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散落进来的光亮伴随着烛光,太子的神色一半蒙在阴影里,让人分辨不清。
“没有。”
江绒雪愣神,“什么?”
不是没有心动,而是没有在试探她,但太子并不想解释,便只是摇了摇头。
“你还要再想想。”太子声音冷淡:“我不是善人,一早便与你说过。”
停了停,他又道:“也不是在与你开玩笑,离开京都,还有命可活……”
江绒雪想起了那日太子和她说的话,原来他的意思是这个。
猝然得知真相,江绒雪脑子里混乱发胀,又经过这么一场对峙,此刻正生着病,垂着眸一言不发,似乎意识已经支撑到极限了。
太子到了嘴边的话停了停,他上前一步,暗道一声得罪,一只手抚上了江绒雪的额头,才发觉烫的惊人。
面上神色微顿,少女神色迷茫,眼尾尚带着因热症褪不去的薄红,太子这才想起,她才刚过及笄,哪怕她先前表现再稳重,她也不过十六。
更何况还生着病。
他这般逼着她,到底是混账了,若站在这的是她那个小妹妹江绒雪,太子都不敢大声跟她说话。
刑部侍郎急急忙忙的穿好裤子从家中赶过来,大夫已经到了,那罪臣之女不好从牢狱中放出来,不过他不敢不听太子的意思,给她换了个舒适的牢房。
牢房里有张小榻,比之前看押的地方宽敞干净了许多,太子正坐着旁边照料。
侍郎赶到外边的时候,正看着太子端着药给小姑娘一点一点喂着,看上去耐心又温和,没有一点不悦。
刑部侍郎顿觉心底一跳,但他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只赶紧小声唤来左右,把这消息往苏相府里递。
然后慢慢进去了,“殿……”
刚开口,便见太子将药喂到女子口中渗了一些,他卷着白巾,细心的为她擦着唇角,眼底一片温柔。
然后扫了一眼他,“这几日劳烦陶大人派人照顾。”
侍郎不敢多说,只连连道是。
江绒雪的伤已经被太子处理好了,此刻已经睡了过去,身上的热症消下去了很多,太子给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离开,似乎并不怕跟罪臣之女走得太近遭人非议。
这时候已经五更天了,任平生杵在刑部门口打盹,听到自家太子叫了自己一声惊的一愣,赶忙走上前。
“殿下,江姑娘还好吗?”
“死不了。”
他跟着太子往外走,天刚泛起鱼白,要知道,殿下的话虽然说的冷冰冰的,但是昨夜殿下守了江姑娘一夜!他没忍住,去撇自己家太子英俊的容颜。
太子有些倦意,更多的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任平生心下一跳,不是吧,难道殿下不会真的爱上江姑娘?这皇后娘娘不是得气死?
太子察觉到他打量他打量的眼光,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你别回去了,留在这。”
“是,殿下。”
任平生停了脚步,见太子走远,他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好久没见过太子这么在意一个女子了。”
旁边的下属:“?”
天一亮,东宫私藏罪臣之女江吟夏的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萧家一早听闻了消息,萧珩今日未去上职,派遣人去了荣禄伯爵府,伯爵府老夫人过来回话说江绒雪身子不适早回庄子上了,如今也不知道江吟夏私藏东宫的事儿,也就是撇清与江家的关系。
萧夫人听罢,冷笑一声道:“江氏女儿果然不同凡响,江绒雪能将你与你父亲拿捏,这江吟夏也是手段了得……”
萧珩抿着唇没说话,心底乱得很。
“若不是你爹前几年欠了江家的人情,又怎么会将你的婚事许了那病秧子……”萧夫人想着心里就窝火,“如今还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将她保了下来。”
“母亲,别说了。若不是江大人救过父亲一命,哪里还有如今?”
“我怎么不能说?”萧夫人拍着桌子,“若说恩情,我们救她女儿一命,还不够抵债吗?你那未婚妻,我前前后后就见过两回,钱倒是没少送,吊着一口气怎么都不死,真真是吸血的伥鬼,如今她姐姐也是个祸水,指不定怎么牵连来呢,若是非要攀着咱们萧家,你父亲那个孬种估计家底都能献出去。”
一旁的嬷嬷劝道:“夫人,您少说两句。”
萧衍听着刺耳,皱眉道:“母亲说的什么话?难道之前江伯父给我们的照料您全忘了吗?受人之恩不能报本就是亏心之事,如今她的长姐并未踏足萧府,又谈何谈图我们。”
萧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顶撞自己说话,一时气急,“你......”
