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有种极凌厉的风好似落在了身上,江绒雪感到一阵不适,太子似有所感,侧身转首朝后斜看一眼。

人流攒动,交错的人影参杂在酒楼商铺重檐歇山式的屋顶下,隔得不远,却偏偏有种偷窥被抓住的后脊竦然。

英国公世子杜云景猝然失措,怎么会?挡在江小姐面前的人竟也如此眼熟,可江家不是……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道背影已经把姑娘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陷入沉思,小厮在一旁关切,是不是醉酒了。

想刚刚一场应酬,他确实喝的不少。

再一眨眼,适才两人似乎混入了人流,一点踪迹看不出。

再有一旁的世家子弟追来,是陇西张氏的嫡子张湖,素日里与他算是投缘的。

“杜兄,怎么一个人在此闲逛?”

杜云景含糊对应一二,转身跟着他往酒楼里去,想想实在纳闷,便道:“我适才好像看见了……江家大小姐。”

“江吟夏?”张湖大惊,他连忙拉住杜云景的手臂,“果真?听闻江氏伏法后江吟夏畏罪潜逃,她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上京城?”

杜云景也拿不定主意,只是有些懊恼,早知他就上前询问一二了,这些天捉拿江吟夏的追捕文书贴的到处都是,也不知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张湖看他,想昔日江府何等风光,江吟夏更是多少王公贵子心中的神仙人物,为得她一眼青睐争破了头皮,没想到如今糟了祸事这英国公世子竟还是这副模样。

他转了一圈眼珠,“江家二姑娘凭着萧家有婚约,圣上仁心,这才免了罪责不被人流放,若是说这江县主也有婚约,也不知是否能救她一回呢?就算是家中不允,当妾室也好过颠沛流离。”

不出所料,杜云景面色一红,是啊,既然江绒雪能凭借所谓婚约逃过一劫,那作为她的同胞姐姐江吟夏,若也能借此免受流放之苦……如今正是她最难的时候,若有人能帮她,那她就不必如此躲躲藏藏。

再者,她一弱女子,若随行去苦寒之地,怕是伤身伤心,极难安生,想到此处他面心中不忍,连连面露苦闷。

若他,若他能帮她……

“江兄,不知你适才在何处见到的江小姐,我找人替你寻上一寻?她一个孤单弱女子,怕是不会走太远。”

杜云景猛一征神,面上颜色尽失,再才想起不恰当之处,“可我好像看见她身侧站着一男子。”

适才江吟夏并非她一人啊……

张湖冷笑,“什么人也敢与江兄抢,他护得住江小姐么?”

杜云景面露难色,脑中不断寻觅起来,忽然灵光一显。

“不瞒张兄,我怎么觉得,那人长得有些像太子。”

江绒雪还不知道她戴着面纱还能被人认出来,只以为是哪个登徒子,只不过那人面孔她也觉得有些眼熟。

素日她在家中是很少见外的,只是姐姐喜欢到处参加宴席,邀朋友来家中做客,她见过一些人,所以大概有个印象。

她心想这也不重要,便跟紧太子的脚步往深巷走。

“殿下,清平园已经打点好了,都是我们的人,不必担心江小姐的消息传出去。”

他们此行便是去往当日宴请之时所在的清平院,尽管这里已经被官府搜了个底朝天,但作为第一案发现场,这里是不可能不来查探的。

这一条平巷就挨着东街,深处临近外城的便是鸿胪寺丞周青浔特设宴席的清平园,这里是圣上特赐接见外臣的,修建的极为精致壮观。

园子很大,但此刻江绒雪确实一点都没有闲逛的心思。

任平生一边领他们去所设宴席的楼阁,一边道:“来赴宴的一共有十五人,这是名录和他们的证词。”

太子扫了一眼点首,江绒雪也已在卷宗上看过了,证词无非是寒暄畅饮过后,众人就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就是这场祸乱。

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名叫张复,在牢狱中极力肯定害六人落水的就是她父亲,父亲的三名随行侍从也‘畏罪自杀’。

一切都太完美了,眼下整个楼阁内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只能看出先前摆宴的椅凳尚未挪动。

江绒雪细细探究后,居然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看见,心下一阵失落。

她站起身,回望向太子,而太子似乎早有预料,转首对任平生道:“去景湖。”

一行人被带到那日冰湖之畔,很小的一方湖,此刻天冷,湖中只飘着几片枯黄的荷叶,枯树被冷风吹的瑟瑟,冰湖离宴不远,一个正常中年男子完全不难将人搬运至此。

四处探寻后,江绒雪张口细细问起案件其中的细节。

任平生如实作答。

“仵作验过尸,被害者皆被困住了手脚,拖行至湖边,再系与沉石,活人便沉入冰湖里。”

江绒雪额间泛出细汗,“那张复呢?他是怎么逃脱的?”

“他并未醉饮,保持清醒,继而用一把藏在袖口的软刀割破了绳索,这才得以获救。”

“从阁楼到院中,大概有五十步。”她又问道:“庭院走动的奴仆呢?难道都不曾见到行凶之人?”

