂着袖炉,笑道“是很巧,不过这园子虽然名为杏园,却只种了一部分杏树,旁的花树都种了不少。只因母亲最喜杏花,就以此花做了园名。”
霍景安看向她“那你呢,最喜欢什么花”
段缱想了想,道“海棠吧,桃花也可以,不分伯仲。”
“海棠”霍景安轻念一声,“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在柳枝里掺上海棠花。”
段缱疑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浅笑着低下头“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当初只是一时兴起,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记着。”
“我如何能够忘记”霍景安舒眉笑道,“四月那会儿,我行径章柳道,本欲往丹明池而去,却不想透过柳枝看见了你,那时你正用柳条编着花环,没注意到我,我却情不自禁地盯着你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