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缱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弦一阵颤动, 仿佛被人打开了一个缺口, 情愫如洪水般倾泻而下, 在她心里翻江倒海,绵绵起伏。
她知道霍景安喜欢她,无论是喜欢她的容貌身段也好, 还是喜欢她的才情家世也好,她都能接受, 可她从来没有往深里去想过, 去思量过霍景安到底喜欢她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生在名门世家, 要找寻到一个一生挚爱的人, 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更别提他们之间的亲事还有着浓重的联姻意味从一开始, 她就不曾奢望过会得到一个能够和她相守一生的真心人。
段缱望着自己的手腕, 上面套着一个镂空錾花的镯子,在月光下泛着泠泠的银光,开始的冰冷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暖意。
霍景安说,这是他的母妃留给他的,而他的母妃出身南疆。
她在书中读到过,南疆有一种特殊的工艺,可使银饰十年如一日的崭新, 且能去了冷性, 将它养暖起来, 只是工艺极为特殊,锻造复杂,便是在南疆也极为罕见,千金难得,想来,这一枚錾花银镯就是经过此等工艺锻造的。
母亲只给她讲了晋南王妃早逝一事,却从没提及过晋南王妃的出身,南疆人性情豪爽,爱恨分明,鲜少有三妻四妾之辈,与中原大为不同,晋南王的后院却与天下男子一般无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晋南王妃的早逝或许就是与此有关。
怪不得她会在临终时把这镯子交托给霍景安,又说上那样的一番话,她定是受过很深的情伤,才会有此一语。
若无两心相守之意,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许下诺言。
这世间,也就只有女子,才最是知晓女子的伤痛了。
零零散散地想了许多,段缱的思绪有些纷乱,她抬头看了眼霍景安,只低低唤了一声“霍大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一直在克制自己,纵使答应了这门亲事,面对了自己的心意,她也一直都在克制着,克制着自己对霍景安的感情。
她刻意把霍景安曾经说过的那句白首相许压进心底,为的就是害怕自己在这段感情中迷失,陷得太深,将来抽不出身。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害怕自己沉溺进去,男子最是薄情,霍景安现在能喜欢自己,将来未必不能喜欢别人。
更何况她一直都不确定霍景安为什么会喜欢她,心里始终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容貌,霍景安才会注意到她、喜欢上她的,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要是她现在就放任自己,一颗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等将来又出现了一个倾国美人,霍景安变心了,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敢去想象。
所以在霍景安离开长安的这四个月里,她不是没有空闲去思念他,而是一直都在压制着那股思念,书信不来就不来,婚期无讯就无讯,只要她不在乎,那这些就都没什么关系。
在对于感情一事上,她其实一直都很胆小怯懦,畏缩着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然而,霍景安却在今晚给了她这样一个承诺。
她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不知不觉沦陷了进去,任凭百般告诫,千般克制,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一生不负,只你一人。
他送了自己母妃的镯子,还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承诺。
这样的他,她还如何再去克制、再去退避沉溺就沉溺吧,就让她这样任性一回,飞蛾扑火也好,不撞南墙也罢,要是连她自己都不能鼓起勇气,完全面对自己心底的感情,那她还有何颜面来要求霍景安真心待她
想着这些,段缱心潮一阵起伏,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晶亮地看向霍景安。
“霍大哥,谢谢你送我这枚镯子。”她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但更多的还是平稳,轻软如同棉絮,“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摘下它”
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樱唇微抿,眉目含笑,双颊泛着桃晕,尤似桃花嫩蕊一般娇艳欲滴,霍景安看着,体内就涌起一阵冲动,等听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更是心中大喜,再难克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好,咱们约好了。”他说着,一个吻顺势落在她的鬓角耳边。
段缱身子一颤,耳根迅速发红,却没说些什么,默不作声地靠在他的怀里,默认了他的这个行为。
霍景安见她没有反对,欣喜难抑,可就在他要再落下一个吻时,段缱的声音却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霍大哥,离京四月,你为何从不与我一封书信、问候我只言片语”