任平生回答,“冰湖位于宴席后方,留守的奴仆是周青浔和江应峰随从。捕快判断……这些人都是江大人的内应。”

“他们如今……”

“他们如今都已经畏罪自杀。”

场上一阵沉默。江绒雪按压着手心,再往湖心去走,企图再去寻找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她已经看过卷宗,卷宗中已是记得极为详细,到底还有那些忽略了呢?

忽然,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前面,江绒雪才从思绪中跳脱出来。

阳光刺眼,她有种幻如隔世的感觉。

太子低眸看眼前这个因病未愈的纤细苍白的女子,不适当的话从口中转圜,最后声音还放轻了些。

“你当没有那么脆弱。”

姐姐是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的,江绒雪吸了口气,她确实一无所获后有些低落,但若因这些而气馁,未免太无用。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点首道,“这地方看似早就被打扫过了,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嗯。”太子颔首,“曹聿派人取过证物,已经定案,这里不会一直封禁。”

所以现场被打扫的这么干净,是理所当然。

“太子殿下之前问过我卢断的事。”江绒雪想到那六名死者,“周大人不论,他宴请来使和宾客,但卢断和另一名郑大人也在死亡名单之中,是凶手为了混淆视听?”

太子看她一眼,游移片刻,他道:“这两位调来京城的官员皆为邻壤于东突厥洲县郡长,他们是随使者一道来拜见的。”

见江绒雪陷入沉思,任平生看了一眼自家太子,这案子说起来十分敏感,若江小姐坚持要查下去,或许会知道些不可触及的东西,但愿她是个有分寸的。

江绒雪虽还未像姐姐那般智勇双全,但她也知道,这其中涉及到的,或许不单单只是谋害那么简单了。

她不再问下去,而是又走了一遍清平园,然后准备离开。

“那日你见他……”

太子的声音忽然出现,江绒雪停了一刻,略显疑惑抬头看他。

似乎是已经说出了口,太子只停顿了一瞬,便姿态从容地问,“只是议亲?”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当夜她凭借自己高烧躲过一劫,怕他再想起什么细节,江绒雪飞速的点头,“是的。”

她怕太子再问什么细节,赶紧转首去问任平生,“任统领,若我有什么细节现在不曾想出来的,不知可否再问你。”

任平生赶忙道:“江小姐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子看她了片息,才移开眼。

因湘郡王被伏,圣上渐渐将朝中之事交给了太子与三司,此刻在金銮殿内,却有七皇子带领工部企图重筑道观,以彰显圣上天恩。

七皇子名赢重则,身姿高壮,肩宽臂粗,双目炯炯有神,他将逆好的图册撑了上去,又扬起爽朗的笑。

“湘郡王有负父皇的期望,儿臣每每想起都怒其不争,此等有关父皇名望之事不敢假借他人之手,便想着顶了这差事。”

他跪在圣上腿边,却连神色都充满着孺慕之情。

“总之儿臣素日闲着也是闲着,比不得太子□□理万机,便想着帮父皇做好此事,以慰父皇之心。”

赢敬安沉默的站在大太监身侧,像个矗立的雕塑一般,若不去细看,他甚至像是不在殿中。

皇帝听着自己素来最偏疼的七子这般说话,心中宽慰,他口中教训道:“一国皇子,去领那等劳苦之事怎行?”

“这样吧,你已经到了入朝的年纪,朕下旨,你便去……”忽然,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敲击了几下案角,“你便去吏部任职,多与封塑学学。”

赢重则重重磕头,再抬头时眼睛里居然含起泪光,“多谢父皇,可儿臣还是放心不下道馆之事……”

“你这孩子!”皇帝重重叹了口气,语含无奈,“那你便一同监看着工部吧。”

“还真如你所说,我一提太子,父皇就愿意让我入朝了。”赢重则拍了拍赢敬安的肩。

赢敬安浅笑点头,“父皇最疼的就是七皇兄,自然不会只记得太子而忽略了兄长。”

这话听得赢重则唇角上翘,那是自然,他的母妃可是父皇最爱的妃子,皇后那个疯婆子素来让父皇最是厌恶,就连带她生的儿子,又执拗又死板,父皇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可他偏偏现在是太子,想到这,赢重则面上表情扭曲一瞬。

“你说他怎么不死在边疆呢?”

赢敬安看了一眼四周,提醒道:“七皇兄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赢重则冷笑一声,“此处只有你我,你会把我说的话说出去吗?你若是敢说,我便撕烂你的嘴。”

他一恐吓,果然赢敬安瞬间露出害怕的神色,他赶忙道:“我母妃是托苏妃娘娘的照顾才得以治疗顽疾,我心存感激,七皇兄素来不会短了我的好处,我怎么会害皇兄呢?我就指着皇兄往后不要忘了我这个弟弟才是。”

赢重则捏着他的后颈,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才算满意,“算你识相。”

赢敬安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恣。

“你说那张湖呈上来的消息,太子包藏江氏余孽之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