萧衍不欲再说,起身离开了萧府,外边还下着小雨,身边的小厮连忙给他撑伞。搭上马车要往大理寺府去,他叔叔是刑部员外郎,也不知是否知晓其中内情。
小厮忍不住道:“可是公子,夫人就算用心险恶了些,但也都是为了您好啊,那江绒雪虽说有婚约,但回回您去见她,她都借说重病不宜见客,原先说及笄便成亲,这都过了一年了,夫人也是为您着急啊。”
“江姑娘原先就身子不好,何又借说一谈。”萧衍摇摇头,“再说成亲一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日子她又哪里做得了主?”
他与她虽然见得不多,但每回相见,小姑娘都是彬彬有礼的,从来不曾怠慢他,虽两人并没有多少情谊,但他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将来要娶的妻子,哪怕......
小厮叹气,他们这位公子,当真是太君子了些。
他长呼了一口气,到了刑部。
员外郎见了他,早知他有来意,原先是不愿放行的,但传信给了太子,太子似乎是想到江吟夏还有个身子不好的妹妹不知道消息,便让人进了牢狱。
一想到今早朝满朝文武为此事的激烈争论,他都不禁为太子捏把汗。
江绒雪已经醒了有一会了,听见动静她以为是太子,转首却看到了萧衍。
男子身姿颀长,容颜俊朗,身着墨蓝圆领长衫,长袍之上,以金丝银线绣着云纹兽章,既贵气又儒雅,与昏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江大小姐。”
江绒雪一瞬间产生了及不真实的感觉,自从寻上东宫以后,好似以往那些躲在温室之中的生活是上辈子的事情。
直到听她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这样唤她。江大小姐,是啊,她现在是姐姐江吟夏。
她调整好神情,问,“你怎么来了?”
萧衍道:“岁岁她前些日子寻到我府上,问江大人的案子,但那日我正好外出,没有见到她,她很担心江大人和你。”
江绒雪不自觉的垂下眉眼,又道:“她为何寻你?”
“为了江伯父的案子。”萧珩唇角有些苦涩,“大小姐,是萧家对不住江伯父。”
江绒雪没有答话,萧伯父当年只是萧家旁支的庶子,那时她父亲与萧伯父一同进京赶考,盘缠不够,萧伯父便被族人半道抛弃在流寇山匪的深山路上,碰上了她父亲。
父亲欣赏萧伯父的才能,护着他一路到了京城,之后萧伯父未考上,父亲在京中同他一道上书院,给他住处与吃食,萧伯父才在第二年才考了进士。萧衍出生后,年纪轻轻便有神童之名,是萧家主动提出要与江家结成亲事。
一开始,这婚事是给的姐姐,但后来,父亲怕他百年之后自己无人照料,便许给了她。
萧伯父一直记着父亲的恩情,才会冒险保住这个儿媳。
若要救她江家,萧家也是无能为力。江绒雪明白,所以她并不憎恨萧家。
“告诉妹妹,我无事。”江绒雪开口,“保护好她便是,无需惨这趟浑水。”
“我自会护好她,你不必担忧。”转瞬,萧衍又道:“我知道大小姐孤注一掷,我此次前来,不是故作安慰。”
江绒雪抬眼看他。
萧衍捏了捏出汗的手心,定定地说:“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某万死不辞。”
少年音里,透露出不可细究的局促,江绒雪忽觉一阵怪异。
“毕竟、毕竟你是岁岁的姐姐。”萧衍手指不小心碰到生锈的锁链,碰撞出冰冷的回声,他一时慌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默不作声。”
他像是找补般的解释,令江绒雪想到了昔日一些时光。
姐姐时常在家中宴请宾客,她才学一向好,且名冠京城,来府中的有世家子,也有寒窗学子,很多人面对姐姐时,便言语不清,耳根赤红,每每被姐姐的才学压倒时,便会在坐台下心中不忿,又偷偷看她。
萧家一直与江家交好,萧衍与她们自小便是至交,但她多病,便鲜少与他们一道。
是以,如今她看萧衍面上的神色,只沉思了半息后,便没有太多的惊疑。
江绒雪从草席上起身,走近了他。
她与姐姐本就是孪生姐妹,姝丽的面容美的惊心动魄,尤其许久不见日出,皮肤更如白瓷一般细腻,萧珩愣了愣,连忙落下了视线,手臂绷紧。
女子靠近过来,带着缕缕清香。
“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