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江绒雪的供词让众人心思各异,太子静静看着江绒雪,她恐怕是病还未好,此刻惨状让人担忧她命不久矣。

皇后脸色变了又变,阮女官察觉到主子的心情,立刻上前。

“陛下,此罪女居心叵测,江家沦落,她什么疯言疯语都说得出!”

“简直谎话连篇。”皇后冷声,“太子心善留她一时,竟是个祸患,她理应如江家众人一道流放。”

皇帝却笑了一下,好像觉得十分有意思,“是该流放,可她畏罪潜逃这么久,我儿为何要留她在东宫呢?”

众人目光对向太子,无人看见皇后此刻面上狠辣的表情收了收,她又看向江绒雪,悄无声息的蹙眉。

皇帝虽蠢笨,可苏禅那个老匹夫倒警觉得很。

江家的案子不能动,皇帝是不愿再与梁国起争端的,那么江氏女必为罪人,她该死,怎么都救不了。

好在她并不提及旧案,左右从中斡旋,不过再是个流放的结局,太子议亲在即,她千挑万选,势必要寻到一有力的世家女,江氏罪女此举,还是让她十分不悦。

太子从战场回来后,便与她生了隔阂,莫说是她,就连顾家子弟,太子如今都少有来往,她一时看不懂自己这儿子的心思。

她生怕按照以往太子的性情,非要维护这江氏女,而这必然会惹怒皇帝。

可此刻,太子被皇帝盘问之下,忽然开了口,“儿臣见她可怜,一时心生怜惜。”

皇后愣了片刻,立刻扬声怒斥,“一国太子,竟被女色迷惑心智!”

就连一旁的阮女官都惊了片息,太子此言……她抿唇,心下极为震撼,江氏女可以说爱慕太子,但若殿下给了回应,这事可就难办了。

皇帝却打量自己长子许久,不得不说,自三年归来,刺猬般的太子如今他瞧着很是顺眼。

苏相的意思,太子包藏这江氏女,怕是不满江氏一案……

太子温声开口,“父皇,江家的案子,已经在刑部结束了。”

眼前太子风度翩翩,皇帝盯着他良久,未曾在他脸上看见一丝不耐和厌恶。

“就是实情,罪臣之女勾引储君,也是一桩罪孽。”皇后怒极,“太子还未娶妻,此女狐媚惑主,本宫看来,打死也不为过。”

“来人……”

“皇后,僭越了。”

皇帝出言打断了她,他知道皇后为何如此生气,不过是太子选妃在即,这江吟夏却来的如此不巧。

皇帝唇角上扬,看向怒意汹涌的皇后,心中却生了一丝愉悦。

“江氏的事,应当交给刑部。”皇帝想了想,“让刑部的人将她带走,至于如何处理……”

皇帝看向太子,“朕再考虑考虑。”

江绒雪被刑部带走了,皇帝也离开了皇后的寝宫,太子走时,皇后收起面上故作的怒意,问他,“太子这是何意?”

她这个儿子,以往从不会这般顺着皇帝。

太子却反问,“母后想怎么处理江吟夏?”

“你想护她?”皇后隐约不善,“无论江氏案是否有内情,你都不该救她,流放,尚且能留她一命。”

太子沉吟片刻,“母后今日那般说,是想反激父皇饶她过她吧。”

“你父皇恨我,自然喜欢与我作对。”

皇后讥笑,若她不作出一副要置江吟夏于死地的模样,皇帝哪里还会派人上前询问江吟夏到底为什么寻上东宫。

“他见不得你名声贤良,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偏偏一早此事便传遍后宫前朝,他怕是有心如此。你今日做错了,你不该让此事做实。”皇后教训他,“能留江氏一命已经对江家仁至义尽,与江氏女扯上关系,于你并不利。”

太子没有回话,而是行礼告退。

走出皇宫之时,他见到了赢敬安,不过两人并未寒暄,只微微点头,便分开了。

望着太子越来越远的背影,身后沈奴说:“殿下,陛下说有政务在身,不能见您。”

“凌美人好似还在殿中吧。”赢敬安低声,“确实不应该打扰父皇。”

沈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走吧,我们去苏府,看能不能为江……江吟夏,求个情。”

江绒雪被关在了一处牢狱中,薄薄一层稻草铺着地面,漆黑的牢狱只留一点光亮,从上撒下。

她感觉到身子不适,手脚均有勒痕,又没有药物,夜间又冷,隐隐有些发烧的迹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了些动静,似乎是狱卒在开铜锁的声音。

她强撑着抬起眼皮。

“明日许是会审……”

“殿下,您进去吧。”

她又闭上了眼,只听见鹿靴踩着稻草的声音,越来越近。

接着,身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衣衫,驱散了些冷意。

“病还未好?”

江绒雪只觉鼻头一酸,她看向面容清雅的太子,眼睛蔓上一层湿意。

她呼出的气带着霜,“许是复发了。”

太子点头,“孤会让人来为你看诊。”

“谢殿下。”

“江吟夏。”太子垂眸看他,“你早知你会暴露?”

不然她不会那么突兀的在入宫之前,对他表明心迹。

“那日出门,我们遇到了杜云景。”江绒雪并未隐瞒,“他与我相熟,但是我并不知消息暴露的那么快。”

牢狱中忽然有些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的声音才传来。

“你不怕死?”

皇帝今天是真的想杀了她,而现在可能都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他半蹲下身,一只手捏住江绒雪的下颚,声音发冷,“就算他饶你一命,你以为在牢狱里便高枕无忧了吗?”

