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四扇山水大屏风后头,秋娥急急忙忙将季柔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压着嗓音问道:“昨日夜里怎么样,姑爷他有没有……”
虽然知道这事是应该的,有过最好,但季柔的年纪摆在那儿,还有两家的恩怨,也不知赵谨克能否疼惜季柔。
“有没有什么?”季柔叫秋娥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是不是靖平侯府的人昨夜欺负你了?”
“不是。”秋娥摇头,真是后悔刚才没来得及先看看元帕,试探着问季柔,“姑爷他,昨夜有没有……弄疼你?”
“不曾。”季柔知道秋娥在问什么了,却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了赵谨克说的喜欢,耳朵一阵发烫,“他待我……很好。”
那是圆了?
姑娘才多大姑爷也下得去手?
秋娥的心中忍不住腹诽,安慰自己能圆房也是好事,瞧季柔的模样,该是不曾受什么磋磨。
姑娘好就好了。
秋娥不再多想,“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吧。”
更衣挽发,薄施脂粉,简单用了早膳之后,新妇依礼要给家中长辈敬茶,赵谨克带着季柔出院子往前头走。
这靖平侯府的宅院是极大的,季柔昨日进门从前头入洞房走的那一路就可见一斑,季柔低眼默不作声地跟在赵谨克的身后走着,心里想着一会儿见赵家人会是怎样一幅情景。
到底定亲定得早,就算母亲王氏一提到这事儿就泪眼汪汪的,指望着拖到她及笄之前父亲能找机会搅黄了这门婚事,但定亲的那么些年,季柔还是知晓些赵家的人事。
赵家这一脉统共三房,大房战死疆场为国捐躯,二房为庶出,三房蒙恩承了爵,便是赵谨克的父亲。
她出嫁前两日,还撞见她兄长在院中大骂赵氏鳖孙,原是赵谨克上了封折子,害得她兄长被罚俸颜面扫地。
说不得赵府这些年来关起门也没少咒骂季家人。
“在想什么?”
不经意的,赵谨克便牵住了季柔的手掌,与季柔走了并排,“在担心?怕他们为难你?”
季柔可不敢点头,哪有新妇背后议论长辈的,也显得她小人之心,忙摇了摇头。
赵谨克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兀自道:“我父亲的心思都在朝堂上,不会理会后宅之事;我母亲的性子有些倔强……你不理会她就是。还有二伯和二伯母,几个兄弟姊妹也都不必放在心上,凡事有我在,你只随我走个过场,应个景儿就是。”
季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早听人说过,新妇第一天见人,必有一个下马威,她是季氏女,恐怕一会儿这个下马威是轻不了。
赵谨克说得轻巧,想必也是宽慰她不要害怕,只是她是不敢就这样跟着放下心来的。
一路再没说一个字儿,季柔提着心与赵谨克走到了花厅,里头有稀稀落落的说话声传出来,他们一到,这声音便停了,两个丫鬟往地上摆了两个蒲团。
上首坐着的是靖平侯和韩氏,季柔和赵谨克进去先跪下同高堂行了大礼,有婆子递了茶盘到季柔身旁,季柔又端了茶盏伸手奉道靖平侯的跟前,顿了顿,唤道:“父亲。”
靖平侯大约快五十的年纪,染了风霜的面容透着与季柔父亲一样内敛的威仪。
“好。”
靖平侯应了一声接过茶盏,身后的婆子便递上一个荷包,秋娥上前替季柔接过,季柔将将谢过,一声悠长的叹声便从身旁传来。
是二房伯母朱氏,一张圆脸含笑,极是慈祥敦厚的模样。
“这昌安侯府呀可真是会养姑娘,这出了阁的姑娘还嫩得像十一二似的,乍一看,还以为二郎娶了个童养媳呢。”
童养媳,穷人家卖出去的奴婢,身卑位贱的下人。只三个字,辱没了昌安侯府的门庭,更是家季柔贬到了尘埃里头。
季柔的眸底微黯,母亲说过,要她忍耐。
“是瞧着显嫩些,怎么说阿柔都是还是花骨朵的年纪,倒是我托了先帝和太后的福掐了这嫩芽尖儿了。二伯母可别欺负阿柔初来乍到,传出去显得咱们赵家刻薄,要是让人参了折子,太后和父亲的脸可都挂不住。”
赵谨克侧头望着朱氏,唇角带了两分笑意,却一分不能达眼底。
季柔单纯,却也不傻,只是性子素来隐忍,对他们赵家人更是处处忍让怀抱善意,甚至忘了怎么保护自己。
只可惜这些退让和示好只是让别人愈发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地将伤害加诸在她身上。
今生,便由他做她身上的软猬甲,替她反击所有的伤害。
“瞧我这嘴,是二伯母说错话了。”朱氏掩唇轻笑,眼底划过一抹惊异,“忘了二郎你这亲事不一般了不是。”
不一般?哪种不一般?朝政制衡?世仇联姻?