他动作一顿。
“什么”
段缱伸手贴上他的胸膛,微微一用力,人就从他怀里退了出去,抿唇笑着看向他道“我是问,为何你离京四月,却从不与我一封书信”
霍景安一愣,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但见她眼含笑意,就知她意不在质询,只是故意为难一下自己罢了。
若换了他人,多半会糊弄过去,可他不同,自从他意识到了自己对段缱的感情,对她喜欢得有多深后,他就下定了决心要与她共度一生,把这镯子赠给她就是表态,自然不愿糊弄,当下敛了眸,道“是我的不是。我在晋南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处理起来比较棘手,一时就忘了,是我的错,我向你保证,下次再不会这样。”
段缱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就算他说忘了,也准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不想他竟这样认真地同自己道歉,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长安往返晋南,少说也要半个多月,仔细算算,他八月末离京,腊月初回来,在晋南只待了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还有他口中的那些麻烦,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但能耗费了他三个月去处理,必定不是什么小事。就是这样,他还是在年关最忙的时候赶赴长安,只为了不错过自己的生辰
她越想越动容,面上却依旧克制着,低头道“好,这一次暂且放过你,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再无下次。”霍景安保证道。
段缱抬起头,冲他莞尔一笑。
霍景安也笑着看她,少倾,伸手搂住她,见她没有反对,就低头在她耳边落下了一个轻吻。
这一回,段缱微微瑟缩了一下,只是幅度不大,难以察觉。
“霍大哥,”她在他怀中喃喃低语,“你这次回长安,准备待多久”
霍景安思索片刻,道“不清楚,或许十天半个月吧,也或许要久一些。”顿了顿,又低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笑道,“你想我待久些吗”
段缱没说话,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慢慢变红,害羞的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想着幸好是在夜间,烛火不甚亮堂,自己脸红,他也看不出来。
“缱缱”霍景安又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沙哑。
气氛变得暧昧起来,段缱依旧没有说话,但这次是因为紧张,她的心一下下跳着,和霍景安的心跳声混合在一起,呼吸也带上了几分错乱,缠绕交织,分辨不清。
“缱缱”霍景安再一次低声问她,“你想不想我待久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放松了怀抱,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不等段缱有什么反应,就抬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段缱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避开,但被霍景安手下收紧,便寸步难离,被他带着几分凉意的唇贴上,在唇瓣上辗转厮磨。
感受着逐渐变得温暖湿润的亲吻,她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发颤,心慌意乱地想要退缩,偏偏又被霍景安紧紧抱住,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的亲吻,血液自脚底涌起,直冲心房,一股酥麻感沿着脊椎蔓延上升,让她忍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被更紧地搂入怀中。
雪花簌簌落下,给这夜又添一层静谧。
这是两人的第一个亲吻,比起缠绵厮磨,霍景安做的更多的还是试探,没有太过深入,只是浅尝辄止。他当然想更进一步,但怕吓着段缱,还是在进行到一半时停下了,意犹未尽地止了亲吻,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反正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不急于这一时。
比起霍景安的镇定,段缱要慌乱的多,几乎是手足无措,停下亲吻之后,她就一直低头垂着眸,不敢直视霍景安的目光,要不是她还在他的怀里,估计早就落荒而逃了。
这也怪不得她,她未经人事,十五年来第一次体验到这些,难免会惊慌失措。她就这么慢慢平复着呼吸与心跳,直到冷静了些,才低声道“霍大哥,时辰不早了,我我要回房休息了。”
“好。”霍景安道,“我送你回去。”
段缱心中一跳,红着脸道“不必了,我自己能”
“我送你回去。”霍景安打断了她的话,“夜色已深,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
他裹紧了她身上的斗篷,又拿过搁置一旁的琉璃宫灯,吹灭了桌上放的蜡烛,就道“好了,走吧。”
见无法改变他的主意,段缱只能抿了抿唇,将“外面有丫头候着”这话吞回肚子里,微微点了点头,戴上雪帽,跟着他一道走出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