“你的存在,就是个麻烦。”他的话语极度冷血,“没有人能救你,你寻上我,便真以为我会心软费时费力救你么?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

这牢狱中这么多酷刑,总有一样会逼她说出“真话”。眼下她脆弱的仿佛薄薄的一张纸,恐怕根本熬不了多久。

“陛下想杀你,你这么做,是在找死。”

太子的话语让江绒雪几乎喘不过气,字字句句,几乎将她逼至险境。

江绒雪分毫不惧,她抬起脸,“死了,殿下会帮我收尸吗?”

太子没有回答她,过了片刻道:“你父亲的案子,翻不了。”

见少女眼睫颤抖,他没有心软:“陛下不愿再惹怒梁朝,你的存在只会是一根刺。不过,为了名声,孤会帮你转圜,将你送往南岭。”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他希望她能明白。

见她面色一瞬苍白,太子撇开视线,过了许久,他还是开口。

“你父亲的案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他破开思绪,“你可知为何有人筹谋要杀那些官员?”

“我想过。”江绒雪咬了咬唇,“边境官员述职,或许是边境有乱,贪污通商之类……”

太子摇头,“我从边塞回来,并无此事。”

见她迷茫,太子沉静解释道:“这些人一死,边境便会乱,一旦乱象起,武将便会被怂恿派遣驻守边疆。”

那些武将……难道是顾家?

江绒雪一瞬想通,这些人明着似乎是想要挑起战乱,实则是为了削弱太子在京城的势力?

见她好似清明,太子接着道:“若冰湖一案迟迟没有罪魁祸首伏法,这场战事便无法避免。”

江绒雪眼眶泛红,恨意丛生。

“可为何是我爹爹?”

顾家的命是命,难道她江氏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太子知道她恨,他道:“因为除了你爹爹,不会再有人是陛下心目中的人选了。”

事实并非他说的这么绝对,并非江尽峰是最合适的凶手,此案很巧,是江氏正好赶上了这么一场劫难。

因为比起冤枉江尽峰这种纯臣,不如污蔑他手底下的人效益来得更直接,污蔑江尽峰反而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他本想将此处交给她细细探查,但眼下……

太子将这些念头消散,对江绒雪道:“那人了解我,江氏案若有冤情,我为江氏求情,便正中他下怀,陛下一定会护着那人,届时顾家只能重回边疆,你江氏一族,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江绒雪极怒之下竟笑了一声,她什么都没有反驳,这些人的死,原来只是权利争斗中的牺牲品。

“你该恨我。”

太子性子沉静,就如同那日东宫门前,口口声声要杀了他的付长忠妻子一般。

因他而死的人太多,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恨意。

恨他也好,带着这些恨意,或许她能活下去去。

江绒雪没有再出声了,太子以为她想通,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如另寻一条生路。

与他站在一处,只会粉身碎骨。

太子温声道:“离开京城,孤可以向你保证,会尽力保住你父亲,你也不必这般筹谋。”

江绒雪怎么会接受呢?江氏会永远带着这个烙印,永不得为官,世世代代的男丁都要受徭役,女子为奴。

眼前的少女面孔愈发苍白,太子终究没有作出更多的承诺,而是道:“流放之路艰辛,养好身体。”

江绒雪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刚才确实无比憎恨太子,虽然此事并非他所为,但若非他,江家又怎么会被卷入这么一场乱局里。

可片刻后,她便冷静了下来。

她颤抖出声,“等等,殿下。”

太子停住了脚步,转身看向江绒雪,她站起身,身上的衣衫染了脏污,但面颊仍然干净,一双眼眸无比明亮。

她声音隐隐发颤,“您在吓唬我,对么。”

太子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面上却嗤笑一声,“我没那个闲情雅致。”

“若真如殿下所言,为何今日要与圣上说,您留我在东宫是因为可怜我?”

太子像是无奈,“你想太多。”

“好,即便如此。”江绒雪道:“殿下答应过我让我找出凶手,便不该食言。”

太子思索片息,“我可以告诉你……”

“若不能手刃仇敌,我即便知道了又如何?”

江绒雪擦掉下颚的眼泪,她不会一股脑将怨恨倾注在太子身上,而让真正的仇敌逍遥法外,她江氏一族的冤屈,她必须要洗刷。

太子未言。

“殿下,你同我说这些,是希望我离开。”江绒雪思绪放缓,“你对我有愧,对江氏有愧。”

太子不近人情的笑一声。

“你多想了,我想让你做个冤死鬼,告诉你真相罢了。”

“你若真冷血,就不该留我在东宫,不该答应让我查清真相,也不会告知我这些事。如今只是言语逼迫让我走,而不是狠下心利用我。”

牢狱里一片寂静,太子瞧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想了许久,他道:“你有什么值得孤利用的?你只会给孤添麻烦。”

江绒雪看着他,凝眸,“殿下,你并不排斥我的接近,不介意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哪怕今日我被皇后娘娘抓住,您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撇清我们的关系。”

太子可以用很多理由,比如因为当初的恩情,不得已为之,又比如谎称他根本不知,撇开干系,可偏偏太子说的是怜惜。

又偏偏这么一说,陛下好似很是满意。

良久,太子叹息。

“我收回之前的话,江吟夏,你并不笨。”甚至太过敏锐了。

江氏的案子,付长忠的案子,只凭借一点信息,眼前少女都能想到其中关窍所在。

太子第一次很认真地望着她,好似在这个倔强而脆弱的少女身上发现了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而不仅仅只是因为怜惜。

他不禁想起那日雪夜里,她寻上东宫看向他时的眼神,恍若天地间惊心动魄的一丝神光。

江绒雪回望过去,万山也无法撼动她,只是面容上的病态,让她显得有些身影单薄。

“你不过是在试探我,昨日我说让殿下利用我。”

江绒雪露出浅浅的一抹笑,脆弱而苍白。

“您心动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