赵谨克眸底闪过一道冷意,一句话服软,却还留一句反唇相讥,就像蛇一样,剁了脑袋还能反咬一口,纠缠不休。
“的确是不一般。”
赵谨克意味深长地反讽一句,不欲多做纠缠,转过头,扫了一眼韩氏身后的婆子,示意她将茶盘递上来,让季柔继续敬茶。
季柔能感觉到赵谨克生气了,哪怕面上没有一点痕迹。
季柔忍不住偷偷扫了他一眼,伸手去接茶盘上的茶盏,指尖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茶盏,盏托,滚烫。
季柔不想接,可那婆子手里的茶盘却急急撤走,若不接住了茶水就洒了,季柔不得不硬着头皮端了茶在手里,背后立即起了一层冷汗。
“母亲,请用茶。”
韩氏望着眼前的茶盏,妆容雍容的面上冷漠又阴沉。
倘若起初只是因世仇而对季柔心存怨怼而有意为难,那么听了方才赵谨克为了季柔与朱氏那两句明枪暗箭之后,便是惊怒与愤恨了。
不过一个晚上,她的儿子便护上了季家的女儿,将她置于何地?将他们的血海深仇置于何地?都忘了吗!
“母亲。”
赵谨克忽然接过了季柔手里的茶盏,一下顿在了桌角上。
“你这是何意?”韩氏的手掌倏地握紧,死死盯着赵谨克的脸。
赵谨克的面上仍是没有波澜,只是眼底冷得可怕。
当年他便听闻季柔给韩氏敬茶的时候把茶洒了,让众人狠狠奚落了一顿。当初他懒得细究缘由,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茶烫,母亲还是放着凉会儿吧。”
赵谨克站起身,顺手拉着季柔也站了起来,一只手紧紧将季柔的手掌握在手心。
“放肆!你这是什么话!”
就像是引信烧到了尽头的爆竹,韩氏终是忍不住,当场拍了桌子。
赵谨克的眉眼冷峻,一词不置。
前世自季柔去后,他身在赵家却不再与赵家人多牵扯一个字,有多少年没见这种阵仗了,当年他还会费劲周全安抚,眼下是再没有这种耐心的了。
他今日便放肆了,只望他们今后都好自为之。
“三妹妹可别生气,二郎也是心疼媳妇儿不是。”
一旁的朱氏适时开口煽风点火,满脸瞧好戏的神情,眼神往旁一带,手下的庶女赵肜就跟着开了口:
“二弟妹也真是好福气,才嫁过来第一天,瞧二弟弟给疼的,羡煞旁人啊。你说是不是啊大嫂?”
平氏没接腔,只是嗔怪了一句,“瞧你这嘴,可少说两句。”
二房的你一言我一语,赵谨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哪几个人。再看他们三房剩下的人,倒是不说话,却是冷漠得可怕,甚至还带着几分残忍的纵容。
赵家对季家有恨,无可厚非,只是这些人对季柔的恶意却无关两府之间的仇恨,只不过是对一个落入自己陷进里的猎物的□□罢了。
倘若季柔未曾嫁入门中,她们岂敢在外置喙昌安侯府嫡女一个字?
又或者季柔不是这样单纯的季柔,与季申一般阴狠狡诈又当如何?
欺软怕硬,欺人太甚!
赵谨克的手背青筋凸起,这种虎狼之地,他根本就不该带季柔过来!
“行了,都住口,成何体统!”
到底是靖平侯不愠不火地斥了一声,将这股子欲将升起的妖风压了下去,淡淡睨了一眼韩氏身旁的人,让她将荷包递出去给秋娥。
茶还是得继续敬,哪怕赵谨克恨不能立即带着季柔离开,眼下却不是该撕破脸皮的时候。
赵谨克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意,带着季柔左边依次奉茶,一面带季柔认人:
“这是二伯父,这是二伯母。”
季柔一一奉了茶,赵氏还要奉茶的长辈不过就这两个,不是亲爹娘也不必跪,剩余的便是下一辈,互相行个礼就好。
赵谨克带着季柔认了一圈,三房在赵谨克之下统共还有一个庶弟庶妹,二房则是有一个兄长,媳妇平氏,和一个侄儿,还有已经出阁的庶姐赵肜,夫家姓曾。
“好了,”靖平侯看着季柔认完了人,紧着就起身,接过了一旁小厮递来的官帽,“我与二哥衙署还有公事,这就走了,你们……”
靖平侯瞧了眼依旧冷着脸的韩氏,“昨日也都劳累了,也各自散了吧。”
韩氏一声没吭,只其余人等都低头应了,赵谨克拉着季柔头也没回,跟着靖平侯身后就出了花厅,又气得韩氏猛地扫落了桌上的茶盏。
“逆